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散文集_朱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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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集_朱自清-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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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传记,第三部分也是片段的传记,第二部分评介的著作还 是传记。王先生有意“引起读者研读传记的兴趣”,自序里说得明白。撰录近代和现代名人 轶事,所谓笔记小说,传统很长。这个传统移植到报纸上,也已多年。可见一般人原是喜欢 这种小品的。但是“五四”以来,“现在”遮掩了“过去”,一般青年人减少了历史的兴 味,对于这类小品不免冷淡了些。他们可还喜欢简短零星的文坛消息等等,足见到底不能离 开人和书。

自序里希望读者“对于伟大人物,由景慕而进于效法,人人以亚贤自许,猛勇精进”。 这是一个宏愿。近来在《美国文摘》里见到一文,叙述一位作家叫小亚吉尔的,如何因《褴 褛的狄克》一部书而成名,如何专写贫儿努力致富的故事,风行全国,鼓舞人心。他写的是 “工作和胜利,上进和前进的故事”,在美国文学中创一新派。他的时代虽然在一九二九以 前就过去了,但是许多自己造就的人都还纪念着他的书的深广的影响。可见文学的确有促进 人生的力量。王先生的宏愿是可以达成的,有志者大家自勉好了。

成 都 诗

据说成都是中国第四大城。城太大了,要指出它的特色倒不易。说是有些像北平,不 错,有些个。既像北平,似乎就不成其为特色了?然而不然,妙处在像而不像。我记得一首 小诗,多少能够抓住这一点儿,也就多少能够抓住这座大城。

这是易君左先生的诗,题目好像就是“成都”两个字。诗道:

细雨成都路,微尘护落花。据门撑古木,绕屋噪栖鸦。入暮旋收市,凌晨即品茶。 承平风味足,楚客独兴嗟。

住过成都的人该能够领略这首诗的妙处。它抓住了成都的闲味。北平也闲得可以的,但 成都的闲是成都的闲,像而不像,非细辨不知。

“绕屋噪栖鸦”,自然是那些“据门撑”着的“古木”上栖鸦在噪着。这正是“入暮” 的声音和颜色。但是吵着的东南城有时也许听不见,西北城人少些,尤其住宅区的少城,白 昼也静悄悄的,该听得清楚那悲凉的叫唤罢。

成都春天常有毛毛雨,而成都花多,爱花的人家也多,毛毛雨的春天倒正是养花天气。 那时节真所谓“天街小雨润如酥”,路相当好,有点泥滑滑,却不至于“行不得也哥哥”。 缓缓的走着,呼吸着新鲜而润泽的空气,叫人闲到心里,骨头里。若是在庭园中踱着,时而 看见一些落花,静静的飘在微尘里,贴在软地上,那更闲得没有影儿。

成都旧宅于门前常栽得有一株泡洞树或黄桷树,粗而且大,往往叫人只见树,不见屋, 更不见门洞儿。说是“撑”,一点儿不冤枉,这些树戆粗偃蹇,老气横秋,北平是见不着 的。可是这些树都上了年纪,也只闲闲的“据”着“撑”着而已。

成都收市真早。前几年初到,真搞不惯;晚八点回家,街上铺子便劈排拍拍一片上门 声,暗暗淡档的,够惨。“早睡早起身体好”,农业社会的习惯,其实也不错。这儿人起的 也真早,“入暮旋收市,凌晨即品茶”,是不折不扣的实录。

北平的春天短而多风尘,人家门前也有树,可是成行的多,独据的少。有茶楼,可是不 普及,也不够热闹的。北平的闲又是一副格局,这里无须详论。“楚客”是易先生自称。他 “兴嗟”于成都的“承平风味”。但诗中写出的“承平风味”,其实无伤于抗战;我们该嗟 叹的恐怕是别有所在的。我倒是在想,这种“承平风味”战后还能“承”下去不能呢?在工 业化的新中国里,成都这座大城该不能老是这么闲着罢。

蛇尾

动手写《引子》的时候,一鼓作气,好像要写成一本书。但是写完了上一段,不觉再三 衰竭了。倒底已是秋天,无夏可消,也就“录”不下去了。古人说得好。“乘兴而来,兴尽 而返”,只好以此解嘲。这真是蛇尾,虽然并不见虎头。本想写完上段就戛然而止,来个神 龙见首不见尾。可是虎头还够不上,还闹什么神龙呢?话说回来,虎头既然够不上,蛇尾也 就称不得,老实点,称为蛇足,倒还有个样儿。

1944年8月30日作

(原载1944年9月2—6日《新民报》晚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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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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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行记

这回暑假到成都看看家里人和一些朋友,路过陪都,停留了四日。每天真是东游西走, 几乎车不停轮,脚不停步。重庆真忙,像我这个无事的过客,在那大热天里,也不由自主的 好比在旋风里转,可见那忙的程度。这倒是现代生活现代都市该有的快拍子。忙中所见,自 然有限,并且模糊而不真切。但是换了地方,换了眼界,自然总觉得新鲜些,这就乘兴记下 了一点儿。



我从昆明到重庆是飞的。人们总羡慕海阔天空,以为一片茫茫,无边无界,必然大有可 观。因此以为坐海船坐飞机是“不亦快哉!”其实也未必然。晕船晕机之苦且不谈,就是不 晕的人或不晕的时候,所见虽大,也未必可观。海洋上见的往往是一片汪洋,水####。 当然有浪,但是浪小了无可看,大了无法看——那时得躲进舱里去。船上看浪,远不如岸 上,更不如高处。海洋里看浪,也不如江湖里,海洋里只是水#只是浪,显不出那大气力。 江湖里有的是遮遮碍暗的,山哪,城哪,什么的,倒容易见出一股劲儿。“江间波浪兼云 涌”为的是巫峡勒住了江水;“波撼岳阳城”,得有那岳阳城,并且得在那岳阳城楼上看。

不错,海洋里可以看日出和日落,但是得有运气。日出和日落全靠云霞烘托才有意思。 不然,一轮呆呆的日头简直是个大傻瓜!云霞烘托虽也常有,但往往淡档的,懒懒的,那还 是没意思。得浓,得变,一眨眼一个花样,层出不穷,才有看头。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平 生只见过两回的落日,都在陆上,不在水里。水里看见的,日出也罢,日落也罢,只是些傻 瓜而已。这种奇观若是有意为之,大概白费气力居多。有一次大家在衡山上看日出,起了个 大清早等着。出来了,出来了,有些人跳着嚷着。那时一丝云彩没有,日光直射,教人睁不 开眼,不知那些人看到了些什么,那么跳跳嚷嚷的。许是在自己催眠吧。自然,海洋上也有 美丽的日落和日出,见于记载的也有。但是得有运气,而有运气的并不多。

赞叹海的文学,描摹海的艺术,创作者似乎是在船里的少,在岸上的多。海太大太单 调,真正伟大的作家也许可以单刀直入,一般离了岸却掉不出枪花来,像变戏法的离开了道 具一样。这些文学和艺术引起未曾航海的人许多幻想,也给予已经航海的人许多失望。天空 跟海一样,也大也单调。日月星的,云霞的文学和艺术似乎不少,都是下之视上,说到整个 儿天空的却不多。星空,夜空还见点儿,昼空除了“青天”“明蓝的晴天”或“阴沉沉的 天”一类词儿之外,好像再没有什么说的。但是初次坐飞机的人虽无多少文学艺术的背景帮 助他的想象,却总还有那“天宽任鸟飞”的想象;加上别人的经验,上之视下,似乎不只是 苍苍而已,也有那翻腾的云海,也有那平铺的锦绣。这就够揣摩的。

但是坐过飞机的人觉得也不过如此,云海飘飘拂拂的弥漫了上下四方,的确奇。可是高 山上就可以看见;那可以是云海外看云海,似乎比飞机上云海中看云海还清切些。苏东坡说 得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飞机上看云,有时却只像一堆堆破碎的石 头,虽也算得天上人间,可是我们还是愿看流云和停云,不愿看那死云,那荒原上的乱石 堆。至于锦绣平铺,大概是有的,我却还未眼见。我只见那“亚洲第一大水扬子江”可怜得 像条臭水沟似的。城市像地图模型,房屋像儿童玩具,也多少给人滑稽感。自己倒并不觉得 怎样藐小,却只不明白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假如在海船里有时会觉得自己是傻子,在飞机上 有时便会觉得自己是丑角吧。然而飞机快是真的,两点半钟,到重庆了,这倒真是个“不亦 快哉”!



昆明虽然不见得四时皆春,可的确没有一般所谓夏天。今年直到七月初,晚上我还随时 穿上衬绒袍。飞机在空中走,一直不觉得热,下了机过渡到岸上,太阳晒着,也还不觉得怎 样热。在昆明听到重庆已经很热。记得两年前端午节在重庆一间屋里坐着,什么也不做,直 出汗,那是一个时雨时晴的日子。想着一下机必然汗流浃背,可是过渡花了半点钟,满晒在 太阳里,汗珠儿也没有沁出一个。后来知道前两天刚下了雨,天气的确清凉些,而感觉既远 不如想象之甚,心里也的确清凉些。

滑竿沿着水边一线的泥路走,似乎随时可以滑下江去,然而毕竟上了坡。有一个坡很 长,很宽,铺着大石板。来往的人很多,他们穿着各样的短衣,摇着各样的扇子,真够热闹 的。片段的颜色和片段的动作混成一幅斑驳陆离的画面,像出于后期印象派之手。我赏识这 幅画,可是好笑那些人,尤其是那些扇子。那些扇子似乎只是无所谓的机械的摇着,好像一 些无事忙的人。当时我和那些人隔着一层扇子,和重庆也隔着一层扇子,也许是在滑竿儿上 坐着,有人代为出力出汗,会那样心地清凉罢。

第二天上街一走,感觉果然不同,我分别了重庆的热了。扇子也买在手里了。穿着成套 的西服在大太阳里等大汽车,等到了车,在车里挤着,实在受不住,只好脱了上装,摺起挂 在膀子上。有一两回勉强穿起上装站在车里,头上脸上直流汗,手帕子简直揩抹不及,眉毛 上,眼镜架上常有汗偷偷的滴下。这偷偷滴下的汗最教人担心,担心它会滴在面前坐着的太 太小姐的衣服上,头脸上,就不是太太小姐,而是绅士先生,也够那个的。再说若碰到那脾 气躁的人,更是吃不了兜着走。曾在北平一家戏园里见某甲无意中碰翻了一碗茶,泼些在某 乙的竹布长衫上,某甲直说好话,某乙却一声不响的拿起茶壶向某甲身上倒下去。碰到这种 人,怕会大闹街车,而且是越闹越热,越热越闹,非到宪兵出面不止。

话虽如此,幸而倒没有出什么岔儿,不过为什么偏要白白的将上装挂在膀子上,甚至还 要勉强穿上呢?大概是为的绷一手儿罢。在重庆人看来,这一手其实可笑,他们的夏威夷短 裤儿照样绷得起,何必要多出汗呢?这儿重庆人和我到底还隔着一个心眼儿。再就说防空洞 罢,重庆的防空洞,真是大大有名、死心眼儿的以为防空洞只能防空,想不到也能防热的, 我看沿街的防空洞大半开着,洞口横七竖八的安些床铺、马札子、椅子、凳子,横七竖八的 坐着、躺着各样衣着的男人、女人。在街心里走过,瞧着那懒散的样子,未免有点儿烦气。 这自然是死心眼儿,但是多出汗又好烦气,我似乎倒比重庆人更感到重庆的热了。



衣食住行,为什么却从行说起呢?我是行客,写的是行记,自然以为行第一。到了重 庆,得办事,得看人,非行不可,若是老在屋里坐着,压根儿我就不会上重庆来了。再说昆 明市区小,可以走路;反正住在那儿,这回办不完的事,还可以留着下回办,不妨从从容容 的,十分忙或十分懒的时候,才偶尔坐回黄包车、马车或公共汽车。来到重庆可不能这么 办,路远、天热,日子少、事情多,只靠两腿怎么也办不了。

况这儿的车又相应、又方便,又何乐而不坐坐呢?

前几年到重庆,似乎坐滑竿最多,其次黄包车,其次才是公共汽车。那时重庆的朋友常 劝我坐滑竿,因为重庆东到西长,有一圈儿马路,南到北短,中间却隔着无数层坡儿。滑竿 可以爬坡,黄包车只能走马路,往往要兜大圈子。至于公共汽车,常常挤得水泄不通,半路 要上下,得费出九牛二虎之力,所以那时我总是起点上终点下的多,回数自然就少。坐滑竿 上下坡,一是脚朝天,一是头冲地,有些惊人,但不要紧,滑竿夫倒把得稳。从前黄包车下 打铜街那个坡,却真有惊人的着儿,车夫身子向后微仰,两手紧压着车把,不拉车而让车子 推着走,脚底下不由自主的忽紧忽慢,看去有时好像不点地似的,但是一个不小心,压不住 车把,车子会翻过去,那时真的是脚不点地了,这够险的。所以后来黄包车禁止走那条街, 滑竿现在也限制了,只准上坡时坐。可是公共汽车却大进步了。

这回坐公共汽车最多,滑竿最少。重庆的公用汽车分三类,一是特别快车,只停几个大 站,一律廿五元,从那儿坐到哪儿都一样,有些人常拣那候车人少的站口上车,兜个圈子回 到原处,再向目的地坐;这样还比走路省时省力,比雇车省时省力省钱。二是专车,只来往 政府区的上清寺和商业区的都邮街之间,也只停大站,廿五元。三是公共汽车,站口多,这 回没有坐,好像一律十五元,这种车比较慢,行客要的是快,所以我没有坐。慢固然因停的 多,更因为等的久。重庆汽车,现在很有秩序了,大家自动的排成单行,依次而进,坐位满 人,卖票人便宣布还可以挤几个,意思是还可以“站”几个。这时愿意站的可以上前去,不 妨越次,但是还得一个跟一个“挤”满了,卖票宣布停止,叫等下次车,便关门吹哨子走 了。公共汽车站多价贱,排班老是很长,在腰站上,一次车又往往上不了几个,因此一等就 是二三十分钟,行客自然不能那么耐着性儿。



二十七年春初过桂林,看见满街都是穿灰布制服的,长衫极少,女子也只穿灰衣和裙 子。那种整齐,利落,朴素的精神,叫人肃然起敬;这是有训练的公众。后来听说外面人去 得多了,长衫又多起来了。国民革命以来,中山服渐渐流行,短衣日见其多,抗战后更其盛 行。从前看不起军人,看不惯洋人,短衣不愿穿,只有女人才穿两截衣,哪有堂堂男子汉去 穿两截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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