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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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之旅-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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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不是自己多事,找来这些朋友,责任在身,无可推卸,我早就退出了。想来想去,成大事总难免要历经奋斗,只要巴西的公司成立了,让这些朋友能一展身手。到时我一定丢下一切,飘然而去。
  本着这种信念,我们终于克服万难,在台北成立了“中马农林工商股份有限公司”,总部设在仁爱路三段。次年一月,我带了美金支票三万多元,首赴巴西,与已在马诺良州的留巴先遣同仁会合。我的任务是立刻组成巴西的子公司,办理后续人员的入境手续。如果不能达成,即把所带去的钱,原封不动地带回台湾。
  在离家之前,为了安顿继母的生活费用,煞费心机。我特别情商原来服务的台视电影部,将几十部影片交给我一口气先译妥,再委托同事代播。每月约有两千多元的收入,共有半年,由台视按月派人送到家中。
  此外,偌大的家中,空空洞洞的,只剩下她一人,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也乏人照料。可是这事我费尽唇舌,不论她的或是我的亲友,竟没有一个人愿意住这栋免费的房子。不得已,我找到同是中马公司股东的江述凡兄,说好说歹,请他全家住到我家,当然有个附带的条件,就是照顾我的继母。
  我携带的行李中有八大册的日记,是我一生的宝贵记录。留在家中我不放心,而这样东飘西荡,不知流落何处的生活,放在身边亦非良计。因此在路过洛杉矶时,我便委托老孙,请他代为保管。不幸他的工作也忙,那些心血在一次搬家中全部遗失了。
  马诺良州的首府是圣路易市,人口约有十多万,整个城市好象仍沉睡在十九世纪的岁月中,殖民式的房屋,百年来除了披上一层层斑剥的外衣,一切都没有改变。
  圣市位居赤道之南,位于亚马逊河出海处,面临大西洋,是典型的热带海洋气候。当地土壤之肥沃,物产之丰饶,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有一种经济价值极高的棕榈科植物芭芭苏,其种子可以提炼百分之七十的植物油,质地远比椰子、花生为佳。不仅可供食用,在工业上也非常重要。芭芭苏一年三熟,而且遍地丛生,毋需种植,只要在种子落地后,俯身捡拾即可。
  基于市场的需求急迫,在五十年代,德国人首先来此开发,现代化的工厂耸立起来,海运网也无远弗届。然而到了开工的时候才发觉遍地的芭芭苏种子,却找不到人去捡拾。薪金低了,巴西人宁愿捡来自食也不愿工作。把工资提高了,工人赚到足够喝酒的钱以后,就一连几天不见人影。经过多年的努力,情况依然,德国人无计可施,只能勉强维持月产量八百吨,一年才装得满一船。
  美国人不信邪,利用科学分析,采取心理战略,先在各地设立收购站以便利捡拾,情况仍然没有改善。进一步,美国人又在各地建造房舍,室内有水有电,冰箱、电视等设备一应俱全。只要巴西人捡拾芭芭苏种子若干,便可以住进去,享受文明之乐。
  起初巴西土著因为好奇,确曾踊跃捐输过一阵子,等到新鲜感满足了以后,发觉得不偿失,又回到丛林中去了。
  除了野生的芭芭苏,那儿还有很多椰子园,园主们终年只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到了收采的季节,买主一到,园主顺口估个价钱,即任人去采。至于没有主的椰子树,巴西人也懒得自行动手,他们训练猴子,让猴子爬到树上,只要做个手势,猴子自会把椰子摘下,丢到地上来。这样轻松的工作,还有人抱怨,怪椰子太重,树长得太高。
  我一到圣市,那股潮湿而又燥热的空气,就令我感到呼吸沉重。再一看来接我的公司先遣人员满脸乌云堆积,我立刻跌入绝望的深渊。
  公司在一个暂租的住宅里,设备简陋,人人打地铺,连床都没有一张。闷热的白昼让人提不起一点精神,无法工作。入夜后又因电力不足,灯光有似荧荧的鬼火,时明时灭。为了要办事,我们只好点上一盏煤气灯,那青白色的火焰,照着空旷的室内,更显得四周阴森森的,诡异迷离。
  当地的股东有两位我曾在台北见过,魏先生约有五十多岁,曾任公路局工程师,是原考察团的团长,也是台北公司的董事长。另一位张上校曾留学西班牙,结识了一些南美军事将领,退休前是蒋纬国将军的副官。另外三位中,老萧是我的学长,他很有领导能力,头脑清楚,只是自视太高。小杨也是学长,他的私心极重,主意很多,从来不为别人着想。小廖则是学弟,他很少表示意见,一切唯老萧是从。
  我到圣市的第一夜,在阴霾的气氛中,魏先生召开了第一次会议,我阐明了台北方面的观点后,一场惨烈的战争瞬即爆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宁日。
  魏先生以董事长身份,命令我立刻把钱交出来;小杨坚决反对办理新股东的入境手续,而且认为台北的股权不应超过百分之十;老萧则认为巴西公司应为主体,台湾是分公司,一切应由总公司作主。我看得出这完全是权利斗争的问题,如果公司不尽早成立,在台的股东便不能来巴,也就得不到合法的地位。这边的人打着如意算盘,认为台北的股东只负责提供经费,而由巴西公司全权经营。
  我当然不能妥协,只有期望魏先生能主持公道,而魏先生除了同意立即成立公司外,其它不参加意见。张上校则在一旁隔岸观火,他不是新股东,也非考察团团员,而是张耀如特别请来做公共关系的。他的立场非常暧昧,每次都说要保持超然,私下里又分别要求我们支持他,希望能将魏先生取而代之。
  我费尽唇舌,天天与萧、杨两人周旋,却毫无进展。好几次我失望得承认失败,准备回台,但是又总觉得还有一丝希望。后来老萧不再坚持人员来巴的限制,我也妥协了,自行作主,同意以巴西为主,台北为辅,且将台北的股份降为百分之十五。小杨却毫不相让,宁愿全部计划泡汤,也不愿意给台北最近参加的人捡了现成便宜。
  有一次,老萧和小杨私下向我表示,我们几个农学院的同学已经大权在握,眼看可以成就非凡的大业,为什么这样傻,甘心让台北的人来分一杯羹呢?我则说出自己的责任和想法,我认为这种事业绝不是几个同学就可以完成的,人多才是力量。
  由于经验与历练的不足,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即是在与萧、杨谈话后,便写了封信给在台的同学,一方面谈了些近况,一方面对两位学长颇有微词。信一发,我就觉得不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总算大家同意先成立公司,接着为了头衔、职位,又是风波连连。照巴西政府规定,董事长一职应由巴西公民担任,而且已指定了一位素有声望的退休将军。魏先生认为副董事长非他莫属,张上校凭着他在南美的良好关系,也自觉当仁不让。争了几天,张上校以我们公司财力不足,人事倾轧,要向巴西将军揭发为威胁,魏先生这才让步。由张上校任副董事长,他则担任总经理兼财务,老萧管生产,我管商务,另一位巴西人管行政。
  台北得知公司组成后才同意付钱,于是我把带来的美金支票交了出来,不料因台北作业错误,支票不能兑现。更糟糕的是我那位同学竟把那封信公开展示,两边都群情愤慨,一时函电交加,互相责怪。这边说台北失信,台北则坚持要将老萧解职,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所幸老萧颇识大体,自动辞职,钱也及时汇到,才稍有转机。
  到了三月,因为我不能达成任务,张耀如亲自由台北赶到,以解决人员来巴的关键问题,他到了之后才发现双方之立场很难妥协。一直谈到四月下旬,美国总统尼克森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始了乒乓外交,巴西政府基于政治因素,准备撤消我们的计划。至此,我心里已明白,如果两千户农民不能移民来巴,空有土地也难以成事。
  祸不单行,支持我们最力的巴西驻华大使缪勒先生,乘飞机由台湾赴香港时,竟然在台湾海峡坠落,全机无人生还。失去了缪勒的助力,就像失水的游鱼,希望更是渺茫。我们一再努力挣扎,甚至到巴西里亚去找马诺良州的参议员沙奈设法,但是,看他那一副敷衍的态度,我完全绝望了。
  台北公司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我也感到灰心万分,在七月底黯然地辞去职务。今后该何去何从呢?回台湾吗?又如何面对那些股东?这件事的错误完全在我,是我不自量力,又未看清真相,拉了这些无辜的朋友入伙。到了巴西后,明知事不可为,不能当机立断,以致泥足越陷越深,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后来听说台北还想挽救,又投下了不少资金,权利争夺更加剧烈。明知是个火坑,但因大家对我失去了信心,不论我如何劝阻,只换得冷言冷语的讥诮。这些无助的苦痛,都化为阿鼻炼狱,每当夜深人静时,便不断地在恶梦中出现。
  平心静气的检讨,这件事完全是我咎由自取:
  第一,经营企业本非我的志向,既未受过专业训练,又没有下功夫去思考研究,只为有利可图,冒然投入。
  第二,我自以为了解人性,像这样庞大的计划,参与人数众多,各人都有打算,而我却想用自己的理想粉饰其表,不伦不类。
  第三,这种跨国事业,人员分处在地球的两极,本就沟通不易。再加上两边的参与者泰半素未谋面,怎能期望大家同心协力,合衷共济?
  第四,我们后参加的投资者,只以些许的资金,怎能妄想趁人之危,分享原来那些人既得之利益?
  总而言之,我错了,我不应该强自出头,硬把一些无辜的朋友拉进这个是非圈中。我原有预定的目标,这一次实际上是在抄快捷方式,想把公司组成,大量移民巴西。满以为到时可以借助众人之力,不但解决了继母的问题,又能衣食无虑,再去追求我的理想。
  目标的达成有其必然的过程,以及必然的后果。如果不事先彻底了解这些必然性,那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最后,当现实呈现在眼前,才发现那并不是自己所要的,再想回头,光阴已逝,错误已然造成了。
  我完全没有了解这一事件的必然性,我鄙视金钱,痛恨斗争,却把自己放在权利风暴的核心。当然,不经历这些过程,又怎能达成目标?然而后果是什么呢?万一运气好,轻易地度过了重重难关,一切顺利解决。再下一步,事业逐渐推展,在动态的人、事变化中,时时有新的情况产生,互为因果,又要到什么地步才算目标达成了呢?
  我只是在追求幻想,而且把自己的幻想建立在别人的幻想上。综观我过去的所行所为,虽说是没有私心,但自认为有能力解决一切问题,每每强自出头,滥作主张,这又与有私心有什么分别?古人曾说:“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我怎能在自己还是非不明,黑白不分之际,就开始兴风作浪?
  痛定思痛,我知道错了,但错已铸成。如今唯有隐姓埋名,遁避天涯,让时间去洗刷我满身的罪业。
  到哪里去呢?死不能解决问题,剩下的责任是把我犯下的过错,向天下人公开。此外我还要更深一层地追究,到底是什么因素,使错误一再地在人间蔓延?
  回沙尔瓦多吧,至少那里还有音乐,虽然我曾是逃兵,看看能不能再逃回去。至于艾洛伊莎,我不敢想,也不够资格再想。我已经满身罪孽,没有任何理由再去谈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同时,我也怕见到她,不论她今天如何,情何以堪?
  我用余款买了一部老爷小汽车,价钱与去沙市的长途车票相差不多。一部车能便宜到那种程度,它的情况和我倒正相匹配。其实这种车在巴西相当风光,名叫“可丁尼”,原是法国生产,在巴西组装。只是我这部太老了,已有二十多年车龄,原车主放置多年,无人闻问,所以才贱价让给我。
  这车体积极小,比金龟车约短一、两呎,矮六吋。看她小得像玩具般,却有四门四座,内部设计得相当经济。有行家告诉我,“可丁尼”车早年的品质最好,后来越做越差,以致被金龟车抢走了市场。
  临走前,在公司里打零工的小黑人也想搭便车南下去投奔朋友,有何不可,多一个司机更好。只是我囊中所余不多,仅够供加油之需,其余的都已买了面包与饮水。以两个人估量,应该够吃三天,所以必须在三天之内抵达沙市。
  由此到沙市约有二千公里,道路崎岖难行,其中有八百公里不是泥土,就是石块。更可怕的是这一段人烟稀少,虫蛇出没,是个十足的蛮荒地带。巴西人听说我要开那部老小爷车去,几乎都笑破了肚皮。同事们也都劝我,但我决心如铁,毫不动摇,就当作探险吧,如果老天真要召我回去,我也无词推托。
  我们是晚上起程的,因为这一段是高级柏油路面,小黑人在公司刚学会了开车,正好我先睡一觉,让他开一程。
  我在一种怪异的情况下醒来,原来那柏油路面比地平面约高十公分,小黑人把右侧两只轮子开到路肩下,轮胎恰巧擦着柏油路凸起的边沿,整个车胎同钢圈都磨损了。这还不说,因为磨擦力太大,引擎负荷过重,水箱及循环皮管也裂了!
  还没走五十公里,怎么办?生死事小,流落在几百里内没有人烟的半途,那才叫生不如死哩!小黑人见闯了大祸,脸都吓白了,我问他:
  “你想不想回去?”
  他拚命摇头,我又说:
  “你要知道,我们可能死在路上啊!”
  他还在摇头,说得很慷慨:
  “反正回去也是饿死!”
  我把备胎换到前面,又将后胎正反面调整过来,只要能够动就行。至于水箱,现在没法子补,让它漏吧,时时加水就是。皮管我则用塑料纸先缠上,再以破布一层又一层地包得紧紧地,只要能熬到修理站就行。
  我不敢再给他开了,算算柏油路有一千多公里,每小时以八十公里的速度,一天开十六个小时,应该应付得了。最难的八百公里石头路,我打算以两天的时间来开,虽然慢一点,但还在预计之中。只是车子的情况如何,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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