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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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2期-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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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医生没等组织部讲完就咯咯地笑了出来,引得身旁的女病人也乐了,说,乐医生在接女朋友的电话吧。乐医生朝病人摆摆手,低下头捂住嘴,强忍着把笑咽进了喉咙里。他不是高兴他的事已经解禁,他是惊叹组织部的忠告居然和本命年短信一模一样,起码也是惊人的相似,甚至连口气都很像。 
  但是,乐医生已经对这些毫无兴趣了。 
  那个本命年短信还坚持着来,倒是挺讲信用的,订的是一年,它就把一年发满。就像前面说的,像长了眼睛似的,乐医生的仕途告一段落了,它也就不再提仕途了。提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什么工作得心应手啦,什么从商宜守不宜攻啦,谨防在异性身上擦出火花啦,适时的请客会让人缘更佳啦等等,放之四海而皆准,就和没说一个样。但有一点是对的,说的都是文事,没有说拉板车要注意腰啊,出海打鱼要看天啊之类。 
  总之,本命年短信,乐医生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会经常地反刍出来嚼嚼。现在可不是当“向导”用了,而是当故事讲了。那天去请教马勃的时候,他也把短信讲给马勃听,他讲得一环一扣,环环相扣,有因有果,因果分明。马勃吃惊地说,我们这些文盲信信还差不多,因为我们没有其他的指点来源,你一个科学家怎么也信这个?乐医生不好意思,自嘲地说,我不是也没有门路吗?我不是也无助和无奈吗?马勃说,你也病急乱投医啊。乐医生说,我不是乱投医,而是无意中发现一个导医的。马勃说,真有你说的这么准吗?乐医生说,我也解释不了。马勃沉吟片刻,说,会不会是你身边的人干的?乐医生狐疑起来,说,不会吧?马勃说,那怎么会说得这么准呢?是不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你?玩弄你,恶搞你,搞得你晕头转向,疲于招架。乐医生不相信,说,我身边的人哪有这等本事?马勃反问,他们的本事你都一清二楚?乐医生哑然。 
  那么,马勃说的这些玩弄和恶搞的人是谁呢?谁有条件这么做?谁有动机这么做?乐医生又想到了“敌人”,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周围。马勃说,我再乱说一句,你多问几个假如试试?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之心不可无?乐医生就顺着马勃的思路,脑子里蹦出无数个假如:假如是乌钢,他要搞他的理由是很多的,他原来是中医内科主任,现在是医政科科长,他要上一个台阶也未尝不可;假如是白汤,他也有搞他的理由,他有他的嫉妒,他练健美把性欲给练没了,他没有能力接近女人了,那么,他会不会嫉妒轻而易举能接近女人的人呢;假如是阿卡,他搞他也是有理由的,他收藏假人,钟情于假人,对真人没有感情,他厌恶老婆,他厌恶有着广泛人缘的他,他和他虽然没有精神和物质上的过节,但假如柯依娜是他的老婆呢?他心里还能像收藏一样装得下吗?他还会无动于衷吗?他肯定不允许他在他老婆身上做学问的!再说,他们都有接触乐医生的机会,都有拿捏材料的机会,又都懂得中医和药理,都知道深浅和利害…… 
  乐医生想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淋。 
  还有,抑或这“敌人”就是乐医生自己呢,是他自己心里生出了“敌人”,这个“敌人”就是虚荣、贪婪、不安分、不平和,于是,“敌人”就像败坏的细胞,在他心里恶性繁殖,蚕食着他正常的精神和肌体…… 
  现在,乐医生已经走马上任,就像前面说的,该怎样还是怎样。但说句老实话,他一点也不振奋,一点也不上心,没有一点翻过身来的得意,反而觉得灰溜溜的。学习开会,要他去坐一坐的,他就带了个躯壳去,坐无聊了,顾自就瞌睡起来;班子商量事情,他都没有意见,哈哈的应付,真的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过,妇科他还是要看的,这是他的生命,他把自己每天安排一个半天,美其名曰:专业不能荒疏。看看熟悉的病人,摸摸各种各样的脉象,偶尔也开句玩笑,当然不是“顶到痛不痛”这样的直白。穿衣、毛笔字、做记录,还和以前一样讲究,这是不能丢的。碰到柯依娜之类的病人,他还会很高兴,不过会稍许谨慎一点。更多的时候,他会想起退休,真奇怪,他以前从没有想过退休,觉得它离自己很远,现在却巴不得退休马上到来。甚至都渴望自己走路时被汽车刮擦一下,把他的腿稍稍的弄个骨裂,不要弄断,他好名正言顺地在家里呆着。这样最好。 
彼此
金仁顺  
(本文字数:2890)       《收获》 200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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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他们是去一个风景秀美的小城市。三年前,黎亚非第一次跟周祥生出门,就是去这个地方。 
  出门之前她还有些忐忑,周祥生为什么找她去呢?科里的医生有二十几个呢,男医生尤其多,他跟她孤男寡女的,这么一路走下来,算怎么回事儿?黎亚非犹犹豫豫地收拾好东西赶到会合地点时,才发现周祥生的助手不只她一个,还有麻醉师吴强。 
  吴强开车,手脚不闲,嘴也不闲,黎亚非这一路上听到的信息,比她在院里呆三年听到的还多。原来,科里大部分的医生都跟周祥生出去过,她算是最后一拨儿。而且不光是周祥生,其他三四位主任医生也经常在周末带着主治医生们出去。 
  “您的名气大,来的病人多,”吴强对周祥生说,“他们大树底下好乘凉。” 
  黎亚非坐在后面,望着外面的风景。他们走的是一条盘山公路,左一弯右一转,山上树木郁郁葱葱,树根处沁出凉湿的气息,正是早秋时节,山色总体还是绿色的,但偶尔的,会有一棵枫树烧着了似的闪现出来。 
  “黎医生沉默是金啊。”吴强见黎亚非一声不吭,从后视镜里打量她一眼,笑着说道。 
  “我一向笨嘴拙舌。”黎亚非说。 
  “寡言少语,”周祥生说,“是女人最重要的美德之一。” 
  “怪不得我们院里的女医生一个比一个矜持,”吴强哈哈大笑,“这下我找到病根儿了。” 
  他们到达时,病人家属们已经等在宾馆里了,七八个人像迎接救星似的欢迎他们的到来。两个女人殷勤地陪黎亚非进了房间,一个给她洗水果,一个替她沏茶,她们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弄得黎亚非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不知道该跟她们说什么。 
  周祥生经过黎亚非的房间,在门口站住了,两个女人立刻热情地招呼他进来坐坐,周祥生邀她们出来到大堂跟他谈谈病人的情况,“让黎医生洗把脸,我们待会儿去医院。” 
  洗脸的时候,黎亚非想周祥生这个人,他是他们科里、乃至院里的招牌人物,身边总是簇拥着病人、医药代表、好学上进的实习医生,领导们架子虽然大,但对专家也总是谦让尊重的。 
  黎亚非跟周祥生一起做过几次手术,他平时话不多,不大正眼看人,可一进了手术室,就像演员化好妆上了舞台,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跟没有全麻的病人开玩笑,跟医生们聊正在上映的电影或者正播的电视剧,让护士放流行歌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黎亚非很难相信一个人能把手术做得那么精彩,同时又能兼顾到手术室里那么多的细节。 
  那个小城市中心医院的手术室跟他们院里的没法儿比,但也能将就着用。看完手术室,安排好第二天做手术的相关事宜,他们出去吃饭,饭桌上,盘子大得吓人,点的菜太多,后上来的盘子撂到了先上的盘子上面。 
  吃完饭,一个家属用问询的目光看看三位医生,在黎亚非身上略微迟疑了一下,望着周祥生问,“我们去桑拿还是KTV?” 
  “我们回酒店休息,”周祥生说,“早睡早起。” 
  第二天他们做了两个手术,上午一个下午一个。回来时,还是吴强开车,一直把黎亚非送到楼下,她跟他们道别,准备下车,周祥生转身把一个信封递给她,“这个别忘了拿。” 
  她把信封接过来,人在地面上刚站稳,车就开走了。 
  黎亚非上楼放下行李,看着手里的信封,她知道里面是钱,但里面的数目是她想象中的两倍。 
  只要周祥生的时间能调配开,请他做手术的人多的是。起初的半年,周祥生偶尔带黎亚非出去,但慢慢地,她变成了他的固定搭档。吴强经常跟他们一起,但也有一些时候,病人从费用角度考虑,更愿意请当地医院的麻醉师。那时候,周祥生就得自己开车。 
  一年四季,他们以自己居住的城市为中心,辐射到周围七八个中等城市,以及五六个医疗设备说得过去的县级市。周五下午出门,开车几个小时,到达某个地方,晚上休息,周六做一天手术,如果病人多,周日再做一上午。 
  为了减轻周祥生的压力,黎亚非到驾校找了一个陪练,每天抽出一个小时练车。有一个周末,他们做了三个手术,第二天上午又做了两个,下午三点钟才吃上饭,周祥生好像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病人家属还在不停地提问。黎亚非替他回答了一些问题,但那些病人家属在对她抱以微笑后,会拿同样的话题再问一遍周祥生。 
  吃完饭,出来上车时,她跟周祥生说,“我来开吧,你在车上睡一会儿。” 
  周祥生愣了愣,但什么也没问,就把车钥匙给了她。 
  黎亚非戴上墨镜,放了一张蔡琴的碟片。 
  周祥生笑着打量她。 
  “这样我会觉得自己是个老司机。”她说。 
  有很长的一段路,笔直笔直,从盐碱地中间像刀痕一样划过去,路两边是发白的土地,植被像癣块分布其上,有一棵树孤零零地站在远处,那么绝对,让人想起“大漠孤烟直”这样的诗句。 
  周祥生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蜷在外衣下面,发出低低的鼾声。 
  黎亚非很喜欢这种度过周末的方式。不光因为那些收入——她把那些钱单独存到一张卡里,偶尔在提款机上看到数目,总会让她感到惊异——更令她高兴的是,她拥有如此冠冕堂皇的不在家的理由。 
  周末她老公总往外跑,举行读者会,约重点作者见面谈选题,要么就是跟编辑部同事吃饭、喝茶,跟朋友或者同学打球、游泳,忙得不亦乐乎。她留在家里洗洗涮涮,累了,就给自己煮杯咖啡,去她老公那几千部碟片里头翻翻,碰上有兴趣的,就放进影碟机里看一会儿。 
  她不喜欢看青春片,也不喜欢纯粹的喜剧或者悲剧,她喜欢的是一些跟生活贴得很近的故事片,她发现,电影里那些跟她年龄相仿的女人们,面对的问题跟实际生活中她们面对的问题差不多少—— 
  丈夫有外遇了,或者自己有外遇了;不再相信爱情,或者开始相信爱情。 
  她审视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也体会不出有什么好;有时候,她觉得有必要改变改变,更多时候,又觉得应该以不变应万变。 
  黎亚非喜欢在路上。春天,草色铺展在远处,像一块水彩,嫩生生的,毛茸茸的,她的心都跟着变软了。草色略微变深的时候,树叶像小虫子似的,从树枝里面钻出来,有一次,陷进座位里长久无言的周祥生,忽然指着街边的树,问她:“那算不算是萌动?” 
  她放缓了车速,往树上打量,那些小叶片,宛若婴儿半握的手,颤颤巍巍地,好奇地伸向寒意尚存的空气中。 
  “算是吧。”她说。想到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却为几片叶子如此字斟句酌,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话我?”他看她一眼。 
  “没有。”她用手抹抹唇角,试图抹去那些笑纹。 
  “年轻的时候,我是一名诗歌爱好者。我为诗歌失眠的夜晚比其他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还要多。”他坐起来,把椅背调到正常的位置上,“但现在每天和我打交道的,是一些生了肿瘤的膀胱。” 
  周祥生伤感的语气让黎亚非吃惊。他在病人面前,是专家,是权威,是威信与威严并重的神,黎亚非看着他应对那些饱受死亡威胁的病人,以及过度焦虑的病人家属时,会不自觉地融入到他们中间去,仰视着周祥生,信任他、依赖他,把自己不愿承担、或者承担不了的包袱,搭到他的身上去。 
  她一直以为他对自己的工作是无比自豪的,有幽默感的,手术的时候,他曾让她用一句成语概括他们的工作。她被问懵了,完全没有方向。 
  “这么简单都答不上来,”他一边把摘除下来的肿瘤扔进盘子里,一边悠然说道,“探囊取物啊。” 
  “我一向没有幽默感。”她说。 
  周祥生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并不是在赌气耍性子,而是非常真诚地为自己的乏味道歉。 
  黎亚非是一个文静、优雅的女人,她身上几乎没有缺点。但也因此,她在男人眼里,也缺少了必要的性感。“大理石美人”,男医生们私下里这么叫她。周祥生不知道她是天生如此呢,还是情感上面遭遇过什么挫折。 
  在她之前,周祥生带科里另外几位女医生出去过。只要是跟他独处,或者几分钟或者几小时,她们总会把话题转到情感生活方面,其中一些事情在他看来属于绝对隐私类,但她们照样坦然道来。 
  黎亚非是女人中间的另类。她第一次跟他出门时,坐在车后座上,如果不是吴强问话,她几乎变成了隐身人。她不用嘴说话,也不用眼睛,或者肢体说话。她的沉默是百分之百的。他不无惊喜地发现,她的工作态度也是百分之百的,没有一点儿矫情、挑剔、抱怨,工作就是工作。在报酬方面——他一向出手大方——他猜她不会嫌少,但她也从未像其他人那样,因为满足,而直接、或者委婉地向他表达感激之情,以及对继续合作的期待。 
  周祥生对这种单纯关系有种久违的亲近感,当然也有那么一些时候,他注意到她身上的女性特质,温情、娴静、稳重,她能在很长时间里保持着同一个动作,注视久了,他觉得她像油画人物。 
  有一次周祥生带着黎亚非出去,手术结束后吃晚饭时,东道主跟他们提起一个小镇,说小镇有一个小店,火极了,他卖关子没说火的原因是什么,但馋涎欲滴地强调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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