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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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河-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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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中鋭一声令下,暗堡中的机枪吐出了蛇一样的火舌,顷刻吞食了这十几人。枪声惊动了外面的联合指挥部成员,他们立即组织火力和人员将暗堡炸开了。堡内的人还在负隅顽抗,恼怒的联合指挥部人员一边用火力封锁洞口,一边接通了消防栓向洞里灌水。第二天,当解放军部队赶来时,薛中锐等人的尸体已浮出水面……。

一天,周星接到秀江市革命委员会筹委会发给在外地人员的通知:要求在外的人员及时返回原单位“抓革命、促生产”。其时,武斗刚刚结束,造反大军虽然已强行解除了武装,但一切并没有进入法治的轨道,派性斗争仍在以另一种方式进行。

火车还在往南行进的路上,各种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便不绝于耳,秀江边这场况日持久的全面大武斗早已震惊了全国。然而,全国各地的情况也并不比秀江好多少,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在拥挤的火车上,周星意外地遇上了山歌剧团的男演员丁优才。因为此人生性贪玩,同事们便给他取了个谐音的外号叫“顶悠哉”。真是久违了,从文革的大串连开始,此人便是一去不复返,失踪了。单位上的人都以为他在混乱的大串连中意外死亡了,想不到给周星碰上了,这个在中国大地上已游荡了数年的幽灵。在文革的大气候中,全国各地都有接待站。只要打着革命串联的旗子,没有钱,可以借钱;没有衣物,可以借衣物;没地方住,接待站可安排。但必须注意一点,政治观点要因地而异,那怕是打个哈哈,含糊其词的表示一下支持也行。这道文革时期独特的风景线,正好给“顶悠哉”提供了免费全国游的特别通行证。周星遇到他时,情况也是特别的。当车中的男女老幼都在议论着国家大事,为祖国的前途命运担忧的时候,只有前面一个年轻人好像置身在真空世界,对一切漠不关心。他正在乐滋滋地清点自己一大堆的行李。他也真有本事,这么挤的车,别人带一只包都嫌累赘,而他一个人带这么多东西,居然还全弄上了车。在他抬头转身的瞬间,周星认出了他:

、“顶悠哉!你也在这儿?嗨呀,山歌剧团的同志都以为你从人间蒸发了呢!”

周星的一声呼唤倒使“顶悠哉”喜出望外了,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过一个熟人,更不用说是见到熟悉的老同事了。他扑过来拥抱周星,居然还擦了擦激动的眼泪。说心里话,

“顶悠哉”此人并不是令人讨厌的一类,至少外表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略带浑圆的身躯,浑圆的脸上慈眉善目地总是带着微笑。他乐观、友善、贪玩、好游山玩水、不问政治,可谓是典型的逍遥派吧。“顶悠哉”坐下来,话匣子一开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说自己这两年已经游遍了祖国的东西南北中,只有西藏及一些交通极不便利的地区没去。他又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是徐霞客第二,也要写一本“顶悠哉”游记。可当周星要他拿日记出来看看时,他却一个字也没写。周星好气又好笑,便问道:

“那你带了一些什么回来?”

“顶悠哉”用手一指行礼架及地上的大包小包说:“有哇,这些都是我从各地接待站和群众组织那儿借来的、弄来的,都不要钱。我空着手出去,却满载而归,丰收大大的!”

周星又说:“借的东西和钱、粮票都是国家的财产,是要归还的。”

可“顶悠哉”做了一个鬼脸笑着说:“可以呀!一定要我归还,让他们到秀江来拿吧。大串连时全国那么多人吃了、借了、怎么归还?何况许多人留下的是假单位、假名字。”

说到这儿“顶悠哉”神气十足,十分得意。然而,就是这种神气冲走了他保留在周星心中的最后一丝好感。

列车飞驰过秀江北站,以往北站是必须停五分钟的,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停了。北站在内战的炮火中已化成了一片废墟。列车终于在秀江市的南站停下来了。播音员像往常一样例行她的公事,用那温柔、娓娓动听的声音在广播:

“旅客同志们,秀江市南站到了,请做好准备按秩序下车。秀江,是一座世界闻名的美丽的城市。不愿做神仙,愿做秀江人……”

然而,与这温柔声音极不协调的是站台上的恐怖景象。一群荷枪实弹的联合指挥部人员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下车的每一个人。这时,只要站台上的人手指某人说一声:“抓住他,他是造反大军的干将。”此人便立遭厄运。站台上已有几人被打得在地上乱滚,还有的已经被抓上了停在一旁的汽车,派性仍在以另一种形式肆虐。

走出车站,景象是满目苍夷。楼房、民房大多受到战争的催残,断墙残壁比比皆是,正常的生活秩序还远远没有恢复。贯穿城市南北的十里长街正在进行集体游斗示众,游斗的长队约有一二里长。被游斗的是秀江市造反大军的战俘及头头、骨干,还有陪游的“黑五类”“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等人。市、县联合指挥部的武装人员在两边押解着。战俘中有撑着拐杖打断了腿的,有吊着手的,有头上绷着纱布的,有两人搀扶而行的,完全是一付失败的惨状。还有一部分人胸前挂着大木牌子,头上带着高帽,牌上写着武斗干将、坏头头、反革命分子、“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等各种字样。几个背着长枪的县联合指挥部农民手里拿着锄头把,在队伍中寻找着不顺眼的人拉出来出气,因为他们的同乡或是亲人在武斗中被打死了。有个拄着拐杖的伤员行走困难走得很慢,一个拿锄头把的农民立即一棒将其打翻在地。旁边的俘虏忍无可忍地大喊了一声:

“活不了啦,我们拼了!”

有俩人冲了出来,企图抢枪,但孤掌难鸣,在冲锋枪的射击声中,这俩人都倒在血泊之中。街上围观的人,胆小的有多远跑多远,胆大的也退在远处观看。队列在枪声中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若无其事的前进了。什么叫法制观念?什么叫政策?这里只有变形后的派性。类似的事情也就在队列中或大或小的重复着。然而,这种行为并不能奏效,反而引发了以后小股还没交枪的造反大军人员,进行地下恐怖活动。

周星的行囊是轻便的,但今天却似乎特别沉重。那位滿载而归的“顶悠哉”此时更受罪了,枪声和鲜血把他腿都吓软了,他一屁股坐在不义之财上走不动了。他想找一辆三轮车什么的,但此时的秀江市连正常秩序都没恢复,哪还有车?不情愿帮他的周星也只有丢下他,让他坐在那儿悠哉悠哉,做他的徐霞客第二梦吧。

游斗队伍的前面,中间夹杂着卡车,上面押着一批挂牌游斗的人。其中有一辆最突出,因为卡车上绑押着的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女明星。爱凑热闹的人们拼命往前赶,想瞻仰一下这位名人在做阶下囚时的尊容。周星知道她是谁,他没有往前赶,只在远处缓缓地走着,心情相当的混乱。突然,前面的卡车旁秩序大乱,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县联合指挥部的农民,悍然不顾一切地用一根木棍,朝车上的女明星狠狠地砸去。情急之中,制止和呼喊都来不及了,只见负责警戒的一个文艺界联合指挥部青年,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砸下的木棍。青年的前臂被打断了。……

在秀江市的革命烈士公墓及市歌舞剧团的大院中,正在进行爆炸,在铲平那些曾一度被造反大军追认为烈士的死者坟墓。爆炸声轰鸣,死者未寒的尸骨伴着硝烟和尘土在空中挣扎、哀号、飞舞、落下。他们的革命理想、忠心或野心也随黑色狼烟的散去而消失。这是一群永远没有归宿,无人超度的灵魂。

第14章 祸起皆因崇拜风 情窦初开周与欧

 秀江市“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成立了,派性的武装渐被解除,派性的组织也纷纷解散,人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去“抓革命、促生产”。接着,一个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忠于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无限热爱、无限崇拜、无限信仰、无限忠诚(即“三忠于”“四无限”)的运动在全国又掀起狂潮。天天读、早请示、晚请示、早敬、晚敬、餐敬,大街小巷,不同场合,到处都见人毕恭毕敬的举着毛主席语录齐声高呼:“敬祝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敬爱的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制作各种材质不同大小的“献忠品”,建立“忠字房”、“忠字楼”。有不少的同志在自己床头、桌面、墙面、天花板上贴满了毛主席像。聪明的中国人用欧洲人工业革命时期的创造精神,用祖先发明指南针、火药、造纸术、印刷术的精神去塑造自己对领袖的忠心。

在市革委会的组织下,市展馆开始筹办《秀江市‘三忠于’‘四无限’展览会》。具体的工作由市群艺馆负责,各系统分派工作人员。周星被派到展览会搞筹备工作。在工作人员报到的时候,他又见到了欧阳文涛。在劫后重逢的高兴激动之后,欧阳文涛把谢红卫、王蓉蓉、冯小燕的噩耗告诉了周星。他刚刚开朗的脸上刹时又布满了阴云。当听到蓉蓉及小燕的坟墓也被炸时,心里更是难受。他深深的自责,没有尽到一个大哥的责任。他想起了友好相处,亲密无间的日子,想起了在八面山上指点江山、豪情满怀的时刻,如今都已是飞灰烟灭。俩人不禁沉默了下来,是为了怀念?为了惋惜?为了沉痛?为了花样年华的价值?最后,还是欧阳文涛问了一句:

“人的生命为什么如此脆弱?”

周星无言以对。

一阵鞭炮和欢天喜地的锣鼓声提醒周星和工作人员,又有单位献“忠品”来了。这已是今天早上第十八次响鞭炮“接忠”了,秀江市铸造厂送来了巨型不锈钢铸造的毛主席胸像。为了表示工人阶级的一片忠心,工厂没有用汽车运送,而是将主席的胸像安放在一个稳定精制的座架上,座上铺有鲜红色的毯子,由八个工人师傅抬来的。紧跟后面的是各个车间的“忠品”及锣鼓队,歌舞队。男女老少的工人和厂干部边舞边唱;

敬爱的毛主席!敬爱的毛主席!

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我们有多少心里的话要对您讲,

我们有多少贴心的歌儿要对您唱。

千万颗红心向着北京,

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

祝福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

中午休息的时候,周星和欧阳文涛到市区去买点用品。在市中心一个汽车站旁黑压压围了一圈人,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二人并不想去凑这种热闹,经过旁边时,听一个从里面挤出来的中年人说:

“真造孽啊,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围在外圈的人立即问他:“师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中年人答:“你自己进去看吧,一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跪在地上,不管大家怎么劝也不肯起来。”话没说完,中年人摇摇头走了。

中年人这么一说,外围的人更是非挤进去弄个明白不可。悬念使得周星和欧阳文涛也跟着挤了进去。只见一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他的双手捧着打碎了的瓷质毛主席像章,口里不断地念着:

“我有罪,我对不起毛主席他老人家,我向毛主席请罪!”

旁边一位老太太感动地抹着泪,扶着这位虔诚的小战士说:“好孩子,你起来吧。我们知道你忠于毛主席,看着你这样长跪请罪,我心里难受啊!错已错过去了,再说,毛主席像章,又不是你有意打碎的。下公共汽车的时候,那么拥挤,你是为了帮我这个老婆子下车,才不小心把像章挂掉在地上的。这些情况我,我的小孙女,还有四周这么多革命群众,都可以为你,向部队首长做个证明。毛主席他老人家,也会原谅你的过失的。如果要罚,就罚我吧!都怪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连累你了。”

小孙女也拖着小战士的胳膊说:“解放军叔叔,您快起来吧,都快跪半小时了。”

周星这时认出来,这位老太太就是前几个月,为了躲避武斗离开秀江市,在火车站遇见的那位。小战士沉醉在极端的痛苦之中,劝说仍然是毫无效果。老太太终于无奈地做了个非常决定,她说:

“小同志呀,既然你不肯起来,就让我和孙女儿陪着你请罪吧。”

说完,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在孙女儿的帮助下,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小孙女儿也跪在旁边。那位战士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失声痛哭,跪行到老太太面前说:

“老人家,你不能这样啊!有罪的是我,不是你。你老快起来吧!我求求你了!”

也可能是感动了苍天吧,天空下起了小雨。苍天的泪、老人的泪、小孩的泪、战士的泪溶在一起,都在哭泣。

怎么办呢?总不能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周星对欧阳文涛说:“军人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我们想办法和附近的部队联系一下,你在这里照顾一下老人。”

说完,周星挤出了人群。本来他想和市革命委员会解放军支左办电话联系一下,但没走多远,迎面驶来一辆军用吉普,里面好像坐的是一位首长。周星拦住车,并把发生的事情向首长报告了一下。后来,在部队首长的协调下,事情总算解决了。

雨愈下愈大了,周星和欧阳文涛商量,先回不远的市群艺馆拿雨伞。秀江市的街旁建筑一般都是有倚楼的,俩人躲躲闪闪的总算到了群艺馆门口。大门的牌楼和围墙是连为一体的。毛主席的油画像竖放在牌楼的最高处。两旁是立体的文字“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欧阳文涛突然把眉头一皱说:

“你们把主席像放在露天,日晒雨淋地多不好,再说放在门口也不严肃,像看大门的门神一样。”

周星一听,赶紧止住她的话头说:“我说小欧,你别乱说好不好!前不久,我单位一个人也是和你一样说的,到现在都在写检讨,接受批判。”

欧阳文涛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晓得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闭上嘴做哑巴总可以了吧?”

周星和欧阳文涛刚走进前厅,迎面遇上了馆里的工友郑伯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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