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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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之旅-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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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灾后,我们又搬到武昌的“紫湖新村”。不久,父亲也出现了,有一阵子,他没有再出门,只是督促我们读书、做功课。父亲的朋友姚德安先生一家,也和我们住在一起,他有个女儿叫爱珠,比我小两岁,立刻成为我和妹妹的玩伴。
  父亲天天练字,也逼着我们写。每次写完,父亲对爱珠的字总是赞不绝口,而我的则被批评得一无是处。我横着看,直着看,始终看不出爱珠的字好在哪里,心中不禁怀疑父亲偏心,但又不敢辩驳。一天,我骗着爱珠替我写了一篇,父亲竟没看出是爱珠的笔迹,把我叫去狠狠地痛骂了一番,说:
  “这是什么鬼画符?字不成字,形不成形!亏你好意思拿来给我看!”
  父亲越骂,我越得意,我说:
  “这是爱珠写的。”
  父亲不懂我的用心,诧问:
  “那么你写的呢?”
  “您老说她写得比我好,”我振振有词地说:“所以我……”
  父亲大怒,一巴掌打过来,我立刻晕头转向。姚妈妈把我拉到一边,说:
  “爱珠是客人,所以你爸爸对她客气些,你懂吧?”
  我不懂,为什么明明我的字写得比客人好,就应该“骗”我说不好。父亲常说他最讲理,难道说他的话就是“理”?
  在武昌城里,父亲有个朋友开了家电影院,母亲常带我们去看“霸王戏”,记得在看“天亮前后”和“一江春水向东流”时,由于片中情节大家都亲身经历过,创痛犹新,全场一片哭泣声。母亲不用说,早已哭得不成人形,连我和爱珠也被卷入情感的风暴,莫名其妙地从头奉陪到尾,泪流满襟。
  这时我已稍懂世事,至少可以在大人日常的谈话及神色中,知道又要准备逃难了。每天家里的来客不断,他们问的几乎千篇一律:
  “怀公呀!我们该怎么办呢?”
  父亲则是唉声连连,摇头不语。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九四八年末,徐蚌会战中,国军一败涂地。共军随时可能渡江,不仅大局无法收拾,甚至要逃也无地可容。
  未几,父亲调到鄂西行辕,先去了恩施,母亲则带我和妹妹溯江而上。到了宜昌,母亲病情转剧,需要休养,便把我寄在一个朋友开的皮鞋店里。不幸这时我也得了痢疾,肚痛腹泻,每日与奇臭无比的毛坑为伍,痛苦不堪。我一再吵着要看母亲,但是,店里上上下下谁都不理睬我。
  那是种脱离现实的特殊感受,皮鞋店中各种皮革、橡胶以及化学药品的气味,已令我丧失了习惯的认知能力。再加上生了病不能出去玩,更是烦躁难安。平常还有母亲做避风港,虽然她一直病着,但每当我需要她的时候,她总在身边。这次却完全不一样了,陌生的环境,人们奇怪的态度,为什么我一直见不到母亲呢?
  第一个闪入我心中的念头是,母亲把我丢掉了,因为我太淘气,母亲实在受不了。可是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呀!怎会突然把我丢掉呢?我不相信!那么,还有什么原因呢?莫非……莫非她和峨姐一样?我以后永远不能再见到她了?
  想到这里,我立刻大哭大闹,说什么也要找母亲去。
  鞋店的主人劝我,说我母亲命很苦,难得有点快乐的日子,我应该乖乖地待在这里。我听了更是不依,如果母亲不要我了,那该怎么办?
  那人被我折腾不过,只好千嘱咐、万拜托,叫我见到母亲时不要吵闹,然后带我到了一个戏院。在后台化妆室里,我看到了母亲,她神采奕奕的,正与一个身着戏装的少女谈话。我几乎认不出那就是终年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的母亲,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母亲见到我,只说了声:“还乖吧”?又继续和那个少女说笑起来。
  我当时百感交集,安慰的是母亲还健在,而且显然没有拋弃我的意思。但是,看看她与别人亲热的样子,反而更加难过起来。她是我的母亲,她应该最喜欢我,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陌生人家中?
  多年后由母亲口中得知,那少女是当时的“汉戏”红伶,身世凄凉,与母亲一见即视同知己。早年生活的贫苦,嫁给父亲后家庭的折磨,母亲从来没享受过须臾的幸福。一旦有了精神的慰藉,她的病情顿时好转,俩人每天形影不离。
  在传统的中国社会中,道德虽是人立命立身的基础,但人性并未因之净化,故产生了在道德规范容许下的各种发泄行为。“捧戏子”可以说是其中的代表,自古以来,士大夫视之为风雅韵事,文人骚客也常将戏子当作灵感的化身。
  戏子所扮演的角色是虚幻的、经过蓄意美化的剪影,在时间上可古可今,性别上可男可女。对一般人说来,戏子所提供的是娱乐,能够远远欣赏就满足了。而对有能力、有钱势的人而言,戏子则是理想的玩物,既能表示自己的身价,又可避免很多无谓的纠纷。
  此外,还有一种心理补偿的成分,由于戏中人有时男扮女,有时女扮男。因而不论是男是女,人人都可以“道貌岸然”地公开表示其由衷的欣赏之情,不致有悖于中国社会上异性间的诸多禁忌。
  六十年代因为一部梁祝艳史,台湾曾掀起了一阵“凌波热”。上至大学教授,下至贩夫走卒,无不为凌波倾倒。她虽是女性,但扮演英俊的梁兄哥,男士们爱她,声称她将梁山伯演活了;女性们爱“他”,只缘“他”是女性,无须顾忌。
  我生平中仅有这一次,见到了母亲那种愉悦的神情。现在想来不仅能理解,且更为同情。父亲长年在外,母亲身为一个旧社会中的妇女,很可能藉此稍解寂寞。更何况痼疾缠身,自知行将就木,也许就在回光返照下,燃起人生的余烬。
  然而在当时,我想到的只是自己,天经地义,母亲只是属于我。在我需要时,她应该在身边,当我生病时,她应该安慰我。这次她把我丢在皮鞋店里,不仅对我不加闻问,甚至于见到我时也漠不关心,难道“母亲”不是“我的”吗?
  后来父亲来电催我们上路,母亲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宜昌。
  船到巴东,那是个山城,其实也称不上是城,总共只有一条街,沿着山势,挂在长江边上。那里的人民生活很苦,唯一的土产是一种略带透明、颗粒很小的红樱桃。我从来没有用过钱,更不知道怎样买东西,母亲见我垂涎欲滴,给了我几个银角子,我走到一个小贩面前,说要买樱桃。
  他挑着一个担子,问我要买多少,我把角子全给他,说:
  “这么多。”其实我压根儿不知道能买多少。
  他听了,眼睛睁得老大,忙说:
  “您老人家(湖北人的口头语,意指您)住在哪里?我给您老人家挑去!”
  原来我竟然把他整担的樱桃都买下来了,害得我只好拼命吃,吃得满嘴红汁,成了不折不扣的樱桃小口。
  住了一天,父亲率人来接,我们过了江,改乘木炭车,直趋恩施。
  木炭车顾名思义是以木炭做燃料,以水蒸气为动力的交通工具。由于火力不足,走平地尚可,一到上坡,大家就得下车。木炭车每每咆哮着、吐出大片浓烟,向前冲了一段后,又往下滑。司机的两个助手各拿了一个三角形木块,在车下滑时便忙将木块塞在后轮下,挡住退势,待车喘息够了,再向上爬。
  有时候路太陡了,车实在冲不上去,司机便满面愧容的,请大伙来推。随车的都是当时鄂西行辕的高级官员,闻言莫不面面相觑。父亲见了,首先卷起袖子,动手便推。大家这才七手八脚地一拥而上,车子又开始缓缓地向前移动。
  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人世间一切大事,都是由这些小事堆砌起来的。人总是把自己看得很特殊,享受时不可少了他的一份,否则便是不公、不平。到了发生问题、应该设法解决时,这些人便叉着双手,远远地站着,认为那是别人的责任,与他无关。父亲之所以为人所敬重,与他的身体力行不无关系。
  可能是路上太过劳累,也可能是在宜昌时心力透支,母亲在车上咯血不止。从此以后,身体情况一天比一天衰弱,连脸上的笑容也显得疲惫不堪。
  国事也比母亲的病好不了多少,先总统下野,南北议和。人人都知道大势已去,常有人来劝父亲“识时务者为俊杰”,父亲立刻暴跳大骂,声震屋瓦。
  我们住在行辕的后面,院子很大,还种了一些玉米。虽然父亲严厉禁止,我还是一有机会便到院中摘了玉米到厨房烤来吃。有一天,父亲吩咐我做功课,随后就上班去了。等他出门的声音传来,我立刻高高兴兴地跑到厨房去吃烤玉米。
  正吃得有劲,突然听到一声狮吼:
  “邦复呢?”
  我吓得将玉米顺手一丢,连忙跑出来,恰与父亲撞个正着。父亲手中拄着一支“文明棍”,棍端包着铜套子,见到我,不由分说,举起棍子就往我身上抽。我还来不及逃,身上已狠狠地挨了几下,顿时痛入心肺。恍惚中,远处好象传来母亲微弱的呼声:
  “别把他打死了!”我听了,下意识地就往地上一倒,装起死来。
  那晓得父亲不吃这一套,只听得一声:
  “打死你这个没有出息的狗东西!”接着我左耳后面突然一阵剧痛,连装都来不及装,立时人事不知地昏了过去。
  事后人人说我命大,父亲那一棒就像打高尔夫球一般,棒尖正击中我的后脑勺,棒子断成了两截。而我左耳后面连着脑勺处肿得像拳头大,三个多月后才消掉。
  学校为了宣传共产党的可怕,特别举办一次晚会,所有的节目都由同学表演。不知道是谁出的点子,我被分到扮演一位受共军欺压的农村妇女,还要边唱边跳。我当然不肯,态度坚定异常,结果还是要劳动母亲出面:
  “儿啊,唱戏有什么不好呢?要知道你爸爸是个好官,他要让老百姓高兴,总不能叫他去唱吧,你代爸爸分劳,为什么不愿意呢?”
  “他们要我装女的,我不干!”
  “女的有什么不好?妈妈不是女的吗?观音菩萨不也是女的吗?”
  “可是装女生要擦胭脂,那不叫人笑死了?”
  “做你该做的事,不要管别人,那天妈妈也要去,就算跳给妈妈看,好吧?”
  母亲说好说歹,我只得硬着头皮,别别扭扭,活像个大姑娘。演完了,一连几天都不敢见人。立妹则表演一支蝴蝶舞,我在后台没有看到,据说她跳得面色苍白,不要说飞,到后来几乎连动都不能动了。
  有一天,突然有人急急忙忙地跑进家里,惊慌地喊着:
  “共产党过江啦!共产党过江啦!”
  家里又是一阵乱,母亲躺在床上只是流着泪,叹气说:
  “又要搬家了,老天哪!搬到哪一天为止啊!”
  父亲不知去哪里了,我只记得一切都是姚伯伯在打点,家里忙乱了一阵。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举步维艰地,带着我们兄妹二人坐上一架军机。先到万县,再乘船到重庆,住进湖北省银行的办事处里。
  那时,重庆也是一片兵慌马乱,我们都受到警告,不许随意走动。只要不看到父亲,一切事务对我来说都是新奇有趣,整天东张西望,忙个不停。
  办事处位于小十字街,街旁地上都是些摆地摊的小贩,我常去买“冰棍”吃,也常租些“娃娃书”(连环图画)来看。因此学了不少歌谣,随着别人唱:
  “……不怕铜打铁罗汉,只怕难过九月三!”
  那时人人在唱,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另外还有一段是:
  “火烧重庆,血洗台湾!”这段我懂,因为我一唱,母亲就骂。
  四九年九月三日那天,大约下午两点钟,我正在客厅玩,突然发现窗子外面,“朝天门”方向有一股黑烟,直冲云天。我忘不了汉口酒精厂的大火,在开始时也是一股黑烟。但办事处里没有人相信我的话,都说那是轮船泊岸,而且船一定很大。
  到了五点钟,原来的一股烟化为两股,而且变得很粗,办事处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们母子三人。母亲开始急了,电话又打不通,口中便念起观音菩萨来。
  我跑到门外一看,才知道事态严重了,原来不仅是失火,而且火头不止一处,人人都紧张地群聚街头,指东望西,议论纷纷。还有不少军警,荷鎗实弹,来往巡曳。
  小十字街紧接大十字街,大十字街则与银行街相交,如果银行街也烧了起来,那问题就大了。根据目前形势,显然是有人纵火,朝天门一带都是穷苦人家住的木房,很容易燃烧。银行街则是钢筋水泥的高楼,虽然不容易燃烧,一旦烧了起来却难以抢救。
  这时人群中一阵大乱,半空又冒出了一片浓烟,隐隐还看得见火舌伸缩,彷佛就在小十字街的附近。我慌忙跑回家,急着对母亲说:
  “不得了,到处都烧起来了!”
  母亲虽然心里焦急,却对我说:
  “怕什么?菩萨自然会保佑我们的。”
  天色不但没像往常一样暗下来,反而越来越红。由窗子望出去,朝天门一带完全笼罩在熊熊的火光下。偶而,昏黑的浓雾从下向上倒卷,弥漫着诡异的乌紫色,火苗像断了线的风筝,轻灵地直窜向遥空,火势彷佛接近了尾声。正当人们满怀期望,突然间,一团更加明亮的闪光,挟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无数密如珠网的火星,四散崩裂。顿时,天心又破开一个缺口,火光更盛,火势愈加猛烈起来。
  本来屋里静静的,只听得到我自己的心跳,和母亲喃喃的祈祷声。忽然,前街嘈杂鼎沸的人声也挤了进来。我下意识的跑到大门口,眼下居然也是一片通红,人人呼天抢地的奔跑着。有人抱了些什物,有人还拉着孩子,甚至有人衣冠不整,披头散发。但却无一不是惊惶失措,在那惨红滟滟、宛似炼狱的街头上,不辨东南西北地乱跑乱窜。
  地上到处是箱笼衣物,有人摔倒了,后面的人又扑上去。尤其是小孩子,有的就地号啕大哭,有的茫然地在街心打转。一时鬼哭神嚎之声,充塞圜宇。
  我被眼前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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