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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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精选-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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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在光明正大地说完我的缺点以后,不去谈我的优点,我会说:“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长处。”我发现她暂时还是怕得要死,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口气有所缓和,恰恰相反,因为看到她害怕,反而故意加强了语气;我坦率地说,她饭是有吃的,不过穿好衣服、上戏院、进舞厅,那是决然办不到的,除非以后我达到了目的。这一严厉的口气,简直使我感到洋洋得意。我还补充说(当然也是尽量说得随便一些)如果我干上了这玩意儿,也就是说开当铺罗,那么我就只有一个目的,有这么一个情况……但是,我确实有权这么说:我的确有这样一个的目的,和一个这样的情况。先生们,请你们稍等一等,我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当铺,不过,实际上我并不恨它,这就是说对自己用神秘的话语说起来都觉得好笑。我不是以此“向社会进行报复”的吗?确实如此,确实如此,确实如此!所以她早晨嘲笑我“复仇”的尖刻话,是不正确的。也就是说,你们会看到,如果我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是的,我是在对社会进行报复”的话,她就会像前不久的早晨那样,哈哈大笑,结果就会真的显得可笑。好吧,要是用间接暗示的方法,说一句神秘莫测的话,那就可能激起人们的想象。再说我当时已经毫无畏惧:因为我知道,在她看来那个胖老板至少比我卑劣,而我站在大门口,简直就是她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啊,对于卑劣的事情,人总是特别容易理解的!但是,那是卑鄙行为么?这里怎么去判断人呢?即便是在当时,难道我没有爱上她吗?
  ①拉丁文:赞成和反对。

  请你们等一等:当时关于我的善意,当然半句也没对她说过。恰恰相反,是的,是恰恰相反,我说:“受到恩赐的恰恰是我,而不是您。”我忍不住,甚至说了出来,结果,看起来也许显得很愚蠢,因为我发现她脸上迅速出现了皱纹。不过总的说来,我却成了大赢家。请等一等,既然这些肮脏东西全都回忆起来了,那就干脆把最后一点卑鄙的事情,也抖落出来吧:我站在那里,脑子里便活动开了:你个子高大,身材匀称、受过教育,最后,毫不吹牛地说,你长相不错。这就是我脑子里闪出的想法。当然,她站在门口,马上对我说是。不过……不过,我应该补充一句:她在说是以前,站在门口,想了好久。她是那么想呀,想呀,我已经打算要开口问她了:“喂,怎么样呀?”我到底没有忍住,终于非常优雅地问道:“喂,怎么样呀?”

  “您等一等,我正在想呢。”

  她的面色是那么严肃,严肃得使我当时就可以看出她的想法来!可我呢,居然生气了,我想:“莫非她在我和商店老板之间进行挑选?”啊,当时我还没有弄明白!直到今天还不明白!我记得,卢凯里娅跟在我后面,在我走的时候,她停在道路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爷,上帝会保佑您的,您把我们可爱的小姐娶去吧,不过,您可不能对她说,她是很高傲的。”

  好呀,真高傲!我说,我就是爱高傲的。高傲的人特别好,当……嗯,当你已经不怀疑自己对她们具有大得多的力量时候,是吗?啊,我这个人真是低贱、笨拙!啊,我是多么得意啊!您知道,当她站在门口沉思,打算对我说是的时候,我却感到惊讶,您知道,她甚至可能出现这样的想法:“既然这里那里都是不幸,莫不干脆挑最坏的岂不更好,也就是挑上那个胖老板,让他酒醉醺醺,快点把我打死,岂不更好!”她会这么想吗,啊?您以为这样的想法可能吗?

  就是现在我也不明白,我至今还一点也不明白!我刚才不是说了,她可能有这样的想法:从两个不幸之中挑选最坏的一个,也就是挑选胖老板吗?可对她来说,到底谁更坏呢——我还是胖老板?是胖老板还是引用过歌德的话的当铺掌柜呢?这还是一个问题!什么问题?你也不明白:答案明明摆在桌子上,可你说是个问题!再说我又算什么呢!问题根本不在我身上……附带说一句,问题根本不在我身上,现在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这个问题,你看,我根本无法解答。最好去躺下睡觉。我的头痛起来了……

  Ⅲ 最最高尚的人,但自己却不相信

  我没有睡着。再说我哪能睡得着呢?脑袋里总好像有根什么脉搏在不停地跳动。很想把这一切,把这全部乌七八糟的事情都弄清楚。啊,乌七八糟的肮脏事啊!啊,我当时把她从什么样的肮脏中拖出来啊!她本应该明白这一点的,应该对我的行动,给予应有的评价的!此外,许多不同的想法,也使我感到高兴,比方说,我四十一岁,而她刚刚十六岁。这可把我迷住了,这种不平等的感觉是非常甜蜜的,非常非常甜蜜的。

  比方说,我想搞一次à l anglaise①的婚礼,也就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参加,或许邀两个证婚人,其中的一个就是卢凯里娅。然后马上上火车,比如去莫斯科吧,(顺便说一句,我正好有事要办)住进一家旅馆,住它两个星期。她不同意,她不答应,我不得不恭恭敬敬到她的两位姑姑家,把她们当亲戚对待,本来我是从她们那里把她娶过来。我让了步,给了她姑母以应有的对待。我甚至给这两个家伙一人一百卢布,并且答应以后再给,当然,此事我没有告诉她,免得她为境况的穷困而痛苦。两位姑母马上就改变了态度。关于陪嫁,有过争论:她本人几乎一无所有,不过,她什么也不要。不过,我成功地向她证明,一点也不要是不行的,于是我给她办了嫁妆,因为我不办还有谁给她办呢?好,我就不必提了。不过我有的各种想法,都给她谈了,至少是让她有个了解嘛。也许,我这事做得匆忙了一点。最重要的是,不管她多么克制,一开始她就满怀爱情,投向我的怀抱。我晚上一回来,她就欢喜若狂地迎接我,嘟嘟哝哝,(多么天真、迷人的嘟嘟哝哝!)同我讲她的童年、少年,讲她父母的家,讲她的父亲、母亲。但是,我给她的欣喜,马上浇上一瓢冷水。我的想法嘛,就是这样的。我对她的欣喜若狂,报之以沉默,当然,是善意的沉默……但是,她还是很快发现了,我们差别太大,我是一个猜不透的谜。我呢,最主要的精力也是放在这个谜上!因为,我之所以做出这全部的蠢事,也许正是为了让人去猜透这个谜呢!第一是严厉,我正是用严厉的方式把她弄进家来的。一句话,当时我虽然感到满意,我还是建立了一整套制度。啊,这套制度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没花费一点功夫。而且也不能不如此,我之所以建立这套制度,完全是由于一个不可抗拒的情况所致。其实我又何必要诬蔑自己呢!制度是真真实实的。不,您听我说吧,既然要审判一个人,那就要了解情况再行审判……您听我说吧!
  ①法语:按英国方式。

  从何说起呢,因为这是非常困难的。你开始辩护吧,这就很困难。您看到了吧,比方说,青年人看不起金钱,我马上就注意到了,把钱锁了起来。我对钱是看得很重的,所以她开始越来越不吱声了。她总是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听着、望着,不说话。您是否发现,青年人的度量是很大的,我说的是好青年,他们总是度量大,而且富于激情,不过缺乏耐性,动不动就瞧不起。可我要的是心胸宽阔,我希望把开阔的心胸直接注入到她的心里,注入到她的真挚的观点之中,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举个庸俗的例子:我怎么向这么个人解释我的当铺呢?当然,我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因为那样一来,就成了我请求别人原谅我开当铺了,而我这个人,正所谓为人骄傲,说话几乎等于沉默。我是善于用沉默来说话的能手,一辈子都是用沉默来当说话的,而且默默地独自承受着各种悲惨的事情。啊,我也的确是很不幸的!我遭到了大家的遗弃,被人抛弃遗忘了。而且这一点任何人也不知道!突然,这个十六岁的姑娘从一些卑鄙小人的口中打听到了有关我的许多详情细节,于是她就以为她什么都知道了,其实最隐秘的东西只留在我这个人的胸中呢!我总是沉默不语,特别是同她在一起的时候,更是一言不发,一直到昨天都是如此。为什么我要沉默呢?因为我是一个骄傲的人。我希望她自己去打听,不用我去说,不过不能以卑鄙小人的话为根据,而是要她自己去琢磨这个人,并且把他摸透!我把她接到自己的家里,目的是为了得到充分的尊重。我希望她站在我的面前,为我的苦难祈祷,因为我是值得她这样做的。啊,我永远都是高傲的,我总是希望什么都得到,要不,就什么也不要!正是因为我不是只要半拉幸福,而是希望得到全部幸福的人,正是因为这样,我当时才不得不这样行动,说:“你自己去捉摸,自己去作出评价吧!”您一定会同意的,因为如果我自己开始向她解释,作出暗示,摇尾乞怜,请求她尊重我的话,那就等于是我向她请求施舍……不过……不过,我干吗要说这个呢!

  愚蠢、愚蠢、愚蠢、愚蠢之极!我当时直率地,而且是无情地(我要强调是无情地)三言两语向她解释过,青年人的度量大是很好的,但它一文不值。为什么一文不值呢?因为它来得太容易,不是经过生活的煎熬得到的,它不过是所谓的“生存的最初印象”①,你看你们在工作中的模样吧!廉价的宽宏大量是容易做到的,甚至献出生命,也很容易,因为这不过是精力过剩、热血沸腾、热烈地追求美罢了!不,你拿另一种心地宽宏②的功勋来说吧,它就非常困难,默默无闻、无声无息、不声不响,而且招致毁谤,牺牲很多,荣誉却一点也没有;在那里,你,一个容光焕发的人,在大家面前,却被当成卑鄙小人,而事实上您却是世界上最最诚实的人。好吧,您去试试创立这种功勋吧,可是不,您会拒绝干的!可我,却一辈子都是干这种事的。她先是争吵,吵的可了不得啊,后来就开始不作声了,甚至一语不发,只是可怕地睁着两只眼睛听着,那眼睛是那么大,那么聚精会神。而且……除此以外,我突然看到了她的微笑,不轻意相信人的、默默的微笑,很难看的微笑。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微笑把她带进我的家的。确实,她当时已经无处可去……
  ①引用普希金的诗《恶魔》。

  ②参见莱蒙托夫的诗《不要相信;不要相信自己,年轻的幻想者……》

  Ⅳ 老是计划、计划

  当时,我们中间是谁首先开始的呢?

  谁也不是。从第一步开始就是自动进行的。我说过,我是极其严厉地将她带进我的家里的,不过,从第一步起,我就变软了。还是未婚妻的时候,她就被告知:她要接收典当品,付钱,她当时什么话也没说(这一点请您记住),而且她开始干这工作的时候,还是很热心的。唔,当然住房和家俱等等一切都照旧。住房嘛,一共有两间;一间是大厅,与帐房是隔开的;另一间也很大,是我们共用的,也是我们的卧室。我的家俱很简单,甚至不如她两个姑姑的好。我的神龛和神灯,摆在设帐房的那间厅里。我的房里摆着我的一个柜子,里面有几本书,一个小匣子和钥匙,我随身带着;当然那里还有被褥和桌椅板凳。我还告诉未婚妻,我们的生活费,也就是我、她和我诱惑过来的卢凯里娅三个人的伙食费,确定为一天一个卢布,不能再多。我告诉她:“三年之内我要积攒起三万卢布,如果不节省点,钱是攒不起来的。”她没有加以阻挠,不过,我自己把生活费提高了三十戈比。也上戏院。我告诉未婚妻,说不得看戏,不过,我还是每月让她进一次戏院,而且体体面面地坐在池座里。我们是两人一起上戏院的,去过三次,看了《追求幸福》和《会唱歌的小鸟》①,好像是这样的。(啊,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们默默不语地走去,又默默不语地回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开始就采取沉默不语的作法呢?起初,我们没有发生争吵,也是沉默不语。我记得她当时好像老是偷偷地望我;我一发现,她就更加保持沉默。的确,坚持沉默的是我,而不是她。从她那方面来说,出现过一两次激情,扑过来拥抱我,但是,因为这种激情是病态的、歇斯底里的,而我需要的是坚实的幸福、是她对我的尊重,所以我对之采取冷漠的态度。这也是做得对的,因为每次这样的冲动过后,第二天免不了要大吵一场。
  ①法国作曲家奥菲巴赫(一八一九—一八八○)的歌剧。

  或者说还是没有争吵,但是默默不语,于是她的态度便越来越大胆了。“反叛与独立”,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她还不善于表达罢了。是的,这个性格温和的人,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放肆了。您信不信呢,我在她的眼中变成了大坏蛋,这事我是作过深入的研究的。问题是她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大肆发作,这一点已经不容怀疑了。比方说,她刚刚摆脱肮脏与贫穷,不再擦洗地板,就突然对我们的贫困看不上眼了!您是看得清楚的,先生:这不是贫穷,而是节俭。应该有的东西,哪样不多的是?比方说,要衣服有衣服,要整洁有整洁。我以前老是想,丈夫的整洁是会赢得妻子的欢心的。不过,她似乎不是嫌我贫穷,而是嫌我在开销方面的过分吝啬,她似乎在说:“人是有目标的,是要表现坚强的性格的。”她突然主动提出不上戏院。而且讥讽的神情表现得越来越强烈……我呢,也变得越来越不说话,越来越沉默。

  不必进行辩护吗?这里最主要的是这个当铺。对不起,先生:我知道,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十六岁的女人,是不能不完全听命于男人的。女人没有独特的见解,这是显而易见的公理,即便现在对我来说,也是如此!那是什么东西,躺在厅里的是什么呢?真理就是真理,就是穆勃①本人来,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可是一个爱着男人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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