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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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史诗-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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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欧阳萸和我在一起,我去哪儿都一样。不骗你。” 

    “你脸不脸红?我脸红。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把欧阳萸看那么重,你不怕他知道这事?那他离开就不回头啦!” 

    小菲闷了一会,淡淡地说:“他不会走的。不会为我的过失离开我。他要离开我,会因为他自己的原因。” 

    “要不要试试?告诉你,没男人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你不懂啊,团长。” 

    “是啊,我越和你谈,懂得越少。” 

    “他不是个一般的男人。” 

    “再脱俗的男人,也会妒嫉。” 

    小菲凄哀地一笑:“他要那么在乎我,会妒嫉,我倒高兴了。” 

    原来她不怕欧阳萸知道,是这个想法在垫底,她突然懂了自己。 

    她决定为免除“放逐”的处罚而奔走一番。她去白头翁老刘的办公室,老刘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会找电话,一会叫人进来拿文件送文件。他知道她登他的三宝殿是为哪桩事,他就让她如坐针毡地等着。两人就这样耗了一下午。能插几句话时,他做出老大哥的玩笑模样:“小菲这件衣服全省独一份吧?好时髦啊!”其实这话不大厚道:你小菲这样时髦妖冶干什么?把我迷住好给你减除处分?或者:你都三十老几了,打扮什么呢?勾上个小白脸还不够?于是小菲就更加如坐针毡。 

    再插上几句话又跑题到欧阳萸身上,说到吃的药和营养品,提供买高价食品的门路。总之小菲的来意被他越岔越远。她站起身,要告辞了。 

    “刘局长,我的事你听说了吗?” 

    他还想装“什么事”的懵懂表情。小菲单刀直入,接着说:“就是被处分下乡的事。” 

    刘局长马上就官气十足了。告诉小菲他不是直接管演艺单位的,小菲该去找某某某、某某某。 

    小菲没有去找任何一个“某某某”,因为她懂得,只要正局长干涉某件事,某某某们会配合的。她打电话到小伍办公室,把小伍约出来。小伍也趁机整治她,让她在省委大门口等了近一个小时,才骂骂咧咧地出现。 

    “你这回算是臭名远扬了,田苏菲!连孙小妹和中学同学都问我!搞什么鬼呀?她们问我是不是田苏菲要给流放到乡下去,鬼晓得她们怎么晓得的!” 

    一定是你小伍告诉她们的呗。每次碰到中学同学,小菲都发现他们对她了解得很,跟记者追随报道似的。 

    “我反正不能离开欧阳萸。”小菲说。 

    小伍的幸福之一就是小菲遭殃由她拯救。 

    “你这种浑球现在想到我了?当时跟那小白脸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来问问我的看法?帮你从那时候帮,你肯定不会栽这么惨!” 

    “求你了!” 

    “现在我没办法了。你们的组织上决定了的事,怎么推翻?你到我家去求求老刘吧。” 

    “他不是听你的吗?” 

    “那也要看什么事,也要看事情到哪个地步。我肯定会帮你说话。反正你哭也哭得出,耍赖也会耍,我在边上促几句。对了,带上你女儿。老刘几次为人说情,都看在那些人的孩子身上。你一个当妈的,不能撇下孩子下乡。把孩子带上,我们这出苦肉计就演成一半了。” 

《一个女人的史诗》 第三部分
拯救的难度大,欢乐就越大(1)

    “孩子都懂事了!” 
    “不要提那件事,光说下乡。我事先和老刘铺垫铺垫。我看不如你把你老妈也带上,老外婆也行,让刘局长看着四代女人心里难受。” 

    小菲想,那就成滑稽戏了。 

    “假如老刘说他考虑考虑,那是靠不住的。你必须要他当场、当你女儿、老妈的面立保证。”小伍亢奋起来,两束绿绿的眼神盯在小菲脸上,“不保证就接着哭。”小伍的欢乐在于小菲陷入灾难,灾难越深重,她拯救的难度大,欢乐就越大。 

    约好的时间是星期六晚上。对于小菲的着装,小伍也提出要求,朴素但不寒碜,形象要不卑不亢,绝不是上门说“老爷可怜可怜吧”的模样。 

    小雪一听要去伍阿姨刘伯伯家作客就说:“干吗?” 

    “就去玩玩,坐坐,好久不去了。” 

    “不去。” 

    “为什么?” 

    “我有事干。” 

    女儿的意思是去小伍家是“实在没事干”。不知为什么她不喜欢小伍两口子,也不喜欢他们的两个孩子。小雪的好与恶十分鲜明,但对小菲来说完全是谜。她和小伍的儿子同班,一个字没提到过这位同学。问起来她会老气横秋地说:“咳,跟他妈一样。”“他妈什么样?”小雪就像听不见。这方面她是欧阳家的人,背后不说别人坏话,因为他们缺乏低级趣味和对别人的兴趣。 

    小菲请女儿陪她一道去。小雪看妈妈一身深蓝卡其,从箱底翻出来的横竖折皱那么深刻,便狐疑了。“妈,你去干吗?” 

    “穿这件衣服不合适?”小菲见女儿上下审视她。 

    “好像你要下放劳动。”女儿说。 

    自信心让女儿摧垮。她穿了件中式夹袄,是欧阳萸母亲年轻时的家常衣裳,银灰底子挑浅藕荷色的花。女儿满意了。但一坐进小伍家的客厅,她那种不露声色的狐疑又出现了。小伍一见她就大声说:“哟,妖精!是四凤还是繁漪啊!”女儿用力剜她一眼,似乎听出玩笑中的不善。 

    “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衣服……”小菲已经后悔了,这种小腰身、古色古香的衣服在刘局长的无产阶级大客厅里有点唱对台戏。这个家就是把公家办公室延伸了一截,没有一件家具让人感到是受主人偏爱的。 

    “蓝布褂子找不到吗?谁没有一件蓝布褂子?”小伍低声说。 

    小雪用力看看两个成年女人,她听出了小伍的训斥调子来。 

    “那我回家换换?” 

    “算了算了!交代你半天:大方、朴素,已经出那样的事了,作风上就要有个脱胎换骨的样子。现在又弄得跟个二奶奶似的,老刘怎么想?” 

    “我奶奶是留洋的女学生,才不是二奶奶!”欧阳雪突然插嘴。 

    没等小菲开口,小伍已经把小雪当自己孩子教育了:“不准插嘴,大人在说话呢!”她转过脸对小菲,“在你们家你们让她随便插嘴?” 

    “你知道我们欧阳萸对孩子全面民主。他喜欢女儿跟他没上没下,说是父女两人交朋友!” 

    “小雪呀,”小伍没把小菲的话听完,就已经把欧阳雪安置了,“你上楼上去,三个小朋友一块看看小人书什么的。” 

    “我从来不看小人书。” 

    “那打‘争上游’?” 

    “不会。” 

    欧阳雪表情很明白:别妄想把我支走。她顺手拿起桌上一张《戏剧报》读起来,然后老三老四地说:“你们谈吧。”欧阳家人不合群的气质,使欧阳雪在寂寞和冷落中显得极其舒服。 

    老刘一进来马上说:“噢小雪来啦,稀客稀客!”她抬起脸笑笑,他伸手拍拍她脑袋。小雪的脑瓜很少有人拍得着。她像计算好时间距离,等那手伸过来,降落下,她会让它微妙地扑一个空。这天她却没动,脸上表情很难形容,有点忍辱求全。似乎小雪洞悉了这次会谈对母亲的重大意义,拍脑瓜就拍脑瓜吧。 

    “你看,小菲从一个晚宴上直接来我们家,我刚刚还在和她逗着玩,说她就像三十年代的月份牌美人!”小伍说。为小菲的打扮开释。 

    “什么呀,都是欧阳萸母亲的箱底货!白天看看,很旧的东西!”小菲说。“都三十几岁的人了……” 

    “那件事我又找你们团的书记了解了一下,他们说党委决定的事再改,群众会有反应。”刘局长在沙发上四平八稳地说。 

    “小雪马上要考中学了,我不能把孩子撇下!” 

    “可以回来一个月,等女儿考试结束,再下去。”刘局长早为她把每一步都打算好了。 

    “欧阳萸的病情也不稳定,我实在放心不下。上次他肝昏迷,在县里抢救,差一点也就过不来了……” 

    小伍使劲看小菲一眼,眼神里的力气像是猛推她一把。既是提醒台词又是提醒规定剧情。 

    小菲说:“我直后怕,那次他如果不留在县里输液,这时已没他这人了……”她的泪水两行一块流出来,往下就收拾不住了,人哭得话语全乱了套,“……我怎样都不能再离开他……无论我做了什么,我对他……你们是知道的!” 

    “你是不是不放心你一走,有人会把这件事告诉欧阳萸?”老刘说。 

    小菲使劲摇头,泪珠四溅。女儿从报纸上端露出眼睛看她。女儿是心疼她的。她也好好地看了女儿一眼。 

    老刘叹口气。 

    小伍叫了一声:“李阿姨,冲点新茶!” 

    保姆两脚贼快,进来出去,影子似的,眼睛余光把屋里一切都罩住了,因为她从门边端了个痰盂到小菲跟前,意思很明白:痛快哭,这儿有东西给你擤鼻涕。找刘局长来哭的人一定不少。 

    “行啦,老刘,”小伍说,“这种事,吓唬吓唬,杀鸡儆猴,真把小菲下放到乡下,有什么必要?人家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来点革命的人道主义好不好?” 


《一个女人的史诗》 第三部分
拯救的难度大,欢乐就越大(2)

    “噢我不人道?!”老刘大声说,人不坐在沙发正中了,把自己上身和头脸向妻子猛地一送。小伍果然向后稍稍一闪。 
    “干什么你?!”小伍说。 

    “尽找事让我作难!”老刘说。 

    “那你就别管,我有的是关系!” 

    小菲慌了,眼泪动也不动地挂在脸颊上。“你们俩别争啊!” 

    “死脑筋!这种事全省剧团哪年不出几桩,拿小菲开什么刀!你就是不人道!告诉你,出了人命你负责!就是不看老战友面子上,看孩子的面子,你也该高抬贵手吧?人家把孩子带来一块向你求情了,大局长!” 

    欧阳雪瞪大两只眼睛看着母亲。那完全是欧阳萸的眼睛,但不是浪漫的,是冷峻的。小菲一想到她十多年前头一次看见它们时,才十八岁。一股柔情的苦楚袭来。从那时到现在,她内心有多忠贞,只有她自己明白。 

    这两口子还在争吵。 

    小菲看女儿的脸又回到报纸后面去了。 

    小菲觉得女儿知道妈妈处于怎样的劣势,这一对争得不可开交的夫妇以这样的争吵来显示他们的优越感,他们生杀大权在握。小雪至少看清了这一点,因此她乖起来,不像刚进这客厅时那样不驯。 

    “你们别再吵了。”小菲说。 

    “不管怎么说,小菲是重要演员,不能轻易处置!”小伍说。 

    “小伍,”小菲站起身,准备走过去拉女儿的手。“我看算了,我再去找找省长夫人方大姐……” 

    小伍觉得小菲挑衅了她力挽狂澜的能力:“找她干吗?!她是你什么亲的热的?!她能像我这样帮你?别做梦了田苏菲!这么多年我为你出的纰漏操过多少心?活该,我有你这样的同学!除了干糊涂事就是干糊涂事!我知道你也想要强,也想在我面前周吴郑王,人模人样,就是一到关口上什么都忘了。你妈说你‘人搀着不走,鬼搀着直转’,说得好。你要让个像样子的鬼搀着转转,我也服气,偏让那种三流小开……” 

    人们听见“呼啦”一声响。朝声响扭过脸,他们看到欧阳雪把《戏剧报》扔在地上,人站得笔直锋利,面色雪白。“我不准你这样说我妈妈!” 

    小菲应该说:“小雪,懂礼貌!”或者:“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但她什么也没说出来。也觉得没必要说。 

    “凭什么这样对我妈妈?……” 

    两口子愣着,相互看一眼,不知对此做何反应。孩子只有十一岁零十个月,欺辱或者作弄她母亲,她辨别得清楚之极,她已经把成年人所有诓哄她的话提前堵回去了。你想让她把刚才的争端当做成年人之间的逗耍?不可能,她的眼神表情语气全告诉了你,她明白这是什么性质的一桩事。 

    “小雪,和你妈妈说正事呢……”小伍对孩子笑笑。这时候笑文不对题。 

    “谁也不许欺负我妈妈!”女孩说,眼泪落下来,落得那么高傲。 

    “我们没有欺负你妈妈呀!”刘局长说,像是误测了这女孩的年龄和智力。 

    小菲在十一岁零十个月的女儿保卫之下痛哭起来。她抹一把泪,却大吃一惊,她看到的不是温柔体贴的女儿,而是冷淡的、带嫌恶的少女。她盯着母亲用手帕擦眼睛抹鼻子,又把手帕在两只手之间使劲地拆叠,拉扯,对它施虐。女孩子的表情基本上可以读作:“你让我恶心,自作自受。” 

    小伍说:“好了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静,啊?我不冷静,我先检讨!”她举一只手,要欧阳雪裁判她。 

    欧阳雪像没有看见小伍嬉皮笑脸大事化小的样子。她狠狠地抹眼泪,吸鼻子,然后“噌”地从茶几后面跨过去,快步向客厅门口走。 

    “你去哪里?”小菲声音追逐着女儿。 

    “回家。”女孩声音冷静得可怕。受了辱没和伤害之后最自尊的大概就是这种冷静。 

    “妈妈和你一块走。”小菲站起来。 

    “不要。”她已走到了大门口。 

    “等一等……”小菲说。 

    女儿打开了大门,转身看着妈妈:“你怎么能听他们这样讲你?!要是我……” 

    小菲在女儿眼里看到一个“宁为玉碎”的闪烁。 

    “我不要和你一块走。我不要和你一起回家。我不要!”女儿赌咒发誓一样说。小小的姑娘有着欧阳萸当初对着刑具的不屈,那种背十字架的庄严,那种冷冰冰的歇斯底里。 

    双开门的大门一开,一合,欧阳雪走了。 

    “惯成这样?老虎屁股碰不得!”小伍说。 

    老刘喝斥了她。或许是孩子的泪,也或许是孩子难得的自尊使老刘心动,沉默了良久,他叹道:“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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