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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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河-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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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歌》中的新作,气氛非常融洽。这时周星提起昨天的话题:

“小毕,你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现在可以告诉我吧。”

没想到这一问,却引来毕含笑满脸的愁云,她心事重重地说:“我还是先给你讲点往事吧,这些事真让我进退维谷。”

“有这么严重吗?”周星问。

“有!我真有一种走到人生十字路口的感觉。你听我说吧。”接下去毕含笑对周星回顾了一段住事:

那时我和许立春都在镜湖知青垦殖场落户,这是一个为安置知识青年新开辟的农场,是一个血吸虫病的患区。这地区曾一度消灭过血吸虫病,后因文革期间疏于管理,血吸虫病又流行了起来。我不幸染上了血吸虫病,这种谈虎色变的大肚子病,让我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农场把我送进了血吸虫病防治站后,就少有人来看望关心我了。我一个远离父母亲人刚走上社会的女知青,每天面对着一个个挺着大肚子的患者,陷入了极大的苦闷之中。我并不是害怕病魔,血吸虫这个瘟神是可以送走的,但心中的郁结却难解难分。就在这个时候,许立春给我带来了安慰和温暖,他只要一有空,便采来一束束漂亮的野花来看望我。不善言辞的他为了驱赶我心中的寂寞和忧郁,变着法子给我讲一些农场的新闻,讲一些并不新鲜的故事。虽然这都是一些小事,但他却使我保持了良好的心态,得以尽快地康复。我打心眼里感激这位给予我真诚帮助的好大哥。后来,我考上了文化革命中国家招收的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在离开的那一天,垦殖场开了欢送会,我从台上看到许立春默默地站在会场的一个角落,眼中充满了凄凉的神色。

大专毕业后,我分配到红星机械厂,没想到又遇上了许立春,他是工厂招工上来的。许立春是个死心眼的苯人,虽然不能有大的作为,但工作认真负责,被厂里提为车工班长,后来又加入了党组织。有一次他患重病,连续发烧一个星期也不去住院,一个人躲在宿舍里休息。我知道后便常抽空去看他,并帮他洗衣和处理一些日常事情,在康复阶段还炖了两次鸡汤给他喝。我的本意是出于同事间的关心和友谊,也算是对当年他关心我的一种回报吧,没想到却引出了大麻烦。许立春的徒弟苏彩娥是个多嘴翘舌爱管闲事的人,她马上把这些事迅速传遍了车间,而且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许立春一上班,一些好事的人又极力煽动他,说我是爱上了他,叫许立春不要错过了机会。许立春或许曾有过这种意思,但一直没提过;而我是绝对没有爱的意思,我把他当成一个好大哥,因为他并不适合我。更没想到的是,分厂工会又卷入了这场闹剧,因为他是个忠厚的好人,大家都想帮他,成全他的好事。不久分厂业余文艺宣传队要排演芭蕾舞剧《白毛女》的片断,工会硬把这个不会跳舞,没有文艺细胞的许立春调来给我配对,我演喜儿,他演大春。不用说,这个大春演成了一个机器人,力气不小,动作像木偶,引来台下哄堂大笑闹声不绝。更伤脑筋的是经大家七嘴八舌的引导,许立春便真的追起我来了。他是个死心眼的人,像头倔强的牛,我再三跟他解释,我们只能是朋友,是兄妹,可他就是不信。从此他便像个影子似的,无时不在地跟着我,常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身后或是我的窗户前,白天如此,夜晚也如此,真令我担忧和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毕含笑的故事讲完了,她沉重地低下头,用手拨弄着周星桌上的小泥人。这对小泥人是周星制作的,那个小女孩正十分天真地在问那个小男孩什么问题,而那个傻小子正愣乎乎地用右手抓着自己的后脑,似乎回答不出,或是回答错了。

小居室一时陷入了冷寂之中。周星心中是喜欢毕含笑的,这点含笑也看得出来。他本希望“大春和喜儿”的恋情只是一个传闻,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经历,这经历反而使周星犹豫了。他不自觉地把许立春和刘青比较了一下,觉得许立春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施恩不是为了图报,他为了爱能默默地奉献,否则工会和工人朋友怎会帮他呢?周星又进一步设想,如果自己插足进去,无疑会成为众人唾弃的第三者。想到这儿,周星迫使自己改变主意,决定和大家一样成人之美,别让人骂自己不道德。

“你就一点不喜欢许立春吗?”周星问。

“喜欢,但只能像喜欢一个好哥哥一样,而更多的是敬重。”毕含笑回答。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他是真心爱你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周星劝道。

“爱是心灵的碰撞,是生命的火花,应该是双方的共同感觉。世上好人那么多,总不能都成为爱人吧?”毕含笑反驳道。

“可许立春在你最困难的日子里帮助了你呀!”

“不错!但恩情和恋情是不能划等号的!你不这样认为吗?”毕含笑瞟了周星一眼说。

“道理是这么说,但是……”周星不知所措,更不知下面应该如何说了。

毕含笑沮丧地放下手中的泥娃娃说:“好了,一切都是命!周星,你也不用说出那些‘但是’了。人啦,为什么都这么俗?硬要把恩情、爱情和道德混为一谈,甚至变成束缚爱情的紧箍,就不想想爱的至高无上和纯洁性,及对人生的意义。没文化的人是这样,有文化的人也是这样,我真怀疑现在的中国人还懂不懂爱。大家都会头头是道地说强扭的瓜不甜,可一到大事当前又都成了封建的卫道士,可悲呀!”毕含笑突然收往话,用一双美丽动情的眼睛逼视着周星说:“我只问你一句,你不会后悔吗?”

周星低着头不敢回答,也不敢正视毕含笑的眼睛。含笑失望地转过身,不小心将桌上的那个女泥娃娃带落在地,摔成了两截。含笑弯下身子去拾,周星却连声说: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等会我会打扫。”

“你认为不要紧,我可心疼啊!”含笑说完话,又将摔断的女泥娃娃拼在一起,装进自己的口袋说:“不介意吧,就把这个泥娃娃给我做个纪念。“

“这怎么拿得出手!我给你重塑一个。”

“不!我就要这一个。”毕含笑固执地说。

毕含笑不想再坐下去,便礼貌的告辞。周星送到街口,望着远去的毕含笑背影,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无奈的悔意,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两个月后,毕含笑终于按照大家的希望和许立春结婚了,他俩是在上海旅行结婚的。尽管人们都兴高采烈地吃上了上海带来的喜糖,但在毕含笑的脸上却很难找到喜色;更加奇怪的是打从上海回到厂里后,二人便各自住回了单身宿舍,理由是厂里没有给分配夫妻住房。许立春对申请住房的反映并不积极,最后,还是由毕含笑极力争取才分到紧张的住房。

又过了三个月,毕含笑突然郁愤地搬出了新房,重新住回了女单身宿舍。不久,分厂爆出了特大惊人新闻,这新闻让那些好心的多事人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原来许立春是个没有性功能的男人。于是好心人自动分成了两组,男人为许立春出谋献策推荐神医神药,女人劝毕含笑住回自己家去。然而,一切都于事无补。好心的人们觉得自己尽了力了,纷纷叹息一声又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恍惚世界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天是星期日,周星路过厂生活区附近的一个小河塘,发现一个孤独而熟悉的身影在河塘边摸螺丝,定睛一看是个女的,再仔细一瞧,这带着大草帽的渔人竟是毕含笑。周星吃惊地边打招呼边走过去:

“含笑,这大热天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摸螺丝?小心中暑啊!”

“嗬!是周艺术家光临,有失远迎!你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我?我这种人除了摸摸螺丝消磨时光还能做啥?”毕含笑自嘲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人……”

还没容周星的话说出来,毕含笑便打断了周星的话,冷冷地说:“我和许立春的事都快轰动全厂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如果你今天是为了怜悯我,那请你立即走开!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说,我这种人你还是离远点好,否则晦气会传染你的。你不怕别人讲你不道德吗?”

毕含笑这一串呛人的话让周星噎了一下,但很快缓了过来,便陪着笑脸说:

“我怕什么!我这人从来就没走过运,你没见过,我家的盐罐子都会生蛆呢!”

周星说完把鞋一脱,便下水和毕含笑一边摸螺丝一边聊了起来。毕含笑说:

“嗨!周星,我可没有拖你下水,是你自己下来的,染上了晦气可别怨我。”

“怕,我就不下来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世上倒霉的人可不止你一人。我受的磨难不比你少,但路总得走,人总得活,遇上问题总得积极去解决。”

毕含笑接过周星的话:“周星,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是为了怜悯或是做我的思想工作,那请你闭嘴。你刚才不是说你也是个很晦气的人,这样吧,我的事你就别提了,谈谈你的盐罐子是怎么生蛆的。”

周星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后说:“我从来不愿向别人提及这些心酸的往事,就算是为了增进我们的相互了解吧,我是第一次向别人倾诉自己的事。”

“那我真应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含笑说。

于是,周星对毕含笑讲起了谢红卫、王蓉蓉、冯小燕、欧阳文涛之死,讲到了那个和欧阳文涛一模一样的陆小玲。这些故事让毕含笑陷入了同病相怜的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冒出一句话:

“周星,你的确是个不幸的人,不幸的人四周又围绕着这么一些不幸的女生。与她们相比,我似乎还算幸运,因为至少我还活着。痛苦的时候,我可以到河塘边来打发时光,或是与我心爱的手风琴做伴,可她们只能长眠在地下。”这时毕含笑觉得呆在水中的时间太长,又说:“我们上岸去聊吧。”

在一棵大柳树下,俩人又继续他们的谈话。毕含笑说:

“周星,你的确很有才华和魅力,能把许多女孩子吸引到你身边;但不是我说你,你的确也很傻,你的傻气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你承认这点吗?”

“好像有点。”周星说。

“你承认就好,那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吧。”周星没想到本想宽慰别人,反到成了毕含笑的审问对象。

“我们举例来说,你认为欧阳文涛的死是不是可以避免的?你后不后悔?”

“我很后悔,自己太粗心了,没有尽到责任,使本可以避免的事发生了。”

毕含笑点了点头进而又问:“陆小玲是个好女孩子,你为什么太痴太迷,没有向前看的勇气,以至再次坐失良机,这像个男子汉吗!你后不后悔?”

“应该说这是我的致命伤,我也后悔。”面对毕含笑的拷问周星低下了头。

“所以,我认为你不能全埋怨自己的命运不好,老天是给了你机会的,是你自己没把握好机会。”毕含笑犹豫了片刻,竟逼视着周星问:“周星,你喜欢过我吗?望着我,要说实话。”

“喜欢过,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们就有许多共同语言。”周星坦诚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放弃?而且和其他人一样去撮合我和许立春的婚姻。”

“因为许立春的确对你很好,对你有恩,而且是真心地爱你的。我总不能去夺人所爱,做那种不道德的事吧!”周星回答。

毕含笑有些激动了:“道德!滿嘴的仁义道德,它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强行将恩情和爱情捆绑在一起,将庸俗和幸福捆绑在一起。你屈服了,我一赌气也投降了。我牺牲自己成全了大家,可换来的却是一场虚伪的爱情大骗局。那些嚼舌的道德之士却一个个沉默了,哑巴了!都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了还监视爱情,简直愚昧之极!”

毕含笑一阵激愤的陈词自然把周星也骂了进去,周星哑口无言,因为她骂得对。他很后悔,同时也在思量自己还能帮毕含笑做点什么,便试探地问:

“现代医学能帮助你们吗?”

“大医院、有名的专科医院都去过了,结论是早年便有的不治之症。从医学和法律上说,他是不应该结婚的,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坑害我。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因为喜欢你’。多伟大的理由啊!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去坑害那个人。”

周星不禁气愤地摇了摇头问:“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解除婚姻!”

“他怎么打算?”

“无赖到底,拒不离婚。”

“原来许立春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周星说话时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了。

“他还说: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含笑又补充了一句。

“简直无耻之极,你可以上法院告他。”周星挥动着拳头说。

“我是这样考虑的,人,总不能一错再错吧!”毕含笑的后半句话是乎是说给周星听的。

世界上许多事情的发展常会出人意外,令你来不及思索,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中午时分,毕含笑提早来到分厂,因为有些技术上的工作还必须到车间去交待一下,便习惯性地插近路去车间。当她途经防空洞的作业深井旁,正逢许立春和他的徒弟苏彩娥在聊天。毕含笑连正眼也不愿瞅他一下,打算快步走过去,许立春却叫了起来:

“含笑,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要说到法院去说,你很快就会收到传票的。”毕含笑说。

许立春不禁脸部痉挛了一下,又强压住自己的情绪说:“可以,我答应你的要求,可现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一下,总不至于和我说话你都不愿意吧?”

毕含笑没料到许立春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快,她看了看许立春的表情,脸部平静和蔼还挂着微笑。这笑容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患血吸虫病住院的日子,想起了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古话,心中未免又怜悯起眼前这个男人,脚步便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一步、二步、三步,毕含笑终于停在了许立春面前,她平静地问:

“小许,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许立春晴朗的脸突变,变得阴森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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