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散文集_朱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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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集_朱自清-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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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家”所要说 的,于是众喙都息,这便成了定论。至于那女人,事实上早已坐下了;“孤掌难鸣”,或者 她饱饫了诸位“批评家”的宏论,也不要鸣了罢。“是非之心”,虽然“人皆有之”,而撑 船经商者流,对于名教之大防,竟能剖辨得这样“详明”,也着实亏他们了。中国毕竟是礼 义之邦,文明之古国呀!——

我悔不该乱怪那“男女分坐”的精神文明了!

“祸不单行”,凑巧又来了一个女人。她是带着男人来的。——呀,带着男人!正是; 所以才“祸不单行”呀!——说得满口好绍兴的杭州话,在黑暗里隐隐露着一张白脸;带着 五六分城市气。船家照他们的“规矩”,要将这一对儿生刺刺的分开;男人不好意思做声, 女的却抢着说,“我们是‘一堆生’①的!”太亲热的字眼,竟在“规规矩矩的”航船里说 了!于是船家命令的嚷道:“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不管你‘一堆生’不‘一堆生’的!“大 家都微笑了。有的沉吟的说:“一堆生的?”有的惊奇的说:“一‘堆’生的!”有的嘲讽 的说:“哼,一堆生的!”在这四面楚歌里,凭你怎样伶牙俐齿,也只得服从了!“妇者, 服也”,这原是她的本行呀。只看她毫不置辩,毫不懊恼,还是若无其事的和人攀谈,便知 她确乎是“服也”了。这不能不感谢船家和乘客诸公“卫道”之功;而论功行赏,船家尤当 首屈一指。呜呼,可以风矣!

①原注:“一块儿”也。

在黑暗里征服了两个女人,这正是我们的光荣;而航船中的精神文明,也粲然可见了— —于是乎书。

1924年5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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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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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之先生在一九二二年三月,写了一篇《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篇末论到白话文学 的成绩,第三项说:

白话散文很进步了。长篇议论文的进步,那是显而易见的,可以不论。这几年来,散文 方面最可注意的发展,乃是周作人等提倡的“小品散文”。这一类的小品,用平淡的谈话, 包藏着深刻的意味;有时很像笨拙,其实却是滑稽。这一类作品的成功,就可彻底打破那 “美文不能用白话”的迷信了。

胡先生共举了四项。第一项白话诗,他说,“可以算是上了成功的路了”;第二项短篇 小说,他说“也渐渐的成立了”;第四项戏剧与长篇小说,他说“成绩最坏”。他没有说那 一种成绩最好;但从语气上看,小品散文的至少不比白话诗和短篇小说的坏。现在是六年以 后了,情形已是不同:白话诗虽也有多少的进展,如采用西洋诗的格律,但是太需缓了;文 坛上对于它,已迥非先前的热闹可比。胡先生那时预言,“十年之内的中国诗界,定有大放 光明的一个时期”;现在看看,似乎丝毫没有把握。短篇小说的情形,比前为好,长篇差不 多和从前一样。戏剧的演作两面,却已有可注意的成绩,这令人高兴。最发达的,要算是小 品散文。三四年来风起云涌的种种刊物,都有意或无意地发表了许多散文,近一年这种刊物 更多。各书店出的散文集也不少。《东方杂志》从二十二卷(一九二五)起,增辟“新语 林”一栏,也载有许多小品散文。夏丏尊,刘薰宇两先生编的《文章作法》,于记事文,叙 事文,说明文,议论文而外,有小品文的专章。去年《小说月报》的“创作号”(七号), 也特辟小品一栏。小品散文,于是乎极一时之盛。东亚病夫在今年三月“复胡适的信” (《真美善》一卷十二号)里,论这几年文学的成绩说:“第一是小品文字,含讽刺的,析 心理的,写自然的,往往着墨不多,而余味曲包。第二是短篇小说。……第三是诗。

……”这个观察大致不错。

但有举出“懒惰”与“欲速”,说是小品文和短篇小说发达的原因,那却是不够的。现 在姑且丢开短篇小说而论小品文:所谓“懒惰”与“欲速”,只是它的本质的原因之一面; 它的历史的原因,其实更来得重要些。我们知道,中国文学向来大抵以散文学①为正宗;散 文的发达,正是顺势。而小品散文的体制,旧来的散文学里也尽有;只精神面目,颇不相同 罢了。试以姚鼐的十三类为准,如序跋,书牍,赠序,传状,碑志,杂记,哀祭七类中,都 有许多小品文字;陈天定选的《古今小品》,甚至还将诏令,箴铭列入,那就未免太广泛 了。我说历史的原因,只是历史的背景之意,并非指出现代散文的源头所在。胡先生说,周 先生等提倡的小品散文,“可以打破‘美文不能用白话’的迷信”。他说的那种“迷信”的 正面,自然是“美文只能用文言了”;这也就是说,美文古已有之,只周先生等才提倡用白 话去做罢了。周先生自己在《杂拌儿》序里说:

①读如散——文学与纯文学相对,较普通所谓散文,意义广些——骈文也包括在 内。

……明代的文艺美术比较地稍有活气,文学上颇有革新的气象,公安派的人能够无视古 文的正统,以抒情的态度作一切的文章,虽然后代批评家贬斥它为浅率空疏,实际却是真实 的个性的表现,其价值在竟陵派之上。以前的文人对于著作的态度,可以说是二元的,而他 们则是一元的,在这一点上与现代写文章的人正是一致,……以前的人以为文是“以载道” 的东西,但此外另有一种文章却是可以写了来消遣的;现在则又把它统一了,去写或读可以 说是本于消遣,但同时也就传了道了,或是闻了道。……这也可以说是与明代的新文学家的 ——与明代的有些相像,正是不足怪的,虽然并没有去模仿,或者也还很少有人去读明文, 又因时代的关系在文字上很有欧化的地方,思想上也自然要比四百年前有了明显的改变。

这一节话论现代散文的历史背景,颇为扼要,且极明通。明朝那些名士派的文章,在旧 来的散文学里,确是最与现代散文相近的。但我们得知道,现代散文所受的直接的影响,还 是外国的影响;这一层周先生不曾明说。我们看,周先生自己的书,如《泽泻集》等,里面 的文章,无论从思想说,从表现说,岂是那些名士派的文章里找得出的?——至多“情趣” 有一些相似罢了。我宁可说,他所受的“外国的影响”比中国的多。而其余的作家,外国的 影响有时还要多些,像鲁迅先生,徐志摩先生。历史的背景只指给我们一个趋势,详细节 目,原要由各人自定;所以说了外国的影响,历史的背景并不因此抹杀的。但你要问,散文 既有那样历史的优势,为什么新文学的初期,倒是诗,短篇小说和戏剧盛行呢?我想那也许 是一种反动。这反动原是好的,但历史的力量究竟太大了,你看,它们支持了几年,终于懈 弛下来,让散文恢复了原有的位置。这种现象却又是不健全的;要明白此层,就要说到本质 的原因了。

分别文学的体制,而论其价值的高下,例如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所做的,那是一件 批评的大业,包孕着种种议论和冲突;浅学的我,不敢赞一辞。我只觉得体制的分别有时虽 然很难确定,但从一般见地说,各体实在有着个别的特性;这种特性有着不同的价值。抒情 的散文和纯文学的诗,小说,戏剧相比,便可见出这种分别。我们可以说,前者是自由些, 后者是谨严些:诗的字句、音节,小说的描写、结构,戏剧的剪裁与对话,都有种种规律 (广义的,不限于古典派的),必须精心结撰,方能有成。散文就不同了,选材与表现,比 较可随便些;所谓“闲话”,在一种意义里,便是它的很好的诠释。它不能算作纯艺术品, 与诗,小说,戏剧,有高下之别。但对于“懒惰”与“欲速”的人,它确是一种较为相宜的 体制。这便是它的发达的另一原因了。我以为真正的文学发展,还当从纯文学下手,单有散 文学是不够的;所以说,现在的现象是不健全的。——希望这只是暂时的过渡期,不久纯文 学便会重新发展起来,至少和散文学一样!但就散文论散文,这三四年的发展,确是绚烂极 了:有种种的样式,种种的流派,表现着,批评着,解释着人生的各面,迁流曼衍,日新月 异:有中国名士风,有外国绅士风,有隐士,有叛徒,在思想上是如此。或描写,或讽刺, 或委曲,或缜密,或劲健,或绮丽,或洗炼,或流动,或含蓄,在表现上是如此。

我是大时代中一名小卒,是个平凡不过的人。才力的单薄是不用说的,所以一向写不出 什么好东西。我写过诗,写过小说,写过散文。二十五岁以前,喜欢写诗;近几年诗情枯 竭,搁笔已久。前年一个朋友看了我偶然写下的《战争》,说我不能做抒情诗,只能做史 诗;这其实就是说我不能做诗。我自己也有些觉得如此,便越发懒怠起来。短篇小说是写过 两篇。现在翻出来看,《笑的历史》只是庸俗主义的东西,材料的拥挤,像一个大肚皮的掌 柜;《别》的用字造句,那样扭扭捏捏的,像半身不遂的病人,读着真怪不好受的。我觉得 小说非常地难写;不用说长篇,就是短篇,那种经济的,严密的结构,我一辈子也学不来! 我不知道怎样处置我的材料,使它们各得其所。至于戏剧,我更是始终不敢染指。我所写的 大抵还是散文多。既不能运用纯文学的那些规律,而又不免有话要说,便只好随便一点说 着;凭你说“懒惰”也罢,“欲速”也罢,我是自然而然采用了这种体制。这本小书里,便 是四年来所写的散文。其中有两篇,也许有些像小说;但你最好只当作散文看,那是彼此有 益的。至于分作两辑,是因为两辑的文字,风格有些不同;怎样不同,我想看了便会知道。 关于这两类文章,我的朋友们有相反的意见。郢看过《旅行杂记》,来信说,他不大喜欢我 做这种文章,因为是在模仿着什么人;而模仿是要不得的。这其实有些冤枉,我实在没有一 点意思要模仿什么人。他后来看了《飘零》,又来信说,这与《背影》是我的另一面,他是 喜欢的。但火就不如此。他看完《踪迹》,说只喜欢《航船中的文明》一篇;那正是《旅行 杂记》一类的东西。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对照。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定见的,只当时觉着要怎样 写,便怎样写了。我意在表现自己,尽了自己的力便行;仁智之见,是在读者。

朱自清

1928年7月31日,北平清华园。

(原载1928年11月25日《文学周报》第34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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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集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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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

白水是个老实人,又是个有趣的人。他能在谈天的时候,滔滔不绝地发出长篇大论。这 回听勉子说,日本某杂志上有《女?》一文,是几个文人以“女”为题的桌话的记录。他 说,“这倒有趣,我们何不也来一下?”我们说,“你先来!”他搔了搔头发道:“好!就 是我先来;你们可别临阵脱逃才好。”我们知道他照例是开口不能自休的。果然,一番话费 了这多时候,以致别人只有补充的工夫,没有自叙的余裕。那时我被指定为临时书记,曾将 桌上所说,拉杂写下。现在整理出来,便是以下一文。因为十之八是白水的意见,便用了第 一人称,作为他自述的模样;我想,白水大概不至于不承认吧?

老实说,我是个欢喜女人的人;从国民学校时代直到现在,我总一贯地欢喜着女人。虽 然不曾受着什么“女难”,而女人的力量,我确是常常领略到的。女人就是磁石,我就是一 块软铁;为了一个虚构的或实际的女人,呆呆的想了一两点钟,乃至想了一两个星期,真有 不知肉味光景——这种事是屡屡有的。在路上走,远远的有女人来了,我的眼睛便像蜜蜂们 嗅着花香一般,直攫过去。但是我很知足,普通的女人,大概看一两眼也就够了,至多再掉 一回头。像我的一位同学那样,遇见了异性,就立正——向左或向右转,仔细用他那两只近 视眼,从眼镜下面紧紧追出去半日半日,然后看不见,然后开步走——我是用不着的。我们 地方有句土话说:“乖子望一眼,呆子望到晚;”我大约总在“乖子”一边了。我到无论什 么地方,第一总是用我的眼睛去寻找女人。在火车里,我必走遍几辆车去发见女人;在轮船 里,我必走遍全船去发见女人。我若找不到女人时,我便逛游戏场去,赶庙会去,——我大 胆地加一句——参观女学校去;这些都是女人多的地方。于是我的眼睛更忙了!我拖着两只 脚跟着她们走,往往直到疲倦为止。

我所追寻的女人是什么呢?我所发见的女人是什么呢?这是艺术的女人。从前人将女人 比做花,比做鸟,比做羔羊;他们只是说,女人是自然手里创造出来的艺术,使人们欢喜赞 叹——正如艺术的儿童是自然的创作,使人们欢喜赞叹一样。不独男人欢喜赞叹,女人也欢 喜赞叹;而“妒”便是欢喜赞叹的另一面,正如“爱”是欢喜赞叹的一面一样。受欢喜赞叹 的,又不独是女人,男人也有。“此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便是好例;而“美丰仪” 一语,尤为“史不绝书”。但男人的艺术气分,似乎总要少些;贾宝玉说得好:男人的骨头 是泥做的,女人的骨头是水做的。这是天命呢?还是人事呢?我现在还不得而知;只觉得事 实是如此罢了。——你看,目下学绘画的“人体习作”的时候,谁不用了女人做他的模特儿 呢?这不是因为女人的曲线更为可爱么?我们说,自有历史以来,女人是比男人更其艺术 的;这句话总该不会错吧?所以我说,艺术的女人。所谓艺术的女人,有三种意思:是女人 中最为艺术的,是女人的艺术的一面,是我们以艺术的眼去看女人。我说女人比男人更其艺 术的,是一般的说法;说女人中最为艺术的,是个别的说法。——而“艺术”一词,我用它 的狭义,专指眼睛的艺术而言,与绘画,雕刻,跳舞同其范类。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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