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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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2期-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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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过去了,平安无事。 
  乐医生抽回手,稳住气息,平和地不动声色地告诉柯依娜,你怀孕了。 
  柯依娜并没有露出多少高兴,说,是吗?你没有骗我吧?接着又无奈地说,嗨,怀就怀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种。 
  乐医生说,你好像不喜欢? 
  柯依娜说,我是很在乎感觉的,我从来也没有感觉好过,我相信,即使怀了孕,这肚子里的东西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确实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柯依娜适时地把它转移了。柯依娜说,我问你一件事,你有没有穿红裤头? 
  乐医生说,穿了,但我没觉出它有什么神力。 
  柯依娜说,那要看你有没有事,都说本命年有事,你有事吗? 
  乐医生坦白地说,有事,但现在好像过去了,无所谓了。 
  柯依娜说,其他事真的都是小事,身体好才是大事,你身体都好吧? 
  说起有事,乐医生心里的好奇又痒了起来。他把本命年短信和自己的事简单说了说,柯依娜听了也张住了嘴,惊讶地问,真的有这么准?乐医生说,我上次和你说你根本就理都不理。说着掏出手机,从头至尾把一条条短信演义了一遍,指给柯依娜看。他还是那句话,第一,这些短信发给我,没发给别人,我就觉得它准;第二,它说的都是正事,没半句废话,我也觉得它准;第三,它说的都对着步骤,像设计好了一样,我没法说它不准。这一下,柯依娜也当真了,问,那你现在在迂回中渐入佳境了吗?乐医生笑着说,还没呢,我不知道能不能渐入佳境。柯依娜看着短信往下说,还叫你注意交通安全呢。乐医生说,这是说着玩的,反正我也不开车,我小心走路就是了。柯依娜又往下看,哈哈哈大笑,说你在外面有桃花运,你有吗?乐医生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是遇到一个女人,印度的妇科专家,瓦拉姆夫人,人家都已经六十好几了,这不算吧?柯依娜狡黠地说,那我算吗?乐医生看了看柯依娜,有点不自然起来。 
  多少年来,乐医生是第一次这样接诊病人,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就那么两个人,这么近的距离,似乎还不光是看病,还谈得很深入,他这是桃花运吗?他觉得不是。那么,柯依娜是一个纯粹的病人吗?他觉得也不是。对于病人,他除了热心,专注,是没有其他感觉的。但对柯依娜他有感觉,他承认在她进来的那一刻起,他有一点点喜欢。难道仅仅是欢喜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的病源?欢喜她的话题?欢喜她会帮助自己完成一本不同寻常的书?他真是这么纯粹和专业?不那么简单吧。现在,诊室里很静,这个话题让两人都感到了尴尬。正不知怎么调和的时候,乐医生的手机响了起来,震动让两人都吓了一跳,也把僵着的气氛扭了过来。乐医生打开手机喂了一声,好像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信号,他马上用手指了指,示意柯依娜别出声,安静。乐医生噢噢的应着,不断地说好好,说现在没有病人,说正准备下班,说我这就去。 
  放下手机,乐医生低头顿了许久。柯依娜看出了他的高兴,问,电话里说什么?叫你到哪里去?乐医生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不是说事情反复向好,在迂回中渐入佳境吗?组织部要我去一趟。柯依娜急忙接住,看来这短信还真是准啊。乐医生继续模仿着短信说话,看来,工作真的要面临一次新的抉择哕。 
   
  11 
   
  组织部长像接见麾下的将士一样接见了乐医生,这是一次例行公事,是干部任命前的一次谈话。乐医生从来没涉及过政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最大的官,也是第一次参加所谓的干部活动,而且是面对面,不免有些拘谨。当然,部长是和蔼可亲的,说话也是轻松愉快的,根本没有提及语录什么的,也许部长也觉得语录的荒唐,根本不值得一提。部长甚至开玩笑说,可惜我不是女人啊,我要是女人就有福哕,也去找你看看。这句话是个信号,一个四通八达高山流水的信号,乐医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之后的谈话还说到著作、病人、责任、又红又专。以及,好好干吧,明天报纸公示。 
  其实,当天晚上的电视上,播音员已经在播报名单了。谁谁谁,什么学历,现任什么职务,拟任什么职务。乐医生坐在电视前全神贯注地听着,听一遍怕有什么遗漏,又换到别的频道再听一遍。 
  第二天,公示如期在地方各报上刊出,乐医生没有看见,他也没刻意去找过来看,他已经完全放松了,他知道,现在真的是铁板钉钉了。说是公示和征求意见,其实不会再反复了,这也是他刚刚从组织部学来的知识。所以,即使再有语录这样的恶作剧,该怎样还是怎样。他现在迫切要做的,就是给一些相关的人打打招呼,拐弯抹角地把公示的消息告诉他们,另外也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这些人是他认真斟酌过的:有老同志,他的意思是,他离不开他们的培养,今后还需要他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有系统里的中坚,他的意思是,多多包涵,这个层面上的话最难说,他不能流露出一丝得意,他还要照顾别人的面子,他说得最简单;还有就是医院的同事,科室的同事,他的意思是,他走得快走得顺是大家抬举的结果,今后还靠大家噢。同时,他也打了一个电话给柯依娜,她是个局外人,但现在她和他的关系密切,她给他买红裤头,给他当“妹妹”,她惦记着他的事,是唯一知道他本命年短信秘密的人。她问他渐入佳境了吗?他说,人了。她说,好人一生平安。他说,谢谢你的关心。他们的电话意韵丰富,却像电报一样简短,说到这里习惯性的就接不起来了。他们停了下来,彼此能听见对方呼气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突然问了一句,怀孕的事,你告诉你先生了吗?她说,没有,我不打算告诉他,反正他也不关心我,我何苦呢,我想把它做掉!乐医生没有再说话,他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隐隐约约的,不是不安她的夫妻关系,不是不安她对生活的态度,也不是不安她此刻的口气,反正是不安。他慢慢放下电话,比较沉重的吧嗒一声。 
  公示的档期是七天,公示到期,如果一切顺利,再调整交接,乐医生也许就走马上任哕。所以,这段时间,他相对是比较安闲的,或者说是没什么心思的。科室里,他懒洋洋地做着交接的准备,但不能太着急,不能让人看出急于想离开的高兴,毕竟妇科是他的娘家。院长那边也不宜走得太勤,不要有明显的目的,特别不要有媚意。行政楼里的各位,见面多打打招呼,往后就要在一个楼里进出了,不要让人觉得自己是闯入者,早点打好融洽的基础。乐医生感慨,毕竟是身份不同了,考虑得小心了,周全了。 
  乐医生趁这个间隙把柯依娜的“访谈”做做好,书名很讨巧,内容也很新颖,眼见着有利可图,卫生出版社赶马一样的催。他现在已和出版社达成了共识,按照读图时代的要求,把书做得活络一点,最终说服他们,书的版样由他的朋友乌钢来做,做好了再发过去。 
  乐医生知道乌钢最近又配置了一些设计软件,他原先只有排版系统,现在又新添了两个制图软件,photoshop和illustrator,再加上Coreldraw,用途更广泛了。他还把电脑换成了苹果机,越玩越疯了。乌钢说,他现在每天为报纸做一版新闻动漫,就是把新闻用动漫的形式做出来,很受读者喜欢。他以前喜欢网络游戏,现在喜欢电脑制图,这个更让人着迷。乐医生把书稿拿给乌钢看,乌钢也被书的内容吸引了,一边翻看,一边戏谑着说,你真是一举两得啊。他觉出乌钢话里有话,怪怪的,不知是说他看了病又有了成果,还是说他看了病人又收获了感情,还是说他成果和仕途双丰收。算了,都是朋友,深究就没意思了,他更愿意把这当作一个玩笑,一笑而过,一笑了之。 
  朋友在一起,说话自然就说到了公示,不知为什么,尽管语录的事没人再提,乐医生还是心有余悸的。语录那阵子,他穷于招架,没有细想得太多,现在又到了关键时刻,他自然想到了“谁干的”?他又想起了“敌人”这个词,对不起,躲在暗处的,他只能视其为“敌人”。他不怕明里与人角斗,但怕暗算,明里的角斗也许会很吃力,但暗算最叫人心力交瘁。他问乌钢,你理解的“敌人”会是什么样的呢?乌钢沉吟半晌,说,老年人不是“敌人”,因为他们的心早已平和;年少的人不是“敌人”,因为他们只有锐气,还没有矛头;学识高的人不是“敌人”,因为高人不屑眼前又能容纳一切;平庸的人也不是“敌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进取,又哪来的嫉妒呢?没有嫉妒的人还会是“敌人”吗?所以说,“敌人”就是旗鼓相当的人,有着同样梦想的人,觉得既生瑜何生亮的人。乐医生觉得乌钢的理论好像在哪里见过,大同小异,好像是一位东北学者的观点,批评学术界的红眼病、小肚子鸡肠,嫉妒生恨,嫉妒杀人,发在《文汇报》的副刊上。 
  同样的问题,乐医生也征求过白汤的意见。那些天,他像祥林嫂一样念叨着“敌人”,他真是想不通,他觉得在这之前他几乎是没有“敌人”的,难道这些“敌人”也是随着他情况的变化应运而生的?那“敌人”来得也太突然了,这样的“敌人”,他防不胜防啊。练健美的白汤从身体的角度诠释了“敌人”。他说,你能的,轻而易举能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而人家想能也能不起来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就可能成为“敌人”。就举健美的例子吧,在台上,虽然没有角力,却在较劲,抢最佳的位置,抢灯光的亮点,抢裁判的眼睛,抢尽风头,每一个点上都有“敌人”。在台下,真正的“敌人”心里是非常有数的,块头大的不是“敌人”,因为块头大不能精雕细琢;块头小的也不是“敌人”,因为块头小要弥补的东西太多了,短时间内没有威胁。真正的“敌人”是那些级别一样的,瘦肉型的,还没开发的,这种人要认真狠起来,一下子就赶上了,就是你的“敌人”。乐医生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也稍稍的有了头绪:“敌人”是隐蔽的,不动声色的,多少有痕迹的,有潜在威胁的。这说法和乌钢的有点接近,又不完全一样。 
  对“敌人”最有发言权的是阿卡,乐医生一进入他的家,一走进他的陈列室,马上被各式各样的“敌人”包围了。 
  阿卡不像一般意义上的收藏人,他对自己的收藏并不避人,他喜欢炫耀自己的收藏,也许是他的收藏太个体了,他不用提防别人的比拚。他家里的陈列室很简单,布置得非常别致,三个墙面都是巨幅喷绘画,一律的战争场面,有滑铁卢的,有诺曼底的,有攻克柏林的,然后是一排排栅架,摆着神形兼备的military figure——一种关节活动自如、严格按人体比例制作的小人,也叫兵偶。他们的衣服装备都和实物接近,武器的材料也是真的,可以拉动枪栓,可以拆卸弹夹,兵种也五花八门,从中世纪骑士到现代化狙击手。阿卡说得唾沫横飞,说到兴致处,他拿起一个穿白裙戴绒帽拿长枪的兵偶说,这就是拿破仑时期的法国步兵。这个系列里还有苏格兰步兵、英军士兵等,相互都很像,摆在一起,不是研究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阿卡像一个解说员,边走边讲,时不时对某个兵偶评点一番,他说,二战期间的兵种最有讲究:美军机枪手扛的是ca4机枪;德军空军配有全套的空投装备;第二骑兵团穿的是绿色野战制服、黄色马裤、黑靴、真皮y带、真皮弹药包、真皮马具;党卫军先锋队是ss制服、木柄金属管的k98步枪;北非英军特种部队穿的是可收放式短裤,附带碗式金属头盔。阿卡说,这种可收放短裤就是因地制宜的产物,热了就收起来,防虫子就放下扎好。还有美军通讯兵也很有风范,白围巾、大风镜、防毒面具桶等…… 
  最漂亮的要数美国蓝鸟飞行队,黑衣、蓝裤、黄头盔;战地记者也不错,摄影马甲、摄像机、手提电脑、腰包、风镜;法国空降师有点装腔作势,红色贝雷帽、军绿迷彩服;布什飞行员更夸张,根本就不是从实战出发,完全是为了好看,是为了纪念布什连任专门设计的,非常精神。 
  乐医生跟在阿卡屁股后看得眼花缭乱,但他并没有完全进入,在这样的参观和聆听中,他的脑子里始终闪现着一个问题:在战场上,谁是“敌人”?怎么辨别“敌人”?阿卡告诉他,衣服、帽子、武器都好伪装,但往往忽略了鞋子,就像这些兵偶,衣服千差万别,但鞋子却大同小异。我觉得关键在于怎样理解“敌人”。乐医生说,这话怎么讲?阿卡说,我这话没有针对性,你别在意。用我们的概念来说,“敌人”总是丑陋的,猥琐的,没有精神力量的,心里没有定数的,但这么一支漂亮的部队,他们军歌嘹亮,他们步伐整齐,他们亮闪着刺刀和钢盔,威风凛凛的,他们会认为自己是“敌人”吗?不会。每一支军队都有它神圣威严的形象定位,这不仅是为了震慑对手,也是为了鼓舞自己。他们都是以正面的形象出现的,否则就不能作战! 
  现在说到你的问题,“敌人”是相对的,凭什么你就是正面的?而对方就是“敌人”?在战场上,是没有“敌人”这一说的,只是对手。你看看这些漂亮的兵偶,一个个精神抖擞,美军英军精神抖擞,德军也精神抖擞,哪个是“敌人”?只有当自己心怀叵测的时候,掠夺某种利益的时候,对手才会变成“敌人”。 
  阿卡最后说,权利之争就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对方是你的“敌人”,你也是对方的“敌人”,反过来说,这东西属于你的,同时也属于他的,才会有纷争,才会有事情发生。 
  乐医生觉得阿卡说得对,说得很哲学,但也是越说越糊涂。不知不觉,他从阿卡的谈话中游离出来,他的注意力落在了阿卡的鞋子上,他想起阿卡说的话,鞋子是最能辨别“敌人”的。他过去从来没注意过阿卡的鞋子,今天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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