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生活--凡·高传 作者:欧文·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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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生活--凡·高传 作者:欧文·斯通-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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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文森特说。

  “我不会在这儿再呆上两年了。”玛戈特安详地说。

  “你要上哪儿?”

  “我死了。如果你们不让我嫁给他,我就自尽。”

  在一阵“你竟敢说这种活!”和“你们看,他给了她什么样的影响啊!”的叫喊声中,文森特偷偷溜走了。他毫无办法。

  许多年来,玛戈特在精神上的失调,显露其影响了。她精神不健康,身体也不健康。在五个下定决心的女人的正面强攻下,她的精神一天天地消沉下去。一个二十岁的姑娘也许能杀开一条血路而不负伤,但玛戈特四面受敌,将被打得遍体鳞伤。她的脸上起了皱纹,旧时的忧愁神情又在眼中显露,皮肤开始苍白和粗糙起来。她的嘴右边的拥根线条加深了。

  文森特对冯戈特的柔情随着她的美一起蒸发了。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她,或想娶她,现在他比以前更不需要她了。他对自己的冷淡感到羞愧;这促使他的求爱更为热烈了。他不知道她是否预卜到他的真正感情。

  “你爱她们比爱我更深吗,玛戈特?”有一天,她设法馆进他的工作室待一会儿。他问。

  她向他投去吃惊和责备的眼光。“噢,文森特。”

  “那末你为什么愿意放弃我呢?”

  她象一个玩累了的孩子,蜷缩在他的怀里。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来。“要是我认为你象我爱你那样地爱我,我就敢反抗整个世界。可是,你是那么少……而她们是那么多……”

  “玛戈特,你错了,我爱你……”

  她把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嘴上。“不,亲爱的,你想……但是你不。你不必想得太坏。我要做一个最有爱情的人。”

  “你为什么不和她们决裂,自己拿主意呢?”

  “你讲得容易。你强壮,你能与任何人斗。但我已四十岁了……我生在纽南……我从来没有出过埃因霍温。你还不明白;亲爱的,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或任何事决裂过。”

  “是的,我知道。”

  “如果这就是你所要的东西,文森特,我就会全力以赴地为你而斗。但这仅仅是我所要的东西,而且、这毕竟是太晚了……现在我的生活已经完了……”

  她的声音变成了耳语。他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用拇指捏住。她的眼里满含泪水。

  “我亲爱的姑娘,”他说,“我最亲爱的玛戈特。我们能够白头偕老。你只要讲一句话。

  今晚你家里睡觉的时候,你收拾一下衣服,可以从窗口递给我,我们走到埃因霍温,搭早车去巴黎。”

  “没有用的,亲爱的。我是她们的一部分,她们是我的一部分。但是到最后,我要怎样就怎样。”

  “玛戈特,我看到你这样不幸,受不了。”

  她朝他转过脸去。泪水没有了。她微笑。“不,文森特,我幸福的。我得了我所需要的。

  爱你是了不起的。”

  他吻她,在樱唇上,他尝到了从粉颊上淌下来的眼泪的咸味。

  “雪已经停了,”过了片刻,她说,“明天你到田野里去画画吗?”

  “是的,我想去。”

  “在哪儿?下午我来找你。”

  第二天,他画到很晚,头上戴着皮帽,颈上紧紧地围着布工作衣。黄昏的天空,在茅舍的黑色剪影上,在红色的矮树丛的隙缝中,呈现着带金色的淡紫色。上方,苗条的黑色白杨树耸起;前景是一片枯萎的变白的绿野,一条条黑色的泥沟边,青色的干枯芦苇纵横交错。

  玛戈特快步穿过田野。她穿着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候的那袭白裙衫,肩上披着围巾。他注意到她双颊上的淡淡红晕。她又成了那个几星期前滋润在爱情中的神采焕发的女人。她手中拎着一个小小的针线篮。

  她双臂抱住他的颈项。他能够感觉到贴着他的那颗心在怦怦乱跳。他轻轻地把她的头向后推去,注视着那双棕色的明眸.眼中的哀伤神情消失了。

  “怎么啦?”他问,“发生了什么事片“没有,没有,”她嚷道,“那…那不过是我感到很高兴,…又和你在一起……”

  “可是你怎么穿着这样单薄的衣服出来呢?”

  她等了片刻,然后开口:“文森特,不论你走得多远,我要你永远记住关于我的一件事。”

  “什么事,玛戈特?”

  “我爱你!永远记住我比你一生中任何一个女人更爱你。”

  “你怎么抖得这样厉害?”

  “没什么。我被拦住了。所以来晚了。你快画完了吧?”

  “马上就好。”

  “那就让我坐在你的后面,你尽管画,就象往常一样。你知道,亲爱的,我决不想给你添麻烦,妨碍你。我只要求你答应让我爱你。”

  “好的,玛戈特。”他想不出别的话来说。

  “那就画吧,我亲爱的,把它画完……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她有点哆噱,拉拉紧围巾,说,“在你动手前,文森特,吻我一次吧。你吻我的那样子……上一次……在你的工作室里……

  那次我们是那么幸福地在彼此的怀抱里。”

  他轻柔地吻她。她拉拉好裙衫,坐在他的后面。太阳西下,冬天的短促黄昏降落在平坦的田野上。乡野暮色的宁静包裹着他们。

  一只瓶子叮地落地。玛戈特哑叫一声站了起来,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中倒在地上。文森特跳起来扑过去。她的双眼紧闭,脸上流露出一丝讥笑。她又发作了一阵很快的痉挛,她的身体僵硬起来,向后弯成目形,双臂弯曲。文森特向落在雪地上的瓶子弯下身去。瓶ti内残留着白色的结晶。一点气味也没有。

  他抱起玛戈特,疯狂地奔过田野。他离开纽南一公里左右。他担心抱她回到村子前,她会断气。快吃晚饭的时候了,人们正坐在他们的家门口。文森特从镇的尽头进来,得抱着玛戈特横穿整个村子。他奔到贝格曼家,一脚踢开门,将玛戈特放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母亲和姊妹们奔进房来。

  “玛戈特服毒啦!”他叫道,“我去请医生!”

  他飞奔去请村里的医生,把他从晚饭桌上拖出来。“你敢肯定是番木鳖硷吗?”

  “看上去是的。”

  “你把她送到家里的时候,还活着?’“活着。”

  他们到达那儿的时候,玛戈特在躺椅上折腾。医生朝她弯下身去。

  “是番木鳖硷,不错,”他说,“但她为了止痛,同时吃了一些别的东西。从气味上闻起来,好象是鸦片剂。她不知道鸦片剂却起了解毒的作用。”

  “那她能活了,医生产母亲问。

  “有希望。我们必须立即把她送往马得勒支。她应该得到严密的观察。”

  “你能介绍一家在马得勒支的医院吗?”

  “我认为进医院并不适宜。我们最好让她在精神病院里待一阵子。我知道有一家很好的精神病院。吩咐套车吧。我们必须赶上从埃因霍温开出的最后一班火车。”

  文森特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声不响。马车驾到房子的前面,医生用条毯子将冯戈特裹好,抱她出去。她的母亲和四个妹妹尾随着。文森特定在最后面。他的一家全站在牧师住宅的大门q。全村的人都聚集在贝格曼家的门前。抱着玛戈特的医生一出来,四下里立刻静了下来。他把玛戈特抱上车。女人们上车。文森特站在车旁。医生捡起经绳。玛戈特的母亲,转过身来,看到了文森特,尖声叫道:

  “你做下了这等好事!你杀害了我的女儿!”

  人人注视着文森特。医生用鞭子轻轻拍马。马车沿着大路慢慢消失。

  在文森特的母亲跌断腿之前,村里的人对文森特不友好,因为他们不信任他,无法理解他的生活方式。但是,他们也没有特别地厌恶他。现在,他们对他极为反感,他能感觉到他们的憎恶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他一走近,他们便转过身去,背朝着他。没有一个人对他讲一句,或对他望一眼。他成了一个无赖。

  他对此毫不介意——织工和农人依然在家里把他当朋友接待——但是,当人们不再上牧师住宅来看望他的双亲时,他认识到他应该迁居了。

  文森特明白,最好是干脆离开布拉邦特,让他的双亲太太平平。然而,他到什么地方去呢?布拉邦特是他的家乡。他想一直住在那儿。他希望画农人和织工,他发觉唯有描绘农人和织工才是对的。他知道,那是美好不过的:冬日置身于雪中,秋天置身于黄叶中,夏令置身于成熟的作物中,春季置身于绿草丛中;那是美好不过的:常常与割草的人以及农家姑娘在一起——夏天时头上一片晴空,冬日里围炉而坐,感到一直能这样,永远将这样。

  在他看来,米勒的《随涛》,是最接近于创造过完美事物的人。在农民生活的粗陋中,他发现唯一真正而永恒的真实。他要在户外,现场描绘。在那儿,他得赶走成群的苍蝇,与灰尘和风沙搏斗,把油画布卷起来带着走几个小时,穿过荒原和树篱。但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知道已经与现实面对面过了,已经捕捉到了它的根本的质朴。如果他的农人画上散发出一股咸肉味、烟火气和土豆味,那也不是有害于健康的。如果田野里有成熟的谷物、乌肥和肥料的气味,那也是有益于健康的——特别对城里的人来说。

  他用十分简单的方式解决了问题。沿大路不远有一所天主教堂,隔壁是看守人的住屋。

  约翰努斯·沙夫拉特本来是个裁缝,在看管教堂之前,他一直操此职业。他的妻子阿德里安娜是一个好心肠的妇人。她租给文森特两间屋,而且高兴能为这个全村抱有反感的人做点事。

  沙夫拉特的房子被一个宽大的门厅一分为二:右面进口的地方,是他家的住房。左面,一间大起居室面向大路,后面有一小间。起居室成了文森特的工作室,后面作贮藏室。他睡在楼上一间凸出来的顶楼房间,半间是沙夫拉特家一直用来晾晒衣服的。另半间里有一张高床和一把椅子。晚上,文森特把衣服掼在椅上,跳上床,抽一斗烟,望着白日的余晖在夜色中消逝,然后坠入梦乡。

  在工作室里,他挂上自己的水彩画和粉画,男男女女的头像,他们的黑人般的朝天鼻子、凸出的颚骨和大耳朵,画得十分强调。还有织工和他们的织布机,妇女摆弄梭子,农人种土豆。他和弟弟科尔交上了朋友,他们合作做了一口食橱,收集了至少三十个不同的鸟禽、荒原上的各种苦鲜和植物、梭于、纺车、床用取暖器、农具、旧帽、木鞋、盆碟以及与农村生活有关的各种东西。他们甚至在橱内的后角里放了一株小树。

  他安居下来工作。他发现大多数画家所不用的褐色颜料和沥青,使他的色彩成熟丰富。

  他发现在紫罗兰和紫丁香色调的旁边,稍许加一点黄色,就会显得更黄。

  他并且领悟到孤立犹如身入囹圄。

  三月里,他的父亲在荒原上走了很长一段路,去看一个生病的教区居民,回来时咕咯地倒在牧师住宅的台阶上。当安娜·科妮莉妞跑到跟前后,他已经断气。他们把他安葬在花园中的老教堂旁边。泰奥回家参加葬礼。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文森特的工作室里,先闲聊家常,后来又谈到了他们的工作。“有人出一个月一千法郎,叫我离开古皮尔,参加一家新公司。”

  泰奥说。“你打算接受吗?”“我不想。我感到他们的方针纯粹是生意经。’“不过你曾写信告诉过我,古皮尔……”

  “对,‘先生们’也是追求高额利润的。再说,我到底在那儿干了十二年呀。干吗为了多几个法郎而换地方呢?有朝一日,他们会叫我负责一个分公司。一旦这样,我就能够开始出售印象主义者。”

  “印象主义者?我想我在什么地方的画片上见到过这个名称。他们是谁?”

  “噢,不过是巴黎的一些年轻的画家:爱德华·马奈、德加、雷诺阿、克洛德·莫奈、西斯莱、库尔贝、洛特雷克、高更、塞尚和修拉。”

  “他们从哪儿弄来这个名称的?”

  “从一八七四年在纳达的展览会上。克洛德·莫奈在那儿展出一幅名叫《卿象,日出》的油画。一个名叫路易·勒鲁瓦的报纸评论员,把展览会讥之为印象主义者展览会,于是这个名称就粘上了。”

  “他们用亮色还是暗色?”

  “唉,亮色!他们看不起暗色。”

  “那末我怕是没法和他们一起作画的。我打算改变我的色彩,但是,我将画得暗一点,而不是亮一点。”

  “你到了巴黎后,也许就会有不同的想法罗。”

  “也许吧。他们当中有人卖掉过画吗?”

  “迪朗一吕埃尔偶尔卖出过一张莫奈。大概就是那么一张。”

  “那他们怎么生活呢?”

  “天知道。多半靠他们的智慧。卢梭③教儿童提琴;高更向他以前的股东交易所的朋友们借债度地修拉由母亲瞻养;塞尚靠父亲。我无法想象,其他的人从什么地方弄到钱。”

  “你全认识他们吗,泰奥?”

  “全认识,我是逐渐地和他们熟起来的。我一直在幼‘先生们’在古皮尔公司中给他们一个小角落展览,但是他们不高兴用一根十英尺长的杆子去碰一碰印象主义者的画。”

  “听上去我应该去见见那些人啦。你看,泰奥,你压根儿没有引起过我想见。见别的画家的念头。”

  泰奥朝工作室的前窗走去,向外望着那一小块草地,草地把看守人的住屋与通向埃因霍温的大路分隔开来。

  “那末到巴黎来跟我一起住吧,”他说,“反正你最后还得在那儿结束一切的。”

  “我还不能走。首先我还有些东西要在这儿画完。”

  “哦,如果你留在地方上,你就没有希望与你的同行们为伍了。”

  “也许倒是真的。不过,泰奥,有一件事我无法理解。你没有卖掉过我的一张画,事实上,你也从来没有试过。你试过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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