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9-你无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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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9-你无法阻止-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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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走了!”李远不由分说钻进的士。“你不想我家爆发两伊大战吧?”他关上车门,的士溅起满地的水花迅速远去。    
    米丫在雨中疯狂地奔跑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就让大雨把她浇个透吧,让她能够有一份清醒。她走着,跑着,双脚完全迈不开,不得不打了一辆的士到时报,艰难地爬到单身公寓七楼,彻底地瘫倒在我宿舍的门前。    
    在特稿部开完三十分钟的碰头会,我刚要离开,邻座的小刘接了个电话,用手捂住听筒,对我说:“是一位叫小乐的。”    
    我从座椅上弹起来,仿佛被他的名字射中。我曾经警告过小乐,不要往我办公室打电话,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我不想让人胡乱猜疑,我没有接过小刘手上的话筒,请他放下来,我到我的座位上去接电话。    
    “小乐,你有什么事?我们不是说好了八点半见面吗?”我故作轻松地对着话筒说。说实话,一想到他的病我就轻松不起来。    
    “我病了,出了一身疹子,我想早点睡,”小乐哈欠连连。“我们能不能改为明天见面?”    
    取消了与小乐约定的采访,我似乎无事可干,腻在公寓床上和罗打了半个小时电话,我告诉他,寄来的新近一期杂志收到了,感觉上还不错。我问他,杂志上怎么还没有他的大名呢?编辑室主任不姓罗,是不是他的化名?他问,杂志上有没有名字很重要吗?编辑室主任是个老同志,已经宣布退休,他刚接任,上不上名字社领导是会统筹考虑的,他不想咸吃萝卜淡操心。    
    有人敲门,打断了我与广州的通话。声音怯生生的,绝不是米丫的风格。我一骨碌地从床上滚下,贴在门缝边听门外的动静。    
    是玲玲。她在喊我:“徐阿姨!”    
    我猛地打开门。玲玲穿着一件变得灰灰的白衬衫校服,手里拎着一只小书包站在门口。“我,我可不可以在这里住一个晚上?”玲玲问我,“我没地方可以去。”    
    “进来,进来,”我招呼玲玲进门,“吃了饭没有?你跟你妈吵架了?”    
    “她真不要脸,又和李远好上了。是她叫我们别开门的,可是,她依然……”玲玲大哭着,我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替她揩去眼角的泪。    
    “徐阿姨,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玲玲仰起脸问我,“你能不能不告诉我妈咪我在这儿?我想知道她丢了我,会不会伤心。”    
    我想说“不可以”,米丫正满世界找她,为什么不告诉她在我这里呢?我想说“你妈很伤心,还是早点告诉她吧,免得做娘的牵肠挂肚不得安宁”。玲玲看见我迟迟疑疑的没有答应,喃喃地说:“妈咪有了李远,恐怕不会要我了。”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立即答应:“不告诉她,急死她去!”    
    十二点过后,有人用身体碰撞我的房门,我打开门,米丫倒在我房门口。    
    “你看看你妈的惨相吧,还不过来扶一把?”我对盘腿坐在床头看杂志的玲玲叫道。    
    “哦。”玲玲低低地应答一声,从里屋迅即而出。当她抱起浑身湿漉漉的亲娘时,控制不住又大声啼哭:“妈,你不要不理我,我……害怕……”    
    那一年的夏秋之间,小乐的CD4(免疫细胞)仅有二十六个,正常人一般都有四百一十个以上。我常常从农批市场后那条小街,走到小乐租住的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套房。房间里简陋寒酸。惟一摆设的亮点是装在有机玻璃缸里的小型鳄鱼标本。这是小乐做皮具生意时,特意从泰国某个鳄鱼养殖场里弄回来的。有时候,房间的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苦味,小乐漂亮的爱人水珊在厨房里熬药,都是一些增加免疫能力、清火解毒的中药。就在中药的味道里,小乐总是从往昔美好时光的回忆中跳出来,希望今生能够从头再来。    
    小乐想见见米丫。七月中旬的一天,我领着米丫去看望小乐,希望米丫在一个充满生的渴望的重症患者面前,懂得人生苦短,好好把握现在的每一天。米丫从家里带来了一盒万基洋参茶和两盒白兰氏鸡精。中途,我在沃尔玛超市买了三斤红富士苹果和两斤刚上市的天津鸭梨,外加三包速冻水饺。小乐家没有冰箱,食品不能存放太久。每次,我都像个蚂蚁一样,零零星星地往他家搬一些吃食,尽量地帮他一把。带给他的东西,小乐也不推辞。在我认识他三个月之后,他原先的小本买卖做不成了,生活已经陷入困境,对朋友间的真心接济,一个来日无多的人还讲什么客套,那不过是伪自尊。


《你无法阻止》 三李远找米丫(3)

    小乐的谈兴很好。他讲他在泰国打工,与水珊的相知相恋,知道得了艾滋病后如何自杀,怎样振作,在无望的挣扎中妻子如何给予支撑,现在把自己当试验品去尝百草,想为艾滋病人蹚出一条精神与治疗的道路……讲述中,除了坚强不服输的一面之外,又有一种神秘的痛苦色彩。当然,小乐的痛苦是掩饰得很好的,说说笑笑,宛如正常之人。光从外表,谁也不能看出他是一个绝症患者,一个死神早已发了请帖,却偶然忘却收账的那个人。    
    但是,我能看出小乐的痛苦。这种痛苦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从他日显老态的腰肢上留意到。有的时候,他的情绪是多变的,说笑之时,脸上忽然乌云密布,或是忽然闭目沉思,睁开眼时,满脸是泪。    
    甫一见面,米丫略带矜持地朝小乐微笑,将我拉到一边,用一双似乎洞察人间烟火的眼睛揭批我。“倩,他就是你这几个月来的约会对象?蛮靓仔的嘛!怪不得你不愿陪我,去陪他……”    
    “我撕烂你的嘴。”我哭笑不得地纠正她。“别忘了,人家是艾滋病,小夫妻很恩爱……”    
    米丫忽闪着一双大眼,疑疑惑惑地盯着小乐,是那种满腹狐疑的眼色。“你太太呢?她现在在干什么?”她以一个老大姐对待小弟弟的口吻教训小乐说:“你最好对她好一点,她太可怜了。”小乐对大姐的教育很不好意思地照单全收。“万一你哪一天走了,她怎么办哪?!”米丫嗓音轻扬,语音轻松地挑起沉重的死亡话题,我根本来不及阻拦,伤人的子弹早就发射出去了。我惊恐地望望小乐,幸好他没有被击中,更没有倒下,依旧说说笑笑。    
    “唉,徐倩,我昨晚又咳嗽了一夜,我想一个人在沙发上蜷一下,让水珊睡一个安稳觉,可是,她坚持要守候我,结果,她又是一个晚上没睡……”我提议带他到中医院去看看,他说米丫难得来一趟,他还是把自己的事讲完好了。讲到后来,他的脸色很难看,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我真怕他掩饰不住哭出声来。    
    “小乐,水珊是个好女孩……”当他讲到在曼谷与水珊相识,两个“同在异乡为异客”的人成为知己的时候,我由衷地说。    
    “就是因为她太好了,万一我走了……”小乐终于抵抗不住伤悲,泪水像子弹一样从他的眼中迸发出来,滴在咖啡厅桌面上铺着的浅红色茶巾上。    
    “别哭,让别人看见不好,好像我们两个老女人向你逼债似的。”我苦苦地一笑,含泪打趣道。    
    “哎呀,都怪我不好,这臭嘴,”米丫站起身,走到小乐身前,掏出纸巾递给小乐,还十分大胆地拍了拍小乐的肩膀,“万一你走了,我替你照顾她,好不好?假如你相信我的话。”    
    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小乐脸上的阴云即刻消散,脆弱至极的情绪忽然好转,站起身跟我们打招呼,“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先……先聊。”    
    “无论如何,我再也不敢瞎说八道了,他,他真的蛮可怜的。”当小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外,米丫重重地叹了口气,咧开嘴巴,苦笑起来,尽管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恐,但仍显得调皮极了。    
    “再说,我真撕烂你的猪嘴。”假如米丫再度不合时宜地乱说,我真希望她的嘴变成永远打不开的牡蛎。    
    像是为了延续小乐的哭泣,到后来,这次会面变成了米丫的“怨妇哭诉会”。和上次与罗见面一样,米丫祥林嫂似的,不停地控诉李远的不是、李远的刻薄、李远的卑劣。小乐和罗不一样,罗会帮米丫分析、挖掘李远的心理状态,小乐却仅仅只是享受地听着,像一个极有耐心的付费心理医生。就在我对米丫的偏执一筹莫展之时,小乐却剑走偏锋,以他独到的经历来回应米丫,像个解疑答惑的教授。    
    “你这么幸福,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能够享受生活,能够活着,多好啊!至于和李远的事情,总会有一个结果的。”小乐的声音在小包间里振聋发聩。为了这次会晤,我特意要了这家咖啡厅里一个包房,付费每小时一百二十元,保证两个“末世狂花”不受外界干扰。    
    “可是,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丈夫以及名誉,假如李远不和我在一起,我连他也失去了。我简直没有勇气对付将来的日子……”米丫向我转过脸来,像个被狼掏空内脏的人一样,胸腔腹部突然塌陷下去。    
    “米丫,你又来了,我告诫过你,不要去……”我执拗地打断米丫的话。毫无办法,我劝了她五百年,她的脑子永远是浸了水并且长出松茸菌的烂木。


《你无法阻止》 三李远找米丫(4)

    “不,徐倩,你就别给她建议了。凡事都要自己想通的。就像我得了病之后,曾经自杀过三次,可是,还不是活了下来……”小乐平稳的语调中透出一丝力量,在彰显他对人世的留恋。    
    好吧,我发誓不再给米丫任何建议,统统都让爱管闲事的小乐去收拾,就让一个肌体患病的末路人去安慰另一个心理上被病毒侵蚀的女人。不错,艾滋病患者小乐一直耐心地给同样是穷途末路的米丫“布道”。    
    至今我仍记得那间咖啡厅,自从米丫被捕、小乐过世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以后,我也不会踏进那里一步。    
    当年,那里是一块绿洲,或者说是间小教堂。    
    三年过去后,每次经过那里,我都没有勇气去回访。那是伤心之地。    
    采访工作按计划进行。几天后的黄昏,我和小乐坐在一家名为“天使之爱”的咖啡厅里,吃一人一份的荷叶蒸田鸡饭,小乐另外加点了一杯好立克奶茶,我要了一份蜜柚汁。小乐心事重重,不停地用匙羹轻轻搅动着杯里的奶茶。    
    “我一直在想着米丫的话。你知道,她看起来不怎么让人放心。”    
    “怎么——”    
    “她,她想让我卖一点血——给她,”他迟疑了片刻才说,“你认为她是不是疯了?”    
    “不可能吧?”我半信半疑。    
    “她坚持要我卖一点血给她,她说,她还有点钱,”他吞吞吐吐地说,“她会——我是说——会拿去干什么?”    
    我望着小乐,他却低下头去,躲闪着我的目光。    
    “你知道她要干什么,是吧?”    
    “不。”    
    “小乐,你听着,要是你知道是为什么——”我的语调轻柔,像哄孩子睡觉的语气。    
    “但愿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小乐急了。    
    “小乐,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很重要。”我尖声高叫起来,看见女领班迅速向这边走来,赶紧向她做了个“无事”的手势。    
    “我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小乐嘴唇半张半闭,欲语还休。“她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坚强一些。可是,她多半是疯了——她说,她向我买一个医用注射器那么多的血,大概两三百CC吧,她想注射到李远身上。她——”    
    我发出一声惊呼,打断了小乐的话。“这不可能!”我在心里却告诫自己说:这很可能。    
    小乐抢白说:“没什么不可能的,她给我的感觉就是疯了。”    
    我从座位上弹起来,手足无措。天哪,这违背了我带米丫来和小乐见面的初衷,我没想到米丫竟然有如此心机。我还以为,小乐当一回政治指导员,就把米丫教育过来了哩!我惊恐地盯着小乐看,似乎已经看到了可怕的后果。    
    “你放心,我绝不会做那种害人的事,就算她给我一百万我也不干。”小乐挥手做了一个劈柴的手势,好像那手势可以阻挡米丫错误的想法。    
    我的胸口一阵憋闷,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口干舌燥,把一杯冰水全都倒进了喉咙。原本是想让米丫学习小乐的坚强与勇敢,没想到,她却想出这一毒招。看见服务生给邻座端去一杯冰水,我扬手指了指面前的空水杯。    
    “其实,从心理上,米丫从来没有离开过李远。她说,假如有一天他不管她了,她就会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哦……”小乐像个孩子似地用手掌捂住嘴巴。“她让我不要把这些话告诉你的。”他叹了口气,“可惜,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可言,是不是?”    
    我急火攻心,抓住小乐的手臂,拉着他就走。“我们没时间讨论这个,我需要你跟我一块去。”现在想来我仍有点后怕,如果我抓破了他的手臂,而我的手上又有伤口的话,我就死定了。小乐讲过一个故事。泰国发生过一次车祸,一个健康人与一个艾滋病患者坐在一起,都受了皮外伤,那个健康人就被染上了……我情急之中抓住小乐的手臂,实在是为米丫担心,为李远的生命担忧。加上与小乐交往有半年时间,我几乎忘却了他是一个艾滋病患者。    
    咖啡厅距离米丫家不过六七百米,朝她家走的路上,小乐断断续续地说出其他情况:米丫最后提出给小乐四千元的买血费用,遭到小乐的拒绝后,昨晚还打电话给小乐,希望给她提供一两滴鲜血即可。    
    “她着了魔了,徐倩,你要小心啊!”小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是我不帮忙的话,我不知道她的脑瓜里还会想些什么?”    
    “只要你不帮她,她的阴谋就没法得逞。”我停下来,用手捂住胸口,才跑了不过两百米我就心跳过速,心里像煮了一锅罗宋汤似的烦躁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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