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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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河-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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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拿到了自己手中,便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李翔鹰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抢不走一分钱的赔偿金。可你们做家属的一个人也没去,而且在电话中全权委托公司办理此事,李翔鹰自然便顺理成章按合约办理了。说到底,李翔鹰钻了法律尚未健全还在建设之中的空子,而你们也给了他可乘之机。”

这时,周星沮丧得头都拾不起来,觉得自己在胜宝和小曹面前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曹筱玲掉着眼泪声称要和李翔鹰拼命,要带着儿子去外建工程公司静坐绝食。

周星又问何律师:“难道一点希望也没有,还有其它办法吗?”

“只能试试用私了的办法,通过李翔鹰的亲戚朋友去说合,去唤醒李翔鹰已经泯灭的人性。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外建工程公司自身是有权利作任何变更处理的。”

周星和曹筱玲同时又想到了梁旺。小曹从周大哥忧伤的目光中,敏锐地发现了一种痛苦的抉择神态。就在两眼相互对视的一刻,小曹发出由衷的劝告:

“周大哥!你千万别去求梁旺那个大恶棍,你不会成功的。我们工人穷也要穷得有志气!有这笔钱要活,没这笔钱,天也不会塌下来!日子照过,孩子照样长大。你可千万别犯儍啊!”

周星没有吭气,他的心里在流泪。好妹妹善解人意的话,像利刃一样刺痛着他的心。

为了给孤儿寡母追回那笔不该失去的抚恤赔偿金,周星不到黄河不死心;因为这每分钱都是包胜宝兄弟的血和泪,是曹筱玲母子未来漫长岁月中的物质和精神支柱。他自己可以一辈子不求梁旺,永远不见到这样的人,但为了死者的托付,为了孤儿寡母,周星决定忍辱负重去求梁旺帮忙。

他买了两千多元的礼物,瞒着小曹独自来到梁旺的新居。有些当官的换新房就像他们换女人一样容易和勤快。如今的梁旺不仅是鸟枪换炮,而且是一步登天了。周星在一楼的安全自控铁门前按了按梁宅的电铃,对讲器中便传出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喂!先生您好,请问您找谁?”这声音真像训练有素的电信服务小姐。

周星礼貌地回答:“您好!我找梁厂长,梁旺。”

那女人又问:“你是谁?梁厂长正忙呢,没空会客。”

“你去告诉他,说设计科的周星找他,他一定会见的,麻烦你了。”

过了一会儿,电控门自动开了,梁旺竟亲自迎了出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啊!稀客,稀客,东南西北风是哪道风把平时请都请不到的周大设计师吹来了?周工光临,真令寒舍蓬筚生辉!正好,我的新居才装修不久,可以请你指教指教。”

望着脚下新铺的地毯和豪华的不锈钢雕花二道门,周星说:“梁厂长也太谦虚了,你这也叫寒舍,那像曹筱玲这样的工人之家只能算猪圈了。”

梁旺眉头一皱说:“周星啊周星,你就不能改改自己的坏毛病?你吃亏就吃在脾气上,说话总爱带刺,不依不饶的。其实我和小曹家本来就不在一个档次上,我是厂长,贡献大;而她,只是一个普通工人,能和我比吗?现在中央的政策,也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好了,好了,我们不争论了。看你今天提着大包小包的,不会是送人的礼品吧?”

周星勉强地笑着说:“算你说对了,是礼品,而且是送给你的。区区小礼,不成敬意。”

梁旺却奸诈地一笑道:“这可不是你周星的所为呀!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不怕涉嫌行贿?”

“怕,我就不来了,我周星为朋友两肋插刀从未怕过!”

“为朋友,不是为自己?够仗义!也傻得可爱。不过你现在什么也别说,来了就是客,先参观参观我的新居,再给我提提改造的意见,其它事等会再说。你的德行我也清楚,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就用八抬大轿也请你不来的!”

这是一种单元三层复式结构的住宅楼,每层都是大三室二厅,居说是部长级干部的待遇。当然,这只是传说中的标准。如今只要你有钱,你就是为自己盖座宫殿也行,钱就是你的身价和级别。这时,一位长得挺标致的小女人迎了过来,他像迎宾小姐般地对周星深深一鞠躬,彬彬有礼地说:

“欢迎光临!”进入客厅她又问:“先生请坐,想喝点什么?”

梁旺不耐烦地把手一摆说:“这里没你的事,有事我会叫你的。”

小女人立即一溜烟似地消失了。梁旺说:

“这是我请的小保姆。”他发现周星出于装潢美术设计师的职业本能正在扫视室内环境,便接上说:“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我看就别拘礼仪,先请你参观参观我的新居,有话等会说。”

周星没有异议,梁旺便带着周星边看、边走、边介绍:“我这三层楼是按不同的风格设计和装修的。第一层是纯中国古典式,装修如此,家具也按中国式配套;第二层是欧式风格,融西方的古典和现代为一体;第三层是回归大自然,返璞归真,让人回到一种远古的时代。在我的居室,足不出户便可以品味享受世界不同的文化。虽然只是一斑,但从这一斑之中多少可以领略到精髓的部份。居室中的客厅、卧室、书房、餐厅、小酒吧舞厅,桑拿浴室及每个天花、地面、墙面、隔断、门、窗、每件家具,甚至小摆设、绿化、采光,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周星没有认真听梁旺滔滔不绝炫耀式的谈话,只是为了来时的目的而应付着。对于室内环境,周星是搞舞台美术设计出身的,见解自然比梁旺独到深刻,但他不愿说。梁旺的炫耀只会让他感到愤懑、恶心,真不知梁旺是怎么来的这么多钱?是怎么先富起来的?周星好不容易才逛完了三层楼,他的每步都是那么沉重,眼前的辉煌和豪华不断透出普通工人的血汗和身影,透出曹筱玲危房似的小木屋和她失去亲人时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两人终于在第三层树墩式的木凳上坐了下来,面前是直径约一米二的大樟树根做的台桌,这棵树中的老寿星已在梁旺的家中寿终正寝,沦为他的家具了。三楼的墙面大都打通,改造成了仿野外的绿地天然舞场。吧台、散席都是原始状态。头上是蓝天白云的玻璃吊顶和藤蔓。四周是配上光源的大自然壁画风景。地面装有假山和音乐喷泉。梁旺知道此刻的周星心里在想什么,他让小女人摆上一些水果和饮料后,将她打发开,又明知故问周星:

“周工,参观了我的新居有何感想,或者有什么话要说?”

“我没什么感想。”

“不!这不是你心里的老实话。看来今天你有求于我,所以便极力地封闭自己心里的想法;其实大可不必,我不会因为你的坦率而拒绝你的请求。当然,这也要看你是什么样的请求。先让我猜猜你此刻的心理状态吧:第一,你决不会为自己的事来求我。你此刻坐立不安,心中焦虑的就是别人的事能不能办成功。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别人就是包胜宝的遗孀曹筱玲。你求我帮忙的事就是为了那笔可观的赔偿金,对吗?”

周星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一种默认吧。梁旺又自鸣得意地继续说:

“这其二,就是在参观了我的新居后,你不仅不会给我提出任何参考性的意见,而且产生了一种憎恨和极不平衡的心态。你想到了穷人,想到了包胜宝家的破木屋,甚至想质问我的钱是怎么来的,是吗?知周星者莫过于我梁旺也!”梁旺从果盘中抓起一些开心果递给周星,又说:“这是很贵的正宗美国开心果,味道极好,名字也取得好,为着富人们的开心享受取名开心果,简直是绝妙的主意。你可能很少吃到吧,今天在我这儿你可以通量地吃个够。周星,其实凭你的才华,完全可以像我一样成为一个上等人,过上等人的生活。我很欣赏你,愿意提携你,可你总喜欢站在我的对立面,满脑子装着一些毛泽东时代过时了的东西,使我们无法达到一种默契和平衡。周星呀,还是那句话,你真是傻得太天真太可爱了!现在是‘我为人人’‘大公无私’高喊革命口号的年代吗?你怎么就死抱着老皇历不变呢?”

周星不愿听梁旺的话,他怕听多了上火,又和梁旺干上一架,反误了今天的大事,便说:“这些观点上的事以后再聊吧。梁厂长,你也知道我今天是特意为曹筱玲家抚恤金的事来求你帮忙的。我也知道市外建工程公司的李翔鹰总经理是你表哥,而且关系甚密。包胜宝和曹筱玲都是彩印厂的工人,她家现在够惨的了,大家都应该帮帮她。你是彩印厂的一把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再说,做这么一件大好事,对你来说不就是举手之劳吗。”

梁旺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肥下巴,怪怪地笑了笑说:“小曹的事她自己干吗不来?要你在这里上窜下跳的穷操心!你和她非亲非故的,该不是你也和武大郎一样,看上了这个漂亮年轻的小寡妇了?注意寡妇门前事非多哟!”

周星“呼!”地一下站立起来,脸色突变,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武达朗那一路人!梁厂长,你是一厂之长,还是书记,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这话不仅是侮辱了我的人格,更重要的是玷污了曹筱玲的人品。……”

梁旺并不动怒,而是油腔滑调地说:“你看!你看!又来劲了是不,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跟你开个玩笑吗。像你这种德性怎么求人办事?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吧!”

周星负气地又坐了下来,不言语,又不愿走,脑袋歪向一边。梁旺此时也并不想让周星走,心中萌发了一种恶作剧的念头,好戏既然开了场就得演下去,梁旺便主动开了口:

“周工啊,求人的事总是难的,不像你说的那么容易!人家单位有人家单位的规矩,法院都爱莫能助的事,我又能帮得了什么忙?”

周星见言归正传,便说:“可你们是亲密的表兄弟呀,亲不亲一家人。有个当律师的朋友告诉我,只有李翔鹰有权松动此事,可以灵活处理。”

梁旺得意地又摸了摸肥下巴说:“这么说我梁旺还是个有用的人啰!可求人总得像个求人的样子吧!”

“你要我怎么做,要送多少礼多少钱?只要我周星力所能及都行,但有一个条件,不把这一切告诉小曹。”

梁旺站立起来在厅中踱了几步,背朝周星说:“我梁某人一不要钱,二不要礼,三不会告诉曹筱玲,我要的是你的诚心,‘心诚则灵’,你能做到吗?”

周星不假思索地回答:“能做到!你要我怎么做?”

梁旺仍没有回头,慢步走向大厅中央,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这声音从墙面反射回来又在厅中发出共鸣,令人毛骨悚然:“周星!你见过大灾年的穷苦百姓祈祷上天吗?他们漫山遍野地长跪在烈日下干裂的土地上,祈求苍天收回对他们的惩罚,直至一个又一个的暴毙在骄阳下。你能有这样的诚心吗?”

“能!”周星坚定地回答。

梁旺突然回转身,野兽般的咆哮:“如果我要你长跪在这里,直至我满意呢?”

周星被梁旺无理、侮辱人格的要求惊呆了!瞬间的突然袭击在他的脑海中掀起了巨浪,心中像爆炸了一颗燃烧弹。片刻的斗争后,他终于用激动得颤抖的声音回击:

“梁旺!你说的是人话吗?你是共产党员吗?你很会乘人之危进行精神讹诈。告诉你,我一生只能跪三种人,上跪父母祖先,夫妻结婚对拜,最后一种是祭奠死去的先人,你是属于哪一种人?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就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吧!”说完,周星咬牙切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梁宅。

他仿佛听到梁旺在身后狂笑说:“你会回来的,心诚则灵啊!笑话,我早就看出了你不是什么救世主,不是耶酥,还没让你上十字架呢!你就不敢做了。”

周星没有走远,他一口气跑到附近一座石桥下面坐了下来,愤怒、痛苦、忧伤填满了自己燃烧的胸膛。梁旺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你又不是救世主,管那么多事干吗?还没让我上十字架就逃跑了。我可以逃,我有理由逃避,自己连普通党员都不是,你算老几?周星刚一动摇,小河水面的涟漪中便接二连三的浮现出包胜宝、曹筱玲、包宜文的影子。包胜宝似乎在说:“周星大哥,你是好人,是我最信赖的大哥!我走了,孤儿寡母只有托付给你照顾了。你的恩德我只有来生再回报你了。”周星冲口而出:“小包,你怎么说起外人的话了,难道我帮助你是为了图回报吗?你放心去吧,只要我周星活着,就一定会照顾好她们母子的。”这时,涟漪中又浮现出扭曲变形十分狰狞的梁旺影子,他威胁地说:“你想做一个好人,没那么容易。这世界只有做坏人容易,而且可以活得潇洒。当然,我可以成全你,但你有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的勇气和牺牲精神吗?我要把你的躯体和灵魂绑在极地冰寒的悬崖上。我会化成一只凶猛的鹰鹫,你每做一件好事,我就从你的灵魂和躯体上咬下一块血肉,你受得了吗?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死去,这刑罚虽然很痛苦,但在第二天日出之前,你失去的血肉又会重新长起来的。你将周而复始地经历做好人,受酷刑,恢复,再做好人……永无止境。梁旺疯狂大笑,周星的心颤抖起来。这时,涟漪又荡漾起来,荡走了梁旺狰狞恐怖的面孔,水变得纯洁而清净,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雪白的云。明镜似的水中现出慈祥母亲的面孔,老人家说:“儿子!人总是会死的,做好人常常是要吃苦头的,不容易。但世上总是好人多!大家都不好好做人,世界不早就毁灭了吗!还有今天?儿子!勇敢些,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为别人吃点苦受点委屈,妈理解你。”涟漪又荡漾起来,母亲的影子化入了蓝天。周星清醒过来,感到心清气爽,为了小曹母子,他决定从容地面对梁旺的折磨。

在梁宅的一道门口,周星按下遥控电子门铃。对讲机中传出梁旺得意的声音:

“周星!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像你这样的傻瓜是不会放弃的。上来吧,直上三楼,我在绿地舞厅等你,一切都准备好了。”

梁旺让周星在绿地舞厅的音乐喷泉前,足足跪了三个时辰方才罢休。六小时中,他回顾了自己有限的人生,又一次涤荡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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