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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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河-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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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要干的活虽不很多,但为春耕和一些作物准备肥料的工作开始了。前进生产队的社员用木制水车,车干了一口水塘,把下面臭烘烘的淤泥挖出,又一担担地挑到岸上作春耕备用肥。这种艰苦的重体力劳动对于城市长大的知青来说,无疑是极大的锻炼和考验。这么寒冷的天要下塘挖泥,开始知青还穿着胶鞋或是解放鞋劳动,很快就发现不能适应。粘稠的淤泥不仅弄脏衣裤,而且把鞋子硬从脚上拔下来。铲泥时因常借脚踩的力量下铲,胶鞋底也极易折断。无奈之下知青便学着社员,干脆打赤脚劳动。这里的工作只有两种,要么铲泥装土箕,要么把淤泥一担担地送上又高又远的岸边。男同学想照顾一下女同学,尽量把轻点的活让给女同学,但无济于事,根本就没有轻快的活。欧阳文涛和曾小芳开始铲了一会儿泥,寒冷到是很快被赶走了,代之而来的是挥汗如雨。就这样还是不成,因为体力的底气不足,她们面前不一会儿便挤满了待装的竹土箕,把她俩包围得严严实实。旁边铲泥的江海浪和张大山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无非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他们四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直喘粗气,喷出的气在嘴边形成一朵朵的白色气雾,又不能停下休息一会儿,只有咬牙挺着。排队待装淤泥的社员是乎在有意挑战,扁担横在肩上根本不拿下。有的社员在偷笑说:

“这下可要把这几个白脚骨子累垮。”

欧阳文涛真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自从出世以来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呀!她又反思,农民也是人,他们能受得了,我也过得去。但转念又想,他们是土生土长从小锻炼过来的,习惯了也就不觉辛苦;而我们一踏上这块土地就得和他们一样干,连缓冲过渡的时间也没有。还有,每天的伙食又比农民差许多,真可谓是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农村的孩子有个家,有父母疼,可谁来疼我们呢?每天大家筋疲力尽地回到知青宿舍还要自己烧饭、洗衣、累得连话也不愿说。可农民比我们好,家中的老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男人们尽可好好地休息、抽烟、窜门子。于是,一种委屈之情便堵在欧阳文涛和知青的胸口不肯下去。欧阳文涛偷眼看了一下曾小芳,发现她眼睛潮红,泪珠直在眼眶里转。这一切知青头儿江海浪都看在眼里,虽说自己不算是什么官儿,但他是有责任来帮助自己同学的。他和张大山一边铲泥一边轻声嘀咕了几句,便直起身子对围在四周等待装泥的社员说:

“你们来四个社员和我们换一下好不好,否则即担误时间,我们也吃不消。要不你们再来几个社员帮着铲泥也行。”

可社员们大眼瞪小眼竟无一人响应。张大山忍不住用手指着另外一角说:

“你们是存心整人还是为了偷懒?那边还有几组铲泥的地方,为什么不过去?那些社员扶着铲子站在那里休息,等人去装泥,可你们不到那边去装,却排着队全往我们这里挤,这是什么意思吗?我们知青好欺负点是吧!还有,你们社员的工分连妇女都比我们男知青高,也太过分了吧!”张大山一恼火,干脆将铁锹往泥上一插,活也不干了。

江海浪发现直性子的张大山就是不会说话,点出来的虽然是事实,但这样说话却是在打击一大片;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把群众关系搞坏了,今后在这里扎根立脚不是更困难了。他立即拐个弯说道:

“大山,社员和我们都是一样的群众,都是靠劳动吃饭的农民。记工分的事是队里干部定的,他们也作不了主。”他又回头友好地对社员说:“喂!你们来几个人换换手吧,没看见小欧,小曾都累得不行了吗。”

挑泥的社员有的无动于衷,有的想上前替换一下,又是乎有所顾忌。这时莫有才从后面挤了过来,大声地骂道:

“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良心?人家知识青年从城里到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们不好好帮助人家,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觉悟也太低了!”说完,他便指手划脚开始点将:“秦根子、牛仔、莫老土、莫水生,你们四人过去铲泥。”他又讨好地对欧阳文涛说:“你们两个女知青先休息一下再干。接受再教育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得慢慢来吗。”

世上的权威和淫威就一纸之隔,眼下江海浪说的话等于放了个屁,可莫有才放个屁,这些人便老老实实地寻着屁的方向找自己的位置。莫有才满意这种权威效应,可欧阳文涛和曾小芳不屑一顾。她们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便咬着牙又挑起了泥担,没有去休息。

莫有才拉住欧阳文涛的土箕说:“小欧,小芳,去休息一会儿吗!这里有我撑着谁敢说话?工分我会给你们照记的。”

“不!要歇八个知青一块儿歇。”欧阳文涛倔强地说。

“我看男知青就免了吧,他们是男人。”莫有才说。

“女人是人,男人也是人,大家都刚锻炼不久,他们能熬过去,我们也能熬过去。”

欧阳文涛说完,头也不回地挑着一担淤泥走了。走着走着她才发现挑担也不是轻活,肩上的重担住肉里扣,地上的碎石和瓦片直扎着没有老茧的嫩脚板。她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总算爬上了高高的泥塘堤岸,将淤泥倒了出来。淤泥在路上已洒落了一半。小欧和小芳擦了擦汗水,抬头望了望灰兰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几只鸟儿自由在地从头顶掠过,她们想起了母校的生活,同时也怀疑,就凭我们这些知青,这样的苦拼苦熬,能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吗?现代化的含义是什么?到底是应该用知识来改造落后的农村,还是应该用农民的思想意识来改造我们呢?

大山和江海浪挑着堆得又高又满的一担泥边走边低声地说话:

“海浪,你发现没有?莫有才这小子好像在存心整我们几个男知青。我们越是累得够呛,筐里的淤泥就装得越满,无论换到哪一个地方装泥都是这样、好像是得到莫有才的暗示。你看其他的社员,个个筐里的淤泥都装得适可而止,就对我们这样。”

“我早发现了。还有一点你注意没有?自莫有才发话后,社员们给小欧和小芳筐中装的泥,每头只装一铲就叫走。能照顾女知青我当然高兴,锻炼是有个过程的,但我们也得提防莫有才这小子不安好心。你看他老是眼睛直勾勾地看她俩,特别是对小欧,笑起来嘴都是歪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江海浪的话把张大山逗笑了。

大山这小伙子讲理,但得理不让人又不讲策略,极易把好事也办坏。他挑完一趟淤泥后故意到莫有才这里来装泥。莫有才见是他的土箕,冷笑着给他上了满满两土箕,而且唯恐在路上洒落,又用铁锹拍紧,拍完觉得还不过瘾,又给加上一铲。这张大山也不吭气,乘人在说话不注意的机会,担起另一个社员的一担淤泥就走。

“喂!你怎么挑别人的担子走?”莫有才喊了起来。

“哎!你怎么挑我那一担?”说话的社员发现后也问大山。

“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一样的吗。”张大山说。

“怎么一样?你那一担多沉,其码多一倍。大山,你到会捡轻担子挑,”那社员笑着说。

“是呀!你到是提醒了我,我每一担淤泥都装得满满的,而你们每一担装得都比我们知青少,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欺负人吧!”说着,张大山又冲着莫有才说:“莫会计,我知道你是最不喜欢欺负人的,办事既公平又有头脑,我们俩再换一下工,我给你铲泥,你来挑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话酸溜溜的。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得比旁人多吃一份苦,特别是你这种人。”莫有才说。

“这么说,今天的事全是你安排照应的罗?”张大山干脆将担子放下说话。

“是又怎么样?不服,可以去上告哇!……”

张大山三言二语就和莫有才对干上了。欧阳文涛和江海浪,还有部分社员围了过来,大家费了老大劲才把双方劝开。

白天的这场纠纷并没有完结,掌管会计的莫有才给张大山记了个全队最低的工分。按生产队的规定:男人全劳动力每天是十分。队长是十二分。会计、出纳、保管员是十一分。青壮年女劳动力每天是八分。放牛娃每天是五分。男知青是七分。女知青六分。可今天张大山只给记了三分,明摆着是给穿了小鞋。就在全体知青筋疲力尽忿忿不平的时候,张大山和他的好友宫勇刚凑钱在外边什么地方喝了烧酒,醉熏熏地回来了。他俩回到宿舍各自寻了一根粗木棒又要出去。在门口洗衣服的靳红红觉得有点不对劲,赶紧去找江海浪商量。

“站住!你俩喝得醉熏熏地要到哪儿去?拿着木棒想干什么?”江海浪一声吼把刚走出大门不远的张大山和宫勇刚叫住了。

满面红涨,嘴里直喷着酒气的张大山摇摇晃晃地回过头,还没说话便差点摔倒,又被另一个醉汉宫勇刚恰好顶住了。张大山定了一下神,瞪大眼睛看了一下,又揉了一下眼,他把眼前的江海浪和靳红红看成了重影,便绊着粗大的舌头,答非所问地说:

“你俩的弟——妹,什、什么时候来的?一、一、一个样子,是——双胞胎?”他又侧过头问宫勇刚:“是,是吧,双胞胎?”

宫勇刚也语无伦次地说:“二——男,二——女,是,是两对,双——胞胎。”

江海浪和靳红红又生气又好笑。靳红红又重复问道:

“江海浪问你俩拿着木棍到哪去?去干什么?”

“我们,去找那个混蛋,莫——莫有才。他、他、他妈的!依仗他老子是——狗屁队长,欺负咱们知——青,老子不,不吃这一套!跟他没——完!”张大山话还没说完,宫勇刚又接上了:

“大山说——说得对,太,太欺人了。干活,让我们干——重的,工分,才——三分,还,还不如,放牛娃。想整死咱们,没——没门!”

醉熏熏的张大山粗糙的脸上青筋直跳,他用右手拳头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又说:“海浪,咱,咱们知青,还是——人吗?我,我和小宫,商量好了,不——连累大家,去教训那小子!”大山重重地喷出一口酒气,又回头对小宫说:“走!他妈的,不让我们活,他也、也别想活!”

江海浪和靳红红的心像针刺一样难受。农村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们心理上没有半点准备和预测。这里面有现实中的困难,也有人为的因素,政策的因素。眼下决不能意气用事,得制止大山和勇刚的莽撞行为,要对集体负责,对他们的父母负责。这时屋里的同学都闻声出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夺下了大山和勇刚的木棍,又扶他们进去休息。他俩直到打呼噜前还在说:“别拦我!”剩下六位同学就在这呼噜声中,开了个没有实际效果而心情沉重的特别会议。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就在这蹉跎的岁月中,欧阳文涛终于病倒了。穷人死得起病不起,这些知青可谓是前进生产队穷人中的穷人。他们远离自己的亲人,难以得到父母亲人的关怀,贫病交加便有如雪上加霜。肉体的,精神的痛苦像乘虚而入的魔鬼,任意地摧残、蹂躏着欧阳文涛,企图把青春的活力和美丽从少女洁白无瑕的躯体中夺去。病魔施展着它的大法,让文涛彻夜不眠地咳嗽,直到吐出血来。因为,魔鬼喜欢这种残酷的声乐和血色的花,所以,它不愿意停止这种恶作剧的游戏。病魔又用它的魔法让欧阳文涛乍冷乍热,脸色时而通红,时而青白,魔鬼则在一旁张牙舞爪,兴奋地欣赏着它的俘虏,美丽的花季少女逐渐的憔悴、枯萎。生命在呼唤护花的使者,可护花使者又在哪儿呢?

欧阳文涛的病让男女同学们焦急万分,但他们之中只有大夫的女儿邝美芬能真正帮上一点忙。从小受父亲熏陶的她略懂一些医道,还带了一些药品来。为了照料严重风寒感冒的小欧,她和另两位同学彻夜轮流护理,终于使小欧的病情缓解,四十余度的体温也渐渐降了下来。邝美芬知道病情尚未稳定,还必须继续治疗和护理。

一缕晨光射入小屋,给一夜未眠的知青屋中注入了新的生命活力,恶毒的病魔不得不暂时隐入黑暗之中。窗外凤尾竹林中“啾!啾!”的鸟鸣声唤醒了咳嗽了一夜,才昏睡了一会儿的文涛。她睁大了无神的眼,不安地望着还守候在身旁的邝美芬和趴在桌边打盹的曾小芳,感激地说:

“谢谢大家的关照!否则,我这一关真不知能否过去。”

这时,女队长靳红红端着一脸盆热水从厨房走了出来。这个被同学称为“小胖”的朴实姑娘接过话说:“我们都是亲如姐妹的一家人,还说什么谢谢,说不定哪天我病了也要麻烦你呢!”她放下脸盆,对正擦着眼镜的邝美芬说:“我们的小邝大夫,你也够辛苦了!先去梳洗一下吧,热水和稀饭我都弄好了,文涛这里有我照料。”

说完她又搓着热毛巾给卧床的文涛洗脸,一股暖气热烘烘地透过皮肤直窜入文涛的心中,她又有了家的感觉。这个小胖队长只比文涛大一岁,可干起知青屋的家务和料理大小事情,却像个实实在在的大姐姐。醒来的曾小芳想凑过来帮靳红红做点什么,靳红红把手一拦说:

“去!你也洗脸去,别在这里越帮越忙。洗完脸赶紧吃稀饭,呆会还要出工的。”

小芳做了个鬼脸走开了,男同学又进来了。大家七嘴八舌的问了问病情,见有所好转,都松了口气。江海浪把一包饼干放在文涛床头边说:

“这饼干是前几天买的,还算新鲜吧。大家收工又晚,途中你饿了,可以先吃点饼干充一下饥。”

张大山操着粗哑的嗓门插话道:“家里恐怕还得留个人吧,小欧的病又没有好清楚,万一有个什么事,旁边一个照应的人也没有,就是倒杯开水也不方便。”

“谁说没有人,我都安排好了,让我们的小大夫邝美芬留下来照顾欧阳文涛。等你们这些粗心的男生来操心,天都亮了。”靳红红说。

张大山傻冒似的抓了抓头皮笑了。吃完早餐,知青们都走了,静悄悄的小屋只听到汤匙碰撞瓷碗边的轻微响声,邝美芬正一口一口地给欧阳文涛喂稀粥。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虚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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