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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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2期-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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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去年开始,三医的一个副院长的职位就空出来了,退出的这位副院长是个专家,主持医院的业务工作,这个信息也告诉人们,这个位子不是阿狗阿猫都可以进的,是要有专业技术的。事实上,乐医生早就被定为后备干部报上面培养了。这两年,乐医生除了和自己的病人打交道外,也没少参加市里的学习,光党校的中层班就参加过几次,可谓老中层了。有一次还闹出个笑话。那是在党校刚开学的时候,他碰到一个熟人,熟人以为是一个班的,硬把乐医生拉过来坐在一起。这种班的学员来自五湖四海,大部分同学都还兼着单位的工作,半工半读,到学率极低,同学因此也不大熟悉,乐医生也懵懵懂懂的坐了进去。但这种班又是很讲究等级的,中层还想混到“县处”里去?坐了一会儿,乐医生觉得气氛不对,一是有同学频频回头观望,二是老师也口口声声“县长县长”的,乐医生知道,他这是自己把自己“突击提干”了,就知趣地赶紧起身往外走,引得同学一阵善意的笑声。那个熟人也拚命跟出来解释,我以为你早就是县级了嘛!乐医生也没有不好意思,幽默地说,老中层了,不求上进,惭愧惭愧。 
  乐医生想,好在从政不是我的强项,不然,人家还以为我想官想疯了呢。 
  乐医生对当官一事确实不怎么上心,根据他优异的表现,他要是有当官的念头,早早向组织靠拢了。按照过去的说法,他只是个“白专”,而不是“红专”。当然,乐医生也不刻意回避这件事情,当官是件好事,他主张顺其自然,这杯酒递到了他的嘴边,他就顺便咪一口吧。况且,这和他追求进步是不矛盾的,甚至是一致的。一个思想进步、医术精湛、急病人之所急、工作认真的人,组织上应该看到他,应该最大可能地发挥他的优势。如果一定要说乐医生有什么私心杂念的话,也不是没有。比如,他早就跟医院说过好多次了,要添几台治疗宫颈糜烂的激光机,以辅助塞药和清洗,效果会更快更好。你猜医院怎么说,你们中医怎么也相信机器啊?乐医生哭笑不得,深感自己的位卑言微。还有,治疗不孕不育,第一步就要查一查男方的精子,是活蹦乱跳的,还是缺胳膊少腿的,就得先把精子拿出来。让护士拿,不合适吧;让他妻子拿,也不好看,医院又不是淫乱场所。再说了,一般有毛病的男人大多灰头土脸的,没有半天拿不出来。乐医生曾建议医院去买台采精器,把男人往上面一架,一运作,东西自然就出来了。但医院说,这像什么话,弄得医院像畜牧场一样。乐医生想,要是他当院长,情况就不是这样了,不要说一台机器,就是一幢大楼,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要说乐医生有私心,也就是这样的私心。 
  还有些事情,也都是朝着有利于乐医生的方向发展的。他所在的党派,叫农工民主党,乍一听好像跟农民兄弟有什么关系,其实就是个医生的组织。日前刚刚开过一次常委会,增补他为副主委。尽管这职位当不了正经的饭吃,但虚张声势也是好的,说明他在圈子里的影响。乐医生记住这些推波助澜的人。再者,市里也组织乐医生考了一次试,当然不只是他一个人,是一班县处边缘的人,叫任职资格考试。还是闭卷考,考政治、考经济、考党史、考时事、考马列,好大几本书,他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也只考了六十三分,他知道,还有不少人被这个“门槛”拦着呢。后来,他去组织部拿证书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新的情况,更加说明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走形式。证书上说:某某同志,参加任职资格考试成绩合格,有效期三年。乐医生正纳闷这“有效期”什么意思?组织部说,三年有效就是指,三年提不了干的,这张证书作废,还要重考。乐医生暗暗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轻视。他在心里说,用不了三年,我这张证书不会白考的,你们等着瞧吧。 
  就是这样的一种形势,不是大好,也是小好,而且是越来越好,哪里像皇历上说的那样,什么麻绳捆绑?什么暗无天日?不知从何说起。 
   
  4 
   
  在医院,乐医生比较要好的朋友有三个。他喜欢他们,是因为他们都有着特别的情趣。 
  一个是乌钢。玩电脑的,熟谙各种网络游戏,说起轩辕剑、三国志、半条命、魔兽争霸、传奇私服,一套一套的。他原来是中医内科主任,看肝病的,看得多了,看得久了,不知不觉把自己的肝也看坏了。有一段时间,他曾经心灰意冷,什么事也不干,像老人一样注意起晨练和饮食,因为他非常清楚,肝要是不好了,就像被判了死缓,他不想再有进取之心了。后来医院让他干医政科,医政科是除了院长之外最实惠最有权势的一个部门,他知道医院在照顾他,也是在重视他,心绪才慢慢地舒朗起来。 
  他怎么会玩电脑?什么时候玩上的?乐医生一概不知。那天乐医生送给他一本《妇科千例医案集》,他拿在手里看了半天。中医不同于西医。西医内科和西医妇科可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中医就没那么严密,几味药用来用去,甚至说还有点旁通,像中医内科的积郁和中医妇科的积郁,医理上就相差无几,要治,也都是解郁。乐医生开始以为他是在看内容,就说,我的医案比你的医案好看得多吧。乌钢说,是啊,我们的对象不一样嘛。我的对象看着闹心,叫我吃我也不敢夹;你的对象丰富多彩,天天像看西洋镜啊。乐医生说,也没你说的那么容易,哪一天身边不是戒备森严的?乌钢说,具体实施也许是有点困难,但过过嘴瘾还是比较自由的,你们妇科不是有一句著名的话吗?怎么说来着?乐医生接应说,“顶到痛不痛”。乌钢说,对对对,顶到痛不痛。说着两人嘿嘿的会心一笑。 
  两人说的是医院过去的一个故事,比较经典。也是一个妇科男医生,一次接诊了一位下身疼痛的病人。病人只说疼痛难忍,这样痛那样痛,但具体怎么痛说不出个明细。男医生问,自摸痛不痛?他摸痛不痛?进去痛不痛?顶到痛不痛?问得不对吗?对,基本上可能的痛都包括进去了。但女病人惊恐万分,站起来就走,还把男医生的话反映到医院,大家一听,也觉得男医生问得不含蓄。这件事上不含蓄,就会让人产生许多联想,有凋戏和引诱之嫌。碰到乐医生就不是这样了。乐医生会问,自己接触怎样?和别人接触怎样?男女走拢来又怎样?抽怎么样?送又怎么样?问的也是这个意思,但性质显然艺术多了。 
  乌钢这天看的可不是医案,他看的是书的装帧。什么时候起,他对书刊的装帧又研究上了。他说,封面设计得过于简单,书脊也不跳眼,虽然是专业书籍,也应与时俱进做得好看。乐医生随便听听,只当他是在卖弄。乌钢又说,书眉应该做一个,天地留得太空,书就单薄了;码脚也应该变变花样,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变化,会显现出设计者的匠心;还有篇章的开始应有个气象,要有引领人进去的感觉,不能稀里糊涂的翻到底;具体到目录扉页也都要讲究,不能摆好就算。说到这,乐医生已经张嘴惊诧了。他平时只注意书的内容,对书的样式毫无感觉。他说,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些?乌钢说,我电脑里就有这些软件,什么时候我替你做本书看看,保证让你得个奖怎样?乐医生说,吹吧你。乌钢啧了一声,说,我不是说书的“内容”奖,我是说书的“漂亮”奖,你信不信? 
  乐医生后来的那本《从妇科疑难病症说开去》就是乌钢做的,虽没有参加什么比赛,但做得确实漂亮,里面插了许多动漫,把尴尬的内容幽默化了,拿在手里一点也不紧张,好像不是妇科专业书,而是青少年喜爱的科普读物。 
  还有就是练健美的白汤。医生和健美本来有点格格不入,但白汤就是练了,还不是一般的练,是讲究细节的练,嘴里挂着的都是肌肉,斜方肌、四头肌等,这还算浅的,你听说过“纽扣肌”吗?就是胸肌内上角的那点肌肉,练好了,就像军装码齐了风纪扣。他喜欢在家里练,一般不去健美馆,他不喜欢那种赤裸的场合,也许他心底里觉得自己是个医生,觉得穿二三角裤在镜前比划的样子有损自己的形象。他的书房就是他的健身馆,里面摆了大大小小的杠铃哑铃,一条结实的长凳,各种强力橡皮,内行人知道,就这些器具,练什么肌肉都绰绰有余了,就是缺了一项练背的。白汤说,门框上的气窗就是,有事没事抽几下,做引体向上,练背最好。 
  白汤在医院的检验科工作,主要任务是瞄了静脉抽血。每天一早,脱了赤膊,白大褂一罩,拿了针筒和药棉,往伸进窗口的手臂一戳,干净利落。许多人怀疑他这么粗的手臂怎么能做这么细致的工作,这个绝对可以放心,练过健美的手一点也不会抖,他抽血的特点就是稳准狠。 
  乐医生对白汤有自己关注的内容,他不是喜欢锻炼吗?他的身体到底怎样?许多人说白汤是花拳绣腿,没有真功夫。这个乐医生不这么看,道理很简单,花拳绣腿也是下功夫练的。功不是深浅的问题,而是境界的问题。他感兴趣的是白汤的性欲,这和他接下来研究的内容有关,中医最讲究协调和平衡,白汤的力量倾注于肌肉了,也许他的性欲就塌陷了?男女之事最能说明平衡问题。 
  乐医生曾经看过一个资料,说阿诺德,那个终结者,因为练健美,几乎不近女色,家长也很为他担心。直到他渐渐退出健美舞台,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女性还存有障碍。那么白汤会怎么样呢?也是这样只素不荤?抑或是因为性功能衰退而练起了健美?乐医生曾经开玩笑地问白汤,你是每周一歌?还是半月谈?还是月季花?还是嘹望?白汤底气很足地说,我是信访局,随到随访。乐医生也暗暗观察过白汤的老婆,这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长着一张很干净的脸,眼睛没有黑晕,脸上也没有污垢,按中医的说法,气血还很通畅,不像有脏腑郁结的现象。不知到底怎样? 
  玩兵偶的阿卡是乐医生最佩服也最感兴趣的人。前面的乌钢和白汤,虽然也都玩出了水平,但毕竟还是耳熟能详的项目,说个大概也能知道个一二。但兵偶不一样,阿卡说,兵偶就是男人的芭比娃娃,而乐医生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轮廓,即使有轮廓,再进一步就茫然了。总的来说,乐医生把兵偶当作了玩具。其实,兵偶关键是有博物的特性,已超越了收藏的价值,接触它,仿佛重温和亲历历史。这就不是一般的境界了。 
  阿卡玩兵偶最过分的举动就是将自己一辆本田摩托和人家换了一个希特勒。希特勒多少钱?如果有价顶多也就几十上百;摩托多少钱? 少说也要一二万吧。但阿卡换得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当时,阿卡手头的德军系列只有一个党卫军,还是个少校,没有红领章的。希特勒是这个系列里的极品。据说,它的面世曾引起世界各地反战人士的强烈抗议,甚至导致了一位波兰籍犹太人的当众自焚,生产马上取消,因此,希特勒兵偶的存世量很少,就像中国邮票中的大龙票。 
  阿卡是个药剂师,在药库工作,他在家和兵偶在一起,在医院和成千上万的药品在一起,好像也很贴切,但不知为什么,乐医生一看到阿卡,总会想起那些躲在角落里的自慰者。每次和他在一起,听他讲起兵偶,他的瞳孔就放大了,声音也梦幻起来,变得虚无飘渺。还有个现象让乐医生非常吃惊,他因为爱兵偶,与老婆长期分床。阿卡说,我觉得兵偶太真实了,因此,反倒觉得真人非常虚假。他说自己对兵偶的每一个细节都非常敏感,他能说出德军背包上纽扣的特征,而面对人的面孔人的身体却毫无知觉,即便是做爱也像走过场。乐医生想,玩兵偶的人是不是也像同性恋者?在性别取向上存在着歧义和偏差?乐医生自己就是一个充满情趣的人,所以,他喜欢和他们接触,喜欢他们身上那种别样的潜质,有内容,让人玩味,不那么一眼见底。 
  有关自己的仕途走向,乐医生本来想和朋友们商量商量,但偏偏仕途这话题不好说,尤其不便当面细说,一怕自己有得意之嫌,二怕引起朋友尴尬,于是,考虑再三,改用短信的方式把消息发给朋友,内容是他仔细斟酌过的——假如有可能,或者需要,我换个位子,你们觉得怎样?胜算有多大?话编得既实在,又清楚,又有点 “圈子”。虽然有点含蓄,但三个朋友马上都想到了“升官”。其实,朋友也都是关心这些事的,心里也都在盘算,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回复过来的短信却像串通好了似的,说,众望所归嘛! 
   
  5 
   
  有什么麻绳要捆绑他呢?乐医生实在想不出来,心想,发展和腾达还差不多。 就在这年的十一月(也就是皇历上所说的日子),组织部突然提出要在卫生系统进行民意测验,也就是海选三医副院长的候选人。卫生系统有十来家医院,但只有号称三大医院的一医、二医和三医是县处级建制,所以,院长的任免得由组织部来操作。乐医生是老老实实看病的人,靠本事和态度吃饭,在组织部和上面都没有熟人,也就是说,他没有什么路好跑,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民意测验在三医行政楼最大的会议室举行。参加的有三大医院的中层以上干部,以及其他医院的领导。也许是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乐医生突然也生出了些许紧张,他暗暗嘲笑自己,你不是一直不上心的吗?看来,关键时刻,自己心里还是有活动的,说得好听点,还是想进步的。心里不自然,坐在前面就不合适,乐医生就将自己挪了挪,悄悄地坐到后排角落里。他看看与会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一脸的肃杀,好像都带了真刀真枪,准备在这里厮杀似的。是不是这类会议都这样?他不知道。他本来以为,这件事的倾向已非常明确,测验只不过走走形式,结果肯定呈一边倒趋势,现在看来,并不乐观,与他竞争的人,大有人在,且一直潜伏着,说不定还是草木皆兵。他心里忐忑得没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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