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第6届-熊召政: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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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第6届-熊召政:张居正- 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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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爵答应一声,起身就去了前院。不一会儿,只见他又绕过屏风问道:“现在能走了吗?”见妙尼点点头,便又缩了回去。旋即就见白纱屏风上出现了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从左至右缓缓移去,妙尼凝目而视。
    “师父看出了什么?”王篆问。
    妙尼说道:“这女孩儿十三岁破瓜,今年大约十六岁,余下的,待老身当面问她。”
    说话间,徐爵已将那女孩儿领了过来,只见她齿白唇红目如点膝,脸白得像豆腐脑儿。穿着一领月白色采莲裙,外套葱绿色水田披风,她向在座的主宾蹲了个万福,然后忸怩站在一边。
    妙尼瞅着她,问道:“这小妮儿,你叫什么?”
    “秋菱。”
    “你今年十六岁?”王篆问。
    “是的。”
    冯保与梁梦龙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只听妙尼继续问道:“你左手臂上一块青紫,是谁揪的?”
    秋菱眼圈儿一红,低头不语,妙尼叹口气,又道:“秋菱,你老家可在德州?”
    “大概是。”
    “怎么大概是。”徐爵问,“难道你连家乡也记不清了?”
    “她是记不清,”妙尼说,“她五岁时在街上走失被人拐卖,进了青楼,十三岁就被迫接客。”
    “秋菱,老师父说的可是真的?”王篆问。
    秋菱点点头,掩面抽泣起来。妙尼叹了一口气说:“这小妮儿不肯当风尘女子,千方百计躲着不肯接客,故昨儿晚上被鸨母揪打。老身看她日后还有一段富贵,你们几位施主谁肯做好事替她赎身,必定功德无量。”
    王篆已是对妙尼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抢着回答:“秋菱的赎身银子,我出了。”
    秋菱一听,睁大了泪眼,朝王篆喊了一声:“老爷!”
    “给你赎身,大约多少银子?”
    “二百两。”
    “好。”王篆转头对徐爵说,“麻烦你替在下安排个人,随秋菱回去办妥这件事。”
    “好嘞,保证不误。”
    秋菱喜从天降,当即跪下对王篆磕头,徐爵催她起来,将她带出了后院。
    经过这段插曲,冯保、梁梦龙等对妙尼的非凡功力已是深信不疑。冯保抬头看了看中天的明月,脑海中又浮出张四维、张鲸等人阴阳怪气的脸色,不免忧心忡忡,便指着梁梦龙问妙尼:
    “老师父,你看这位施主,该有什么地方指点迷津的?”
    早在品茶闲聊时,妙尼就把三个人的相都看过了,遂答道:“老身看你们三人,都是大富大贵的人,你们来找老身,为的是同一件事。”
    “啊?”三人面面相觑,关于张四维这些时的言行举止,三个人的确私下议论过,都觉得这人靠不住,迟早要反水。因此王篆一直撺掇冯保及早想办法将他除掉。妙尼点出一句,叫他们惊骇不已。冯保也不敢追问妙尼所说的究竟是哪一件事,只笼统地问:“请教老师父,咱们想的那件事,能办成否?”
    妙尼拿着茶杯,刚说要喝忽地又放下,瞄着冯保说,“你是大施主,从今日往前说,你的命贵不可言,龙翔九天,你骑在龙背上。”
    “往后呢?”冯保紧张地问。
    “尧有八眉,夔惟一足,人之吉凶,皆在身上体现,安能隐瞒,”妙尼发了一通感慨,又对冯保说,“你有将相的权势,却无将相的名份,今年冬天大寒之前,你得好好过,千万不要犯煞。”
    “犯什么煞?”
    “与人打官司,你在劣势。”
    “咱呢?”梁梦龙按捺不住,插话问道。
    “十月份,你还有喜事。”
    “真的?”
    “但此喜是回马禄,喜中有忧。”
    “此话怎讲?”
    “有名无实,得而复失。”
    梁梦龙空喜一场,嚼在嘴里的一块莲茸月饼,竟半天吞咽不下。王篆一听冯保与梁梦龙两人都有灾厄,心想自己与他们是骨头连皮的关系,因此不敢再问,谁知妙尼却主动对他说道:
    “你这位施主,方才为秋菱赎身,这是积了阴德。本来,明年开春之后,你有牢狱之灾,现在看来有所化解。”
    “老师父,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王篆沉不住气问。
    妙尼仍是浅浅一笑,高深莫测地回道:“你有官身,今晚不穿官服,却穿这领道袍,这兆头不好。”
    王篆怅然若失,半晌才问:“听人说,老师父曾赐人护身符,可以趋吉避凶,不知能否赐给在下一个。”
    “你用不着了,”妙尼不紧不慢回答,“其实,最好的护身符,就是积德从善。”
    听着妙尼的告诫,冯保尽管内心不以为然,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笑着问:
    “老师父,听你一席高见,好像咱们是一根绳儿上拴的三只蚂蚱。”
    “不止三只,三个三只都不止。”
    “啊?”王篆一急,身子便乱摇起来。他追着问,“究竟是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老身说不清。你们三个,好像有一个共同的仇人?”
    妙尼所说的话,没有一句实际所指,但句句都让冯保他们听得心惊肉跳。经过短暂沉默,梁梦龙还欲问什么,却见徐爵滚葫芦似地跑进来。
    “秋菱的事办了吗?”妙尼问他。
    “咱派手下人前往办理去了,老师父放心,误不了事的,”徐爵说着,又问王篆,“王老爷,妙尼师父露了一手儿吧。”
    “真是高人,在下服了。”王篆赞叹。
    冯保看看夜色已深,便提出告辞。妙尼也不挽留,送出后院门口,施礼而别。此时夫人庙的前院,犹自游人如织。徐爵将冯保一行领到僻静地儿上轿。冯保看到徐爵似乎有话要说,便让梁梦龙与王篆启轿先行。看他们一溜烟儿地走得远了,徐爵才低声奏道:
    “方才陈应凤派人来禀报,张四维同他的门生雷士祯、褚墨伦、李植、王继光等人,在玉蟾楼宴聚。”
    “他们说了些什么?”
    “咱们东厂暗线拣耳朵,零零星星听了几句,张四维说老爷你是一堵墙,墙基稳固,想推是推不倒的,只能用掏墙法。”
    “怎么掏墙?”
    “暗线正想往下听,却被张四维的管家发现了,暴露了身份。”
    冯保顿时心绪烦乱,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有些心悸地说:“看来,昨日个皇上在平台单独召见张四维,一定给他讲了一点什么?”
    “老爷,你不能让这猢狲得势。”徐爵也急得抓耳挠腮。
    冯保点点头,略一沉思,又问徐爵:“上次你说,有人讲张四维能当首辅,是家里祖坟葬得好?”
    “是的。”
    “你迅速派人去山西蒲州。”
    “干啥?”
    冯保一跺脚,咬牙切齿地说:“挖他张四维的祖坟。”









张居正·火凤凰 熊召政著
第三十四回 慈宁宫冯保告刁状 西暖阁张鲸说奇毫




    中秋节后第三天,紫禁城里仍旧保留了节日的气氛,京城里有名的诸如唱弋阳腔的李家班,唱昆曲的贺家班等,被轮流召进宫中演剧。两宫皇太后白天看孙子,晚上看戏,多少年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自张居正死后正式开始亲政的朱翊钧,心情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开朗,他似乎找到了那么一点点君临天下的感觉,宸纲独断而不担心有人掣肘。这天上午,当他读到张四维呈上的阐述冯保为何不能封爵的条陈后,便命人将冯保召来,把这份条陈拿给他看。
    冯保一心想借皇长子出生的吉庆晋封一个爵位,为此他找过李太后与皇上,均都表示同意。他还以为这事儿铁板钉钉,却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张四维跳出来反对。冯保一字一句看过那份条陈,不禁联想到中秋节晚上妙尼所讲的话,越发相信昔日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张四维,如今已变成了他的克星。不怕对头事,就怕对头人,张四维搬出祖宗法典,说前朝十二个皇帝,除了武宗皇帝手下的巨奸刘瑾因为擅权自用封了伯爵外,断没有一个太监晋封爵号。他摆出这个道理,冯保纵有一肚子怒火也无从争辩,只得呐呐言道:
    “启禀皇上,老奴能否封爵,全凭皇上恩典,他张阁老怎么能干涉?”
    冯保哪里知道不肯给他封爵正是朱翊钧的意思。但朱翊钧此时却装出一副同情冯保的样子,在阁中一边踱着方步一边说道:
    “大伴,您多年来竭心事朕,既有功劳,更有苦劳。这次皇长子降生,朕本有心封您一个爵号,只是张四维这份条陈奏上,给朕添了麻烦。”
    冯保不知就里,犹自乞求道:“皇上,你九五至尊一言九鼎,赏老奴一个爵位,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朱翊钧摇摇头,指着条陈说:“大伴,您看看张阁老的折子,说得多难听。他说前朝太监只有一个刘瑾是封过伯爵的,这刘瑾后来被武宗皇帝爷凌迟处死,那爵位自然也就革掉了。国朝既无故事可循,朕若一意孤行给您封爵,外廷那帮官员,恐怕又要大嚼舌头,不出十天,就会有一大把弹劾的奏折送到朕的案头。”
    听到这里,冯保才隐隐约约感觉到皇上的态度原也暖昧,知道再说下去终不济事,只得改口道:
    “既如此说,老奴岂敢令皇上为难,这事儿就算了吧。”
    冯保黯然神伤,怏怏离开乾清宫,一连多日寝食不安。晋封颁告那天,也有人前来向他道喜,说是皇上旨意,要荫他一个弟侄作锦衣卫都督佥事。他听了哭笑不得,忖道:“这算哪回事儿呀,咱也不是孩子,跟大人闹别扭,赏一颗糖哄着。”内心中对朱翊钧已是生了腹诽,对张四维更是恨之入骨。琢磨再三,他觉得皇上之所以突然间变得倨傲起来,是因为内有张鲸,外有张四维两人的挑拨唆使,便暗地里找亲信商量,设计如何将这两个人除掉。就在他这里紧锣密鼓密谋铲除二张的时候,朝局又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在八月底,兵科给事中顾允忽然给朱翊钧上了一道奏折,言各地总兵不宜久任,为了防止各边驻防军门拥兵自重,应经常给他们换防。其中特别提到蓟镇总兵戚继光,说他从浙江调来蓟镇,一晃已坐纛十四年,拱卫京师责权重大,尤其
    应该换任。皇上很快下旨同意此一建议。第一批换防的总兵官共有六名,赫然列于榜首的是戚继光。他卸下蓟镇总兵帅印,远调广东,虽然职务不变——都是二品总兵之衔,但实际上大相径庭。在蓟镇行辕,他麾下强兵劲旅共有二十万人之多,而广东总兵统领的兵士只有一万多人,对付的也仅只是海盗流贼。调动文书上还特别申明纪律,各总兵接旨之日即行解除本辕兵权,三日内启程赶赴新任。此道圣旨一经公布,立刻舆论大哗。谁都知道,戚继光是张居正生前的第一爱将,正是因为有他领兵固守长城,十四年来,鞑靼胡虏才一直不敢犯边,京城也因此固若金汤。如今突然将万历王朝的第一名将戚继光调出蓟镇,让一个碌碌无为的继任者面对塞外兵强马壮的虎狼之师,这一措置的确令人大惑不解。正在戚继光与麾下将士挥泪而别束装上任之时。又一个爆炸性新闻在京城传开:吏部尚书王国光被勒令致仕回籍闲住。其因也很简单,十三道监察御史杨寅秋于九月初写折呈至御前,弹劾王国光六条罪状。熟悉王国光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些所谓的罪状都似是而非,有的干脆就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按常规,皇上接到此等奏折,应该责成都察院派员核查落实再作处理。但是,按乾清官奉御太监传出的消息,朱翊钧读罢此折,立刻勃然大怒,当即授意内阁拟旨将王国光免职。如此草率惩处名
    列天下文官之首的吏部尚书,这在朱翊钧还是第一次。如果说将戚继光调离京师,官场中人一时还看不清皇上的真实目的,那么,在王国光突遭解职之后,所有人都强烈地意识到京城里风向已变。张居正柄政十年,几乎所有衙门中的重要职位,都被他众多的同乡同年门生亲信们所占据。与他心心相印的政友甚多,但最得他青睐的却只有戚继光与王国光二人。可是在短短半个月内,这一文一武两个声名显赫的大臣,竞都相继被逐出京城。一时间,京城各大衙门人心惶惶,几乎所有官员,都在密切注视着皇上的一举一动……
    在这个非常时期,最能从种种细微末节处感受到祸机四伏的人,当还是冯保。戚继光与王国光的废黜,让他察觉到皇上与张四维似乎达到了某种默契——张四维组织他的门生对张居正的亲信一个一个进行弹劾,而朱翊钧对这类折子是来一道准一道,断没有驳回的时候。到这时候,冯保终于明白张四维的所谓“掏墙法”,就是将张居正生前倚重的干臣一个一个拔除。一俟这些“基石”被搬走,最后就轮到生吞活剥收拾他了。这位数十年来在大内争斗中一直游刃有余的老公公,这一下算是真切地感到了大限临头,但他不甘心任人摆布束手待毙。经过一番分析,冯保认为欲除张四维,先得把藏在司礼监里头的“奸细”张鲸除掉。正是这个一口一个“冯爷”,在他面前装龟孙子的家伙,早就背着他暗地里和张四维勾勾搭搭。近些时,更是每日里鬼鬼祟祟在乾清宫与内阁之间来往穿梭跑个不停。放在三个月前,冯保若想收拾张鲸,简单得如同捏死一只蚂蚱。但现在谈何容易,张鲸外结张四维,内有皇上袒护,中山狼已是成势。冯保思之再三,决心借助李太后的力量除掉这心头之患。
    自张居正去世,朱翊钧亲政之后,李太后呆在慈宁宫里已经很少过问国事了。朱翊钧批览奏折,也不再向她请示。出现这种微妙的变化后,冯保想见李太后一面也不如先前容易。一来是李太后没有理由召见他,居常琐事,自有慈宁宫几十号大大小小的内侍长随照应,完全用不着他这位大内主管亲来照拂;二来是冯保怕引起皇上的猜疑,也尽量不去慈宁宫。但眼下到了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他再也顾不得许多。
    却说这天是九月九重阳节,刚过辰时,冯保在司礼监处理了几件手头要务,也不要乘舆,竟自绕过乾清宫,望慈宁宫蹒跚而来。名义上,他是就今儿夜里在游艺斋演戏的事,去向李太后禀报,看她有何指示。其实真正的目的,便是在驱逐张鲸一事上,寻求李太后的支持。
    自从七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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