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作者:何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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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 作者:何葆国-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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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汉城终于找出了一个号码,说:“这是市人大马副主任的电话,现在要不要给他打个手机?”
  “不要了吧,我们喝我们的。”
  “没关系,我跟马主任很铁的。”罗汉城带着征询的语气对江全福说,“你跟他说几句吧?”
  “不要不要,我算什么?他根本不认识我。”江全福紧张地摆了摆手。
  罗汉城笑了一下,把手机收了起来,说:“其实,通通话也没什么。”
  江全福端起一杯酒,说:“来,这一杯我敬你。”他脖子一仰,就把酒喝了,手一抹,把漏在下巴上的几滴酒擦掉了。他心里有一种诉说的冲动,有些话已经压抑太久了,也不知道要向谁说,现在他感觉找到了一个知音,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又倒满一杯酒,一口灌进了喉咙里。
  早些年江全福不会喝酒,那时他中专毕业分配在环卫站,虽然是坐办公室的,但人们一听“环卫站”就等同是“扫垃圾的”。他在那边呆得很压抑,开头几次领导还带他出去应酬,谁知他酒量太差了,领导喝漏的酒就足够他醉倒几回,这样领导也就不想培养他了。
  环卫站肯定是不能久呆了,但是调到哪里去呢?有没有能力调呢?江全福一片茫然。家里没有背景,亲友里也没有什么显赫的人物,这让他觉得前途很黯淡。马铺这么小的地方,想要出人头地,一要有“人面”(关系),二要有“纸字”(钞票),而这两项都是江全福所缺少的。那些时候,江全福上班就是泡茶、看报纸。天天看报纸,有时就看到他的同学洪玉涛写马铺经济怎么奋起直追、书记县长怎么廉政勤政的通讯报道。他想起在高中的那几年,洪玉涛的作文写得都不如他,而人家大专毕业后分配在县委报道组,成为县里有名的女秀才,自己却像垃圾似的被扫进环卫站。有一阵子,他也萌生了写作的念头,洪玉涛能写的东西他也能写啊,无非就是本季度经济指标又增长了几个百分点,招商引资又取得了丰硕成果之类的,报喜不报忧,多往领导脸上贴金,让领导满意就行了。有一天,江全福鼓起勇气到报道组拜访了洪玉涛,开头洪玉涛对他还是很热情的,特意从壁橱里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像领导一样问长问短。当听说江全福想向她学习写报道时,她的态度就变了,对他说写这东西没意思,要说许多违心的话。洪玉涛说,男人嘛,要去赚钱,要去当官,写这报道有什么出息啊?兜头一盆冷水,江全福被淋得很不自在,他不明白洪玉涛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违心话,只得悻悻地告辞,后来想想,越想越觉得这个女同学心胸太狭窄了,怕自己写了报道以后超过她,抢了她的饭碗。
  平庸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写报道的心死了,倒是对异性的心活跃起来了。中专刚毕业时,江全福有一个来往比较频繁的异性朋友,虽然还没有那一层意思的表白,但双方好像都在等待一个最佳时机。有一天晚上,黄进步请吃饭,他就把她也带去了。谁知黄进步看上了她,对她暗抛媚眼大献殷勤,后来他才知道第二天黄进步就找到她家去了,约她到江心公园散步。那时黄进步办了个纸箱厂,算是个小老板,腰间挂着一把手机和一只传呼机,比江全福有钱多了,他就把那女的撬走了,很快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江全福越想越生气,就叫上黄忠和、李金河一起去找黄进步理论。他们四个人再加上华南强、陈高辉两个人,在高三时经常一起玩,自称“六君子”。可是现在,居然撬走了朋友的朋友,这也太不够“君子”了吧?面对江全福的质问,黄进步振振有词:她是你的女朋友吗?不是,那么,我就有追她的权利,只要她不是你法律上的妻子,我任何时候都有权利追她。黄进步说得江全福哑口无言,那两个前来助阵的“君子”也帮不上腔。不过江全福还是很快想开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只是同学间,娶的娶嫁的嫁,而他连女朋友是肥是瘦都不知道,不免也开始着急起来了,晚上睡觉感觉手痒痒的不知往哪里放,最后只好放进裤裆里。有一次,父亲对他的婚姻大事的进展表示了不满,父亲问你要怎么挑啊?有份工作,五官生得端正,作风正派,就行了,难道你想娶县长的千金不成? 
  父亲的话一语成谶。第二年江全福果然娶了县长的千金(准确一点说,这“县长”只是副县长,但按马铺的称呼习惯,副县长也是“县长”),不久江全福就调到了城管办,再不久就当上了副主任。但是一般人只看到了江全福的福气和风光,而不明白他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更没有人理解他内心的痛苦。原来副县长的千金有间歇性的癫痫病,好的时候看不出异样,上班上得好好的,然而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突然就口吐白沫,昏倒在地。所以虽然贵为县长千金,也乏人问津。江全福偶然在亲戚家听人说起这一情况,那时有个人还开玩笑说,可惜他已结婚,不然就去娶这个县长的千金,借助老丈人的权力,先弄个官当当,以后条件成熟了,再把她休了,找个黄花女也不迟。江全福觉得这个人说得很在理。有一天,办公室突然走进一个眉清目秀、打扮时髦的姑娘,她问江全福这里是环保局吗?江全福说不是,这里是环卫站。她说谢谢,我找错了,然后转身离去。江全福觉得这个姑娘挺可爱的,不由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时他听人说,这个姑娘就是那个“县长的千金”,顿时觉得不可思议。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有病的人啊。那天晚上,江全福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好,心里想了很多。第二天,他来到了马铺图书馆,再次见到了在这里当图书管理员的县长的千金。当然她根本就不记得他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说,你要办借书证吗?身份证拿出来登记,交押金四十元。江全福掏出身份证,给她看了一下,说我不借书,我们交个朋友吧。
  许多往事从脑子里一闪而过。江全福已经连喝五杯了,眼睛里闪闪发亮,好像是酒精在燃烧。看到罗汉城又起身上卫生间,他说:“你的肾不行啊。”
  “我的自然比不过你的,你能对付两个老婆,我对付一个都吃力了。”罗汉城笑笑说。
  他从卫生间出来时,江全福也终于憋不住了,起身上了一趟卫生间。
  罗汉城说:“这年头,只有有能耐、有出息、有身体的人,才敢包二奶,你老江就是这样的人,我很佩服,只是你的运气太糟了,怎么会被你老婆发现?还被她告上法庭?”
  江全福叹了一声。这正是他最痛苦也最无奈的事情。包二奶犹如坐飞机,具有一定的风险,但出事的概率很小很小,谁知道偏偏他倒霉了呢?他只能归结于运气不好。
  江全福和县长的千金结婚前,副县长给他约法三章:一、照顾、体贴、忍让妻子;二、永远不能离婚;三、若发现变心,要给他好看。副县长的语气和表情都是很严肃的,好像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法律。那时江全福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概。婚后一年,奇迹发生了,妻子好端端的一次也没有发病,这让江全福欣喜异常,莫非这是老天的开恩关照?第二年,妻子生了个儿子,根据检查身体状况健康良好。儿子会叫妈妈和爸爸,也会叫外公外婆和舅舅了,调到城管办的江全福也当上副主任了,妻子一直没有发病,一家人生活美满,这就像梦一样让江全福觉得不敢相信,当时他都有了“豁出去”的思想准备,没想到不用豁出去,反而收获多多。有一次他带老婆儿子到丈母娘家,那时副县长已退到政协当了副主席,正在学习文件,让他自己泡茶。老婆被她母亲拉进卧室说话,声音叽叽喳喳的压得很低,好像说的都是国家机密。不过丈母娘的一声叹息他是清楚地听到了,丈母娘说,让他捡便宜了。江全福一听,心里咚地震了一下。那天晚上,江全福在睡觉前有意和妻子闲聊,无关紧要说了一通,突然话题一转就问妻子,要是你当年没发病,恐怕你就要嫁个门当户对的吧?妻子不假思索地说,是啊,我妈都说了,让你捡大便宜了。江全福心里恶毒地骂了一声,转过身去。
  第二天江全福在上班时接到了图书馆打来的电话,说他老婆突然发病了,他愣了一下,差点失声叫出一声好。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妻子的癫痫恢复了不规律的发作,好像非洲某个角落才平静没多久,又战火纷飞了。有一天,在家里妻子突然口吐白沫,身子高难度地旋转了几圈,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江全福连忙打电话叫来她母亲,让她参观一下女儿的形象。江全福本来想说,你看看吧,我娶你女儿是捡了便宜吗?但是这句话太尖刻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妻子无法预料和控制的发病,让江全福开始为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不过他也认了,同时在暗中寻求补偿,每天晚上到外面吃吃喝喝(请人或被请,酒量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得到超常规的跨越式的提高),喝好了洗个脚按个摩,有时还找小姐。那天,江全福带着两个手下到街上检查违章搭盖,检查到水利街的一间卤面店时,发现这家的违章搭盖特别严重,炉灶摆在街面上,旁边还搭了个竹棚作为营业场所。江全福挥着手说,拆掉,拆掉。这时女老板走出来了,江全福一看到她,眼睛就亮了一下。女老板也就三十岁的样子,圆圆的脸上五官长得很生动,胸前鼓起一对饱满的乳房。她带着乡下的腔调对江全福说,这店她刚盘过来几天,本来就是这样搭盖的,能不能宽限几天让她跟原来的店主商量一下怎么处理。江全福一直看着她,觉得这女人怎么也不像开小店的,人长得清楚,说话也有分寸,她至少应该是个乡村教师什么的。江全福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害羞似的低下头,用手扯了一下他的胳膊说,领导,请你高抬贵手了。江全福好像支吾了一下,说先这样,以后再处理。第二天,江全福来到店里叫了一碗卤面,女老板一下认出他,喜气洋洋的,给他多放了几样卤料,还不收他的钱。江全福说,不行,这钱你一定要拿。两个人的手就在那里推了几个来回,江全福觉得她的手软绵绵的,很有一种肉感。最后江全福把钱搁在桌上,转身就走了。第三天,江全福又来了。那天店里没有别的客人,江全福就和女老板亲切地交谈起来,好像老朋友一样无所不谈。他几乎掌握了她的全部信息,原来她还真是当过小学代课教师,后来嫁给一个同村的男人,有一个女儿,这些年来男人迷上了六合彩,把家产全输光了,还要打她,她只好跟他离婚,带着三岁的女儿来到城里开店谋生。她的经历让江全福很同情,她的相貌气质特别是她丰满的乳房让江全福很动情。江全福又来了几次之后,两个人的眼光里就有了质变,有了一种可以意会的默契。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自然而然了,好像一个疔子长熟了就要挤掉一样。江全福把这个叫作阿梅的女人包了下来,给她租了一套房子,每个月再给她八百元,叫她把卤面店转让出去,新开一家比较清闲的影碟出租店。江全福每天都会到她那里一趟,不是店里就是家里,时常借口加班、开会或出差,在她家里过夜。
  包了阿梅之后,在面对妻子的癫痫发作时,江全福的心里就平衡了。一年多来不露破绽,江全福开始麻痹大意和胆大妄为了,居然有一次带着阿梅和她女儿到客隆隆超市购物,被妻子的大嫂看到了。江全福带着阿梅母女,像一家人似的在超市里幸福地闲逛和采购,其乐融融,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降临。妻子的大嫂一回家就向老公报告了她的惊人发现,妻子的大哥正是马铺公安局的侦察员,立即发挥职业特长,对江全福进行跟踪和调查,第二天就把事情全查清了。于是,某个晚上,江全福被妻子的母亲和大哥堵在了阿梅家的床上,饱受一顿老拳,狼狈不堪地抱头蹲在角落里,一声不敢吭。前副县长现政协副主席终于拍案而起了,江全福被撤了职。妻子把他告上了法庭,他提出了离婚,副主席让人发话过来,要是他想离婚,将会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这样就要坐牢,而且连公职也保不住了。最后关头他还是妥协了,于是他被法院以重婚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三年执行。因为是缓刑,他在城管办的公职保住了,服刑期间每个月还有几百块的基本工资,而所谓的服刑,就是每天心如死水地呆在家里做饭、拖地板、看电视,偶尔还要看老婆的脸色。
  一箱啤酒早就喝完了,罗汉城索性叫了两瓶长城干红,没多久也喝完了。江全福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正好是9点45分,他说:“我该回去了。”
  “还早啊,不到10点。”罗汉城说。
  “我有事,我要回去了。”江全福说。自从出事以来,特别是老婆的大哥对他当头棒喝之后,他开始有点怕老婆了。因为那个当警察的大舅戳着他的鼻头对他说,要是我妹妹再跟我说你一个不是,你就死定了。老婆给他定了个时间,晚上最迟不得超过10点回家,否则立即报告她大哥。 
  江全福站起身说:“我真要回家了。”
  罗汉城打了个酒嗝说:“你回哪个家啊?”
  江全福说:“现在还有哪个家?就一个家。”
  罗汉城笑了笑,一边提起黑包站起身一边念着顺口溜:“一等男人家中有家,二等男人墙外开花,三等男人到处乱抓,四等男人下班回家。”两个人就往吧台走去。罗汉城说:“晚上我请你。”他掏出钱包,取出几张卡,问吧台里的老板娘说:“你们这边能用什么卡?”
  “我们只收现金。”老板娘说。
  “怎么不能用卡?都数字化时代了。”罗汉城翻开钱包,又取出几张卡啪地搁在吧台上,“你看,我这边都是卡,我不用现金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用现金?”
  江全福挤上前对老板娘说:“我来付吧,多少钱?”
  罗汉城叹了一声说:“真是的,马铺还这么落后。”他愤愤不平地把几张卡收进了钱包里,对江全福说,“说好我请你的。”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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