《红楼梦(石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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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石头记)-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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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冷笑道:“你不必虚宽我的心.    等到太太平服了再瞧势头去要时,知他的病等得等不得.他自幼上来娇生惯养,    何尝受过一日委屈.连我知道他的性格,还时常冲撞了他.他这一下去,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来的兰花送到猪窝里去一般.况又是一身重病,里头一肚子的闷气.    他又没有亲爷热娘,只有一个醉泥鳅姑舅哥哥.他这一去,一时也不惯的,那里还等得几日.    知道还能见他一面两面不能了!〃说着又越发伤心起来.袭人笑道:“可是你‘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我们偶然说一句略妨碍些的话,就说是不利之谈,你如今好好的咒他,    是该的了!他便比别人娇些,也不至这样起来。”宝玉道:“不是我妄口咒他,    今年春天已有兆头的。”袭人忙问何兆.宝玉道:“这阶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无故死了半边,我就知有异事,果然应在他身上。”袭人听了,又笑起来,因说道:“我待不说,    又撑不住,你太也婆婆妈妈的了.这样的话,岂是你读书的男人说的.草木怎又关系起人来?    若不婆婆妈妈的,真也成了个呆子了。”宝玉叹道:“你们那里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若用大题目比,    就有孔子庙前之桧,坟前之蓍,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坟前之松.这都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千古不磨之物.世乱则萎,世治则荣,几千百年了,枯而复生者几次.这岂不是兆应?小题目比,就有杨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药,端正楼之相思树,王昭君冢上之草,    岂不也有灵验.所以这海棠亦应其人欲亡,故先就死了半边。”袭人听了这篇痴话,又可笑,又可叹,因笑道:“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宝玉听说,忙握他的嘴,劝道:“这是何苦!一个未清,你又这样起来.罢了,再别提这事,别弄的去了三个,又饶上一个.〃袭人听说,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宝玉乃道:“从此休提起,全当他们三个死了,    不过如此.况且死了的也曾有过,也没有见我怎么样,此一理也.如今且说现在的,倒是把他的东西,作瞒上不瞒下,悄悄的打发人送出去与了他.再或有咱们常时积攒下的钱,    拿几吊出去给他养病,也是你姊妹好了一场。”袭人听了,笑道:“你太把我们看的又小器又没人心了.这话还等你说,我才已将他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总打点下了,    都放在那里.如今白日里人多眼杂,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妈给他拿出去.    我还有攒下的几吊钱也给他罢。”宝玉听了,感谢不尽.袭人笑道:“我原是久已出了名的贤人,连这一点子好名儿还不会买来不成!〃宝玉听他方才的话,忙陪笑抚慰一时.晚间果密遣宋妈送去.宝玉将一切人稳住,便独自得便出了后角门,    央一个老婆子带他到晴雯家去瞧瞧.先是这婆子百般不肯,只说怕人知道,〃回了太太,我还吃饭不吃饭!〃无奈宝玉死活央告,又许他些钱,那婆子方带了他来.这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那时晴雯才得十岁,尚未留头.因常跟赖嬷嬷进来,贾母见他生得伶俐标致,    十分喜爱.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使唤,后来所以到了宝玉房里.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赖家的见晴雯虽到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故又将他姑舅哥哥收买进来,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了他.成了房后,谁知他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时,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顾.偏又娶了个多情美色之妻,    见他不顾身命,不知***,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叹,红颜寂寞之悲.又见他器量宽宏,并无嫉衾妒枕之意,这媳妇遂恣情纵欲,满宅内便延揽英雄,收纳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若问他夫妻姓甚名谁,便是上回贾琏所接见的多浑虫灯姑娘儿的便是了.    目今晴雯只有这一门亲戚,所以出来就在他家.    
  此时多浑虫外头去了,    那灯姑娘吃了饭去串门子,只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间房内爬着.    宝玉命那婆子在院门哨,他独自掀起草帘进来,一眼就看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幸而衾褥还是旧日铺的.心内不知自己怎么才好,因上来含泪伸手轻轻拉他,悄唤两声.    当下晴雯又因着了风,又受了他哥嫂的歹话,病上加病,嗽了一日,才朦胧睡了.忽闻有人唤他,强展星眸,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不得见你了。”接着便嗽个不住宝玉也只有哽咽之分.    晴雯道:“阿弥陀佛,你来的好,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渴了这半日,叫半个人也叫不着。”宝玉听说,忙拭泪问:“茶在那里?〃晴雯道:“那炉台上就是。”宝玉看时,虽有个黑沙吊子,    却不象个茶壶.只得桌上去拿了一个碗,也甚大甚粗,不象个茶碗,未到手内,    先就闻得油膻之气.宝玉只得拿了来,先拿些水洗了两次,复又用水汕过,方提起沙壶斟了半碗.    看时,绛红的,也太不成茶.晴雯扶枕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    那里比得咱们的茶!〃宝玉听说,先自己尝了一尝,并无清香,且无茶味,只一味苦涩,    略有茶意而已.尝毕,方递与晴雯.只见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气都灌下去了.    宝玉心下暗道:“往常那样好茶,他尚有不如意之处,今日这样.看来,可知古人说的‘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又道是‘饭饱弄粥',可见都不错了。”一面想,一面流泪问道:“你有什么说的,趁着没人告诉我。”晴雯呜咽道:“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挨一刻是一刻,    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    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    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说毕又哭.宝玉拉着他的手,只觉瘦如枯柴,腕上犹戴着四个银镯,因泣道:“且卸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罢。”因与他卸下来,塞在枕下.又说:“可惜这两个指甲,好容易长了二寸长,这一病好了,又损好些。”晴雯拭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    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宝玉听说,忙宽衣换上,藏了指甲.晴雯又哭道:“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一语未了,只见他嫂子笑嘻嘻掀帘进来,道:“好呀,你两个的话,我已都听见了。”又向宝玉道:“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房里作什么?看我年轻又俊,敢是来调戏我么?〃宝玉听说,吓的忙陪笑央道:“好姐姐,快别大声.他伏侍我一场,我私自来瞧瞧他。”灯姑娘便一手拉了宝玉进里间来,笑道:“你不叫嚷也容易,只是依我一件事。”说着,便坐在炕沿上,却紧紧的将宝玉搂入怀中.宝玉如何见过这个,心内早突突的跳起来了,急的满面红涨,又羞又怕,只说:“好姐姐,别闹。”灯姑娘乜斜醉眼,笑道:“呸!成日家听见你***场中惯作工夫的,怎么今日就反讪起来。”宝玉红了脸,笑道:“姐姐放手,有话咱们好说.外头有老妈妈,听见什么意思。”灯姑娘笑道:“我早进来了,却叫婆子去园门等着呢.    我等什么似的,今儿等着了你.虽然闻名,不如见面,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没药性的炮仗,只好装幌子罢了,倒比我还发讪怕羞.可知人的嘴一概听不得的.    就比如方才我们姑娘下来,我也料定你们素日偷鸡盗狗的.我进来一会在窗下细听,屋内只你二人,若有偷鸡盗狗的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    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后悔错怪了你们.既然如此,你但放心.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罗唣你。”宝玉听说,才放下心来,方起身整衣央道:“好姐姐,你千万照看他两天.    我如今去了。”说毕出来,又告诉晴雯.二人自是依依不舍,也少不得一别.晴雯知宝玉难行,    遂用被蒙头,总不理他,宝玉方出来.意欲到芳官四儿处去,无奈天黑,出来了半日,恐里面人找他不见,又恐生事,遂且进园来了,明日再作计较.因乃至后角门,    小厮正抱铺盖,里边嬷嬷们正查人,若再迟一步也就关了.宝玉进入园中,且喜无人知道.    到了自己房内,告诉袭人只说在薛姨妈家去的,也就罢了.一时铺床,袭人不得不问今日怎么睡.    宝玉道:“不管怎么睡罢了。”原来这一二年间袭人因王夫人看重了他了,    越发自要尊重.凡背人之处,或夜晚之间,总不与宝玉狎昵,较先幼时反倒疏远了.况虽无大事办理,然一应针线并宝玉及诸小丫头们凡出入银钱衣履什物等事,    也甚烦琐,且有吐血旧症虽愈,然每因劳碌风寒所感,即嗽中带血,故迩来夜间总不与宝玉同房.宝玉夜间常醒,又极胆小,每醒必唤人.因晴雯睡卧警醒,且举动轻便,故夜晚一应茶水起坐呼唤之任皆悉委他一人,    所以宝玉外床只是他睡.今他去了,袭人只得要问,因思此任比日间紧要之意.宝玉既答不管怎样,袭人只得还依旧年之例,遂仍将自己铺盖搬来设于床外.宝玉发了一晚上呆.及催他睡下,袭人等也都睡后,听着宝玉在枕上长吁短叹,    复去翻来,直至三更以后.方渐渐的安顿了,略有声.袭人方放心,    也就朦胧睡着.没半盏茶时,只听宝玉叫〃晴雯〃.袭人忙睁开眼连声答应,问作什么.宝玉因要吃茶.袭人忙下去向盆内蘸过手,从暖壶内倒了半盏茶来吃过.宝玉乃笑道:“我近来叫惯了他,却忘了是你。”袭人笑道:“他一乍来时你也曾睡梦中直叫我,半年后才改了.我知道这晴雯人虽去了,这两个字只怕是不能去的。”说着,大家又卧下.宝玉又翻转了一个更次,至五更方睡去时,只见晴雯从外头走来,仍是往日形景,    进来笑向宝玉道:“你们好生过罢,我从此就别过了。”说毕,翻身便走.宝玉忙叫时,又将袭人叫醒.袭人还只当他惯了口乱叫,却见宝玉哭了,说道:“晴雯死了。”袭人笑道:“这是那里的话!你就知道胡闹,被人听着什么意思。”宝玉那里肯听,恨不得一时亮了就遣人去问信.及至天亮时,就有王夫人房里小丫头立等叫开前角门传王夫人的话:“‘即时叫起宝玉,快洗脸,换了衣裳快来,因今儿有人请老爷寻秋赏桂花,老爷因喜欢他前儿作得诗好,    故此要带他们去.'这都是太太的话,一句别错了.你们快飞跑告诉他去,立刻叫他快来,老爷在上屋里还等他吃面茶呢.环哥儿已来了.快跑,快跑.再着一个人去叫兰哥儿,也要这等说。”里面的婆子听一句,应一句,一面扣扭子,一面开门.一面早有两三个人一行扣衣,一行分头去了.袭人听得叩院门,便知有事,忙一面命人问时,    自己已起来了.听得这话,促人来舀了面汤,催宝玉起来盥漱.他自去取衣.因思跟贾政出门,便不肯拿出十分出色的新鲜衣履来.只拿那二等成色的来.宝玉此时亦无法,只得忙忙的前来.果然贾政在那里吃茶,十分喜悦.宝玉忙行了省晨之礼.贾环贾兰二人也都见过宝玉.贾政命坐吃茶,向环兰二人道:“宝玉读书不如你两个,论题联和诗这种聪明,你们皆不及他.今日此去,未免强你们做诗,宝玉须听便助他们两个。”王夫人等自来不曾听见这等考语,真是意外之喜.    
  一时侯他父子二人等去了,    方欲过贾母这边来时,就有芳官等三个的干娘走来,回说:“芳官自前日蒙太太的恩典赏了出去,他就疯了似的,茶也不吃,饭也不用,勾引上藕官蕊官,    三个人寻死觅活,只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我只当是小孩子家一时出去不惯也是有的,    不过隔两日就好了.谁知越闹越凶,打骂着也不怕.实在没法,所以来求太太,或者就依他们做尼姑去,或教导他们一顿,赏给别人作女儿去罢,我们也没这福.    〃王夫人听了道:“胡说!那里由得他们起来,佛门也是轻易人进去的!每人打一顿给他们,看还闹不闹了!〃当下因八月十五日各庙内上供去,皆有各庙内的尼姑来送供尖之例,王夫人曾于十五日就留下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心住两日,至今日未回,    听得此信,巴不得又拐两个女孩子去作活使唤,因都向王夫人道:“咱们府上到底是善人家.因太太好善,所以感应得这些小姑娘们皆如此.虽说佛门轻易难入,也要知道佛法平等.我佛立愿,原是一切众生无论鸡犬皆要度他,无奈迷人不醒.若果有善根能醒悟,    即可以超脱轮回.所以经上现有虎狼蛇虫得道者就不少.如今这两三个姑娘既然无父无母,家乡又远,他们既经了这富贵,又想从小儿命苦入了这风流行次,将来知道终身怎么样,所以苦海回头,出家修修来世,也是他们的高意.太太倒不要限了善念。”王夫人原是个好善的,先听彼等之语不肯听其自由者,因思芳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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