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作者:何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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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 作者:何葆国-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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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昨天晚上,陪市里来的重要客人喝了不少干红,后来又喝了茶,上床后很长时间无法入睡,索性爬起床,到卫生间放了一浴缸的温泉,随手拿了一本杂志,一边躺在温泉里一边看着书。再度回到床上后,大约过了半小时才徐徐进入睡眠。
  谁知道,一起床却是落枕了。
  顾明泉无法转动脖子了,颈肩部的肌肉一阵痉挛。弯起手去摸,那里像是结成了硬硬的一块,手按一下,便痛得全身哆嗦。
  记忆中少年时代的落枕,并没有这般疼痛,反而是一种有趣的经历,可以让母亲牵着手去见面目不同的孕妇。现在母亲老了,好几年前就行走不便,再也不可能带着他去找孕妇了。
  顾明泉咬着牙,两只脚慢慢地用力,终于把身子撑了起来。他发现全身很僵硬,像机器人一样向前移动一步,肩背部位就疼痛地叫唤一声。
  方便之后,顾明泉不得不打电话给司机小毛,让他速到宿舍来一趟。
  当小毛看见老板歪着脖子,龇牙咧嘴的一脸痛苦,他不敢发笑,非常关切地询问老板的指示。
  “送我到医院。”正处于剧痛中的顾明泉连声音也发抖了。
  十几分钟后,从紫荆湖度假村开出的帕萨特驶进了马铺人民医院。事先得到电话通知的李医生在停车场等候,看着顾明泉从车里艰难地走出来,连忙上前搀扶了一下。
  但是顾明泉推开了李医生,毕竟这是在公共场所,他需要维护一种形象。这时他深切地感到,人虽然是有着非常顽强的生命力,但是疼痛足以损害他的尊严。他咬着牙站稳了,对李医生笑笑,说:“你看,我这是怎么了?”
  “按照中医的说法,落枕是风寒侵袭,经络痹阻不通,或者劳顿扭挫伤及经络血淤气滞所造成的。”李医生说。
  顾明泉随着李医生走进门诊室,看到有几个病人在等着他看病,“你先给他们看吧。”顾明泉忍着痛苦,硬着脖子站在了一边。
  李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块膏药,说:“这麝香壮骨膏,先给你贴一下。”他摸了一下顾明泉伤痛的位置,把膏药贴了上去。
  一阵微辣的温热的感觉从脖子上传开,顾明泉觉得疼痛的扩张速度一下减缓了,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脖子能动了,伴随的痛苦似乎也轻了一些。
  李医生熟门熟路地给病人看着病,龙飞凤舞地在病历上写几行字,把就诊卡还给病人,他们就可以去取药了。几个病人几分钟就看完了,他扭过头来对顾明泉说:“好点了吧?” 
  “要注意睡姿,避免颈项部着凉受寒,枕头别太高也别太低,平时坐久了,就起身活动活动,可以对脖颈部做一些适当的按摩。”李医生说。
  顾明泉坐在了凳子上,说:“这些我都知道,先让我不痛了,我明天还要出门办事。”
  “到底是大老板,日理万机,要注意劳逸结合啊,这对你的身体也很重要。”
  “道理谁都懂,做到就比较难了。”
  “你这次也不是太严重,我给你开点芬必得吧,吃点药,再贴几帖麝香壮骨膏,也许很快就好了。”
  李医生给顾明泉开了药,亲自帮他到药房窗口取了药,还要送他上车。顾明泉让他留步,自己迈着僵硬的步子向停车场走去。
  医院的院子里洒满阳光,一辆120急救车呼啸而至,车上抬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危重病人,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黑暗的上午。
  顾明泉以一种坚忍的毅力走到了汽车边,汗水都冒出来了。他打开车门,正要坐进车里,突然看见申红蕾从住院楼的楼道口走出来,手上还提着一只装饭的饭盒。他已经有几天没看见她了,想过给她发个短信问候一下,有几次短信都写了一半还是清除掉了,他觉得她像是在云里雾里,令人捉摸不定。等她走近了,他叫了一声:“红蕾。”脖子咚地痛了一下。
  申红蕾扭头看见了顾明泉,有些诧异地愣了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我婆婆在这住院,我去给她买点稀饭。”申红蕾先回答说。
  “我,脖子有点扭,来看医生。”顾明泉说。
  申红蕾认真看了一下顾明泉,发现他的异样,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年纪越大,才越容易扭了。”顾明泉说。他发现申红蕾这几天面容变得憔悴,眼睛里红红的网着血丝,显然是睡眠不足。“你晚上陪你婆婆过夜?”他问。
  “是啊,我和我老公轮流,一人一晚上。”
  “好媳妇,有孝心。”
  “这也是没办法,做人就得这样,孝道是起码的。”
  顾明泉赞同地轻叹一声,虽说疼痛稍有缓解,脖子还是硬邦邦地难于转动,使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好像鸭子被提着脖子似的。申红蕾突然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两个人一时都无话可说,却又不愿意告别,好像在酝酿某种情绪。
  又一辆急救车驶进了医院,患者家属从车上手忙脚乱地抬下病人,一个护士提着插入病人鼻子里的氧气袋,一路小跑地跑进急救室。
  “在医院几天,感受特别深,有什么也别有病。”申红蕾说。
  “是啊,可是没办法,只要是人,都会有病。”顾明泉说。
  申红蕾想起要给婆婆买早饭,说着:“以后再聊吧。”就向前走去。看着她自然摆动的胳膊,顾明泉忍不住叫了一声:“哎,等一下。”他大步走了上去。
  因为走得急,顾明泉脖子不满地痛起来,他用手扶着叫痛的脖子,说:“你婆婆不要紧吧?你带我去看她一下。”
  “这不必要吧,你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你,再说……”申红蕾说不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顾明泉知道申红蕾说不出来的话里有许多内容,他能意会到,却说不出来。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动作迅速地掏出钱包,又神速地从钱包里取出六张百元钞票,说:“这,算是我看望你婆婆……”
  “谢谢,我不能收你这钱。”申红蕾说。
  “看望病人,一点心意,我们至少是、是同学……”顾明泉说,脖子突然又开始剧痛了,像一根锯子在那里来回地拉着。
  “我们是同学,可你跟我婆婆没什么关系,我怎么跟她说我一个男同学给她包红包了?”申红蕾说,“收回吧,如果以后钱不够,我会向你借。”
  顾明泉愣愣地把钱收了起来,脖子的疼痛让他不由呵了口气,想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30·破裂
  一大早,申红蕾的公公卢老师起来做饭,然后送两个孙女到夏令营,便赶到医院接替守护了一晚上的人,让她(他)去上班,又等她(他)下班来接替,才又赶回家做午饭,安排两个孙女吃饭,下午送走孙女后又赶到医院顶替。如此循环往复。晚上则由申红蕾和卢发两个人轮流在病床前过夜。
  按说,申红蕾的婆婆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妇,应该是四个人来轮流值夜。但卢发的哥嫂都在改制后卖给港商的私企打工,每个月只有一天休息,请假制度特别苛刻,只要请假一次整个月的奖金就全泡汤了。那天卢发的嫂子拉着申红蕾的手说,让你辛苦了,我们真不好请假,扣钱太狠,说着都要哭起来了。看着比自己大两岁而显然要苍老许多的嫂子,申红蕾心软了。她说没事,我和卢发两个人轮流。卢发的大哥卢森唉声叹气地说,以前都说旧社会的包身工什么的,现在我们的情况可能更糟,为了那三餐饭,没办法啊。卢森也只比卢发大两岁,看起来却像是老一辈的人,满面苍老憔悴,头发都白了大半。申红蕾觉得自己也很难的,但和他们相比,却不知要好多少倍了。
  和婆婆同病房的那个农村来的病人,因为无法续交医疗费,被医院停药了。那天下午,她家里又来了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她抬了出去。申红蕾看到他们把病人抬上一辆城里已不多见的平板车,然后拉走了。谁都知道,这是拉回去等死。看着那辆平板车消失在医院外面,申红蕾心中一阵悲悯,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活着,真是不容易。
  今天婆婆的脸色看起来好些了。前天中午她突然感觉胸闷,气喘不上来,脸色发紫,全身战栗,只好送进急救室抢救。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推了出来。申红蕾从外面小摊上买了一点稀饭,喂她吃了几口。王医生带着两个医学院的实习生来查房。几天下来,申红蕾跟医生也混得熟悉了,好像卢发还往医生家送了些水果。王医生说,现在病情基本稳定,安心治疗吧,不可能那么快好起来,凡事都有个过程。在申红蕾听来,这就是正确的废话。
  一般这时候公公会来接替她,她还得回家洗漱一下,在楼下小摊吃个早点,再到单位上班。她跟领导说过了,家里有病人,无法准时上下班。好在她那里是旱涝保收的政府机关,平常也没太多的事。
  申红蕾看了几下时间,公公一直没有出现。这些天他其实也是够累的,每天来来回回,床上一个病人,家里还有两个孙女。他的身体看起来是硬朗,然而到底也是六十几的人了。申红蕾想,他晚点来就晚点来,反正到单位也没什么事,只是昨晚她无数次被惊醒,断断续续地睡得很不好,这时候已经困倦不堪,眼皮快要睁不开了。晚上轮到卢发,她就可以在家里好好睡上一觉。
  公公来了,走路有些一瘸一拐,脸上满是歉意,像是一个迟到的学生。
  “你怎么了?”申红蕾发现他的裤管擦破了一点,沾了些灰土。
  “骑车摔了一下,有个摩托车太快冲过来,没事,你去吧。”
  “摔得要不要紧?”
  “摔破点皮,老骨头能有什么事?没事,你去吧。”
  申红蕾离开医院回到家里,发现卢发没有去上班,正在书房里收拾着什么。她懒得理他。从那天开始,他们进入了互不说话的新一轮冷战。即使在他父亲面前,他们也都不想掩饰自己。一般人都能看出他们正处于某种危机状态。早几年,公公还时常会劝解她几句,而婆婆看起来比较偏袒她,总是把儿子一顿臭骂,最后仍然还是要她宽容和包容卢发。这大半年来,公公婆婆不再干预他们的关系,持顺其自然的态度,再也没有发表任何言论,这让申红蕾心生感激。夫妻冷战,要是有双方父母和亲属的介入,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就像以巴争端一样。
  申红蕾刷了牙洗了脸,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卢发拉着旅行箱走出书房,不由瞪大了眼睛。看他穿上了宽松休闲的衣裤,表情悠然轻松,像是准备出门度假一样。 
  卢发拉着旅行箱走到了门边,好像航班要起飞,他打开门就往外走。
  “哎!”申红蕾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叫道。
  “单位派我出差。”卢发回头说了一声。
  “今天你不到医院吗?晚上轮到你了!”申红蕾大声地说。
  “这不用你操心。”卢发说。
  “别忘了,那是你妈!”申红蕾恶狠狠地说。
  卢发咧开嘴,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开门走了出去。
  申红蕾把门凶猛地摔上,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似乎整幢楼都震动了一下,门框上落下了许多灰尘。她觉得心里有一个什么东西要爆炸了,全身在发抖,像困兽一样焦虑地走了几圈。她觉得这样不行,她得砸碎一点什么,毁灭一点什么,否则她就要疯掉了。
  突然她发疯般冲进卧室,从墙壁上摘下她和卢发合影的镜框,往地上狠狠地摔去,嘭的一声,玻璃破碎了,碎片像羽毛散了一地;她从地上捡起相片,唰地撕成两半,然后长舒一口气,感觉好了一些。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睡意全消。申红蕾想了想,给卢发单位的领导打了个电话,这位领导她还是比较熟悉的,便直接问他为何派卢发去出差。领导说福州有个培训,可去可不去的,卢发是主动要求去的。申红蕾说,他老妈病重住院,他居然能若无其事地去外地参加一个无关紧要的培训。领导也惊讶了,说卢发从没提起母亲住院的事啊。申红蕾气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这天上午,申红蕾在家里打开电脑,想在上面找寻卢发的一些证据。当初买电脑时说是两人共用,其实几乎全是卢发一个人使用。他的邮箱打不开,他的QQ也打不开,因为都不知道密码。申红蕾试图破解密码,用自家的电话号码、女儿的生日还有卢发的手机号码,组成无数组数字,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输入,至少输入了十五次,这才无奈地承认,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两手从键盘上抬起来,她真想一拳把电脑显示屏砸烂了。
  申红蕾坐在电脑前发呆,像木头一样久久不动。其间手机响了两次来短信的声音,一个短信是“恭喜你中奖了”,一看就知道是骗局,她没看完就删了;另一个短信是顾明泉来的:“照顾病人是很辛苦的事,希望你自己多保重。”她想回两个字——谢谢,但又想了一下,干脆一个字也不回。她想起上午在医院停车场偶遇顾明泉,他居然掏出钱来要给她,按马铺地面的人情往来,如果他到病床前看望婆婆,是要给红包的,可是他凭什么去看婆婆呢?既然没到病床前探望,又凭什么要给钱呢?她觉得他歪脖子的样子有些可笑,他的行为也有些莫名其妙。他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大老板洒脱率真的风度。他一直在掩饰什么,他的目光总是躲躲闪闪,难道他对自己有意思?
  申红蕾觉得事情的症结就在这里。他是对自己有意思了。这一点再迟钝的女人也能感觉到。但是那“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像他那样事业有成、正处于“花季”的男人,何愁身边没有年轻漂亮的女人呢?我对他来说恐怕连玩弄的价值都不大了,他是怜惜我呢,还是要把我当成所谓的红颜知己?
  想不明白,这是一个微妙而又深奥的问题。
  大概11点半的时候,申红蕾突然想起来,没有人到医院接替公公,两个孩子虽说可以相伴走回家,但午饭怎么解决?思想斗争了一分钟,她还是走出家门,开着摩托车来到医院。
  走进病房却很意外地发现卢森坐在那里,一问才知道是卢发要他无论如何也要请假,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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