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 作者:[德]本哈德·施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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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读者 作者:[德]本哈德·施林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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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
  过道的钟敲响了一点半。一听这钟声,她就说道:
  〃你现在该走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加上一句:
  〃从明天开始我上正常班了,到五点半下班。下了班我就回家。你也可以来,不过,在这之前你要把功课给我做完。〃
  我们俩就这么赤条条地相对站着,谁都不动。不过,即使她当时俨然穿着工作服,也不会如此拒人千里之外。这种情况我当时还不能深刻体会。她在想着我吗?还是在考虑自己?如果我做功课是白痴,那么她干工作更加是白痴了。难道就为这个把她给激怒了?但是,我又没有明说谁谁谁的工作是白痴。要不,她就是不要一个落第书生做情人?不过,难道我真是她的情人吗?如果不,那我又算是她的什么人?我开始穿衣服,故意慢吞吞的,希望她能讲两句话。但是她什么也没说。我衣服穿好了,她仍旧赤裸裸地站着。我拥抱她表示告别,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9
  为什么当我回首往事时,总是这么伤感?这不是对昔日欢愉的强烈欲望,又是什么?说起来,那紧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对我才真是美事连连呢。我果真是像白痴一样做功课,功课也赶上去了,我没有留级。我们照老规矩做爱,除此之外,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无所谓。难道是因为知晓后来会发生的事情吗?或者知道事情一直都在那儿等着,这一切才让我如此悲伤?
  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些本来是幸福的,却在追忆此情时一戳就碎,就因为其中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真实吗?为什么两情相悦的伉俪岁月,一回忆起来味道就会变酸,就因为发现了其中的一方,原来自始至终有个别的情人吗?在这样的尴尬之下,还谈得上什么幸福呢?但当时的确有过幸福的时光!对幸福而言,回忆有时并不始终保持忠诚,就因为结局无比痛苦。那么,难道只有终身厮守,永生永世,幸福才是无价之宝吗?只要事实当中始终都包孕着痛苦,尽管毫不觉察、茫然无知,也总会以痛苦告终吗?那么,什么又是毫不觉察、茫然无知的痛苦呢?
第24节:朗读者(18)
  我回想着那段时光,看见自己就站在面前。我穿上了做工讲究的套装,一位富有伯父遗留下来的,现在已经传到我手里。双色皮鞋可以配得上的有好几双,有棕黑相间的,有黑白相间的,有麂皮的或光面的。我的双臂和双腿都太长,就是我母亲给我放长了,那些衣服也不管用,但是对于我手脚活动的相互协调却有好处。我的眼镜是由医疗保险付款的便宜型号,我的头发是乱做一团的拖把,可以随我梳理。我在学校里是不好不坏,中不溜儿。我相信,许多老师并不把我怎么当真,那些在教室里经常一言九鼎的角色也不爱搭理我。要说起来,对于我的外表如何,我的穿着举止又如何,还有我所取得的成绩,以及我认为自己应具有的价值等等,我一概都很不满意。但是,我有这么多能量,抱有这么多信念,相信我有朝一日会英俊潇洒和聪明有为,受人重视并叫人惊叹;我还藏有无穷希望,认为今后会同新的人、新的景况迎头相遇。
  这算不算是让我这么悲伤的原因呢?还是因为那种热中和信仰当时在胸中充溢,还承诺着今后的生活,后来却从来不能、永远不能实现了呢?在小孩子和青少年的脸上,我有时又看到这种热中和信仰,我于是悲伤地看着,我回首往事时也有同样的伤感。是一种绝对的伤感吗?每当追怀往事时美好的记忆一戳就碎,就是这种伤感降临到我们吗?是因为回忆中的幸福,不但来自恍然在目的当时光景,也出于没有实现的海誓山盟吗?
  她这个人,我应该从现在开始称她汉娜了,正像我当时已经开始叫她汉娜一样。她自然不是生活在承诺当中,而是在此时此刻之中,也只生活在此时此刻。
  我曾经问过她的过去,她也回答了,完全像是从尘封多年的箱子里翻拣搜寻一般。她是在南欧的一个德国人居留地长大的,现在那儿属于罗马尼亚。她十七岁时去了柏林,在西门子做过女工,二十一岁时身陷士卒……大战结束以来,她挨过了所有自己能够干的工作。有轨电车售票员这个活儿她已经干了好几年,她爱的是她那身制服和不停运动,还有不断变换的风景和脚下轮子的转动。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让她留恋的。她没有结过婚。她已经三十六岁了。所有这些都是她述说的,好像说的并不是她本人的生活,而是在讲一个她既不熟识、也不相干的人。有些事我想了解得确切点儿,她却回答不上来。她也弄不明白我为什么对她父母亲是什么人感兴趣;还有,她有没有兄弟姐妹,她在柏林的生活情况如何,以及她在当兵时都干了些什么等等。〃你倒真会问问题,小家伙!〃
第25节:朗读者(19)
  她对于未来也是这个样子。就我来讲,当然根本谈不上什么结婚啦家庭啦的计划。不过,如果要我举法国小说家司汤达的名著《红与黑》为例子,我对于连o索莱尔和德o莱纳夫人之间的情愫,比他和玛蒂尔德o莫尔小姐的关系更有同感。如果说到托马斯o曼的小说《大骗子菲利克斯o克鲁尔的自白》,那我宁愿看到克鲁尔最后投入母亲温暖厚实的怀抱,而不是女儿单薄细瘦的怀里。我姐姐学的是日耳曼学,在餐桌上她谈到过那桩尽人皆知的文学辩论,就是封o歌德先生同封o施泰因夫人究竟有没有一段恋情。我义愤填膺地辩护说,肯定有!这叫家里人惊诧莫名。我还想像,我们的关系在五六年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我问汉娜她是怎么想的。哪知她却回答说,她连近在咫尺的复活节怎么过都还没想过呢!放假时我和她想骑自行车一同出游,这样,我们俩就好以母亲和儿子的名义住同一间房间了,而且整夜呆在一起。
  可是,我的设想和建议,很少不叫我反生痛苦的。有一次和母亲一起旅游,我就曾经为了要住单人房而跟人吵闹起来。另外,由母亲陪伴着,去看医生,或者去买一件新大衣,或者从外面归来时母亲去车站迎接我,这些事我都觉得同我的年龄已经不相称了。每当母亲和我一起走在路上,而又恰巧碰上同学,我就紧张万分,害怕给当成〃妈妈的乖仔〃。但是,尽管汉娜只比我母亲小十岁光景,也蛮可以当我母亲,我同她一起出现却无所谓。我甚至为之感觉骄傲。
  如果今天我看见一个三十六岁的女人,我会觉得她很年轻;如果我看见的是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我会认为那是儿童。汉娜带给了我这么多自信,我自己也惊奇万分。我在学校的成绩叫老师对我刮目相看,他们的尊重也成就了我的信心。还有那些我接触的女孩子们,她们都留意到,我在她们面前已经不再缩头缩脑了,她们也喜欢我这样。我感到浑身舒畅无比。
  我同汉娜初次幽会的那一片记忆是如此灿烂夺目,至今历历如在眼前。奇怪的是,自从我们俩谈话起,一直到学年结束的那几个礼拜,因为相互融合反而变得模糊起来。这当中有个原因,就是我们每次碰面和分开都太规律了,另外也因为我的日子还从没有安排得这么满打满算过,我的生活还从没有这么节奏欢快、内容丰富过。每当回忆起每个礼拜所做的功课,我恍惚像又在课桌旁坐着,一直就那么坐着,直到把生病期间所落下的功课全部补上为止。我念完了所有生词,读完了全套课文,做完了全部数学证明,还记住了整部化学元素周期表。至于魏玛共和国和第三帝国,我在病床上就读过了,更不在话下。还有,我们的多次约会,在记忆里竟然连成了绵延无尽的一次长久幽会。从那次交谈后,我们总是下午会面。如果她是上晚班,就从三点呆到四点半,否则从五点半开始。因为七点是我家吃晚饭的时间,起先汉娜还催我准时回家。久而久之,我就不止是呆上一个半钟头了。我开始寻找借口,逃避回家吃晚饭。
第26节:朗读者(20)
  这是因为有了朗读这件事儿的缘故。我们谈心后的一天,汉娜突然想知道我在学校里读的什么书。我就讲起了古希腊荷马的史诗,古罗马西塞禄的演讲,以及美国作家海明威的小说,就是那位老人同大海和大鱼做斗争的故事。她又说,她想听听希腊文和拉丁文是什么腔调。我就给她读了史诗《奥德赛》的一段,还有西塞禄反击卡提林纳的著名演讲。
  〃你也读德文吗?〃
  我一时迷惑不解。
  〃你是什么意思?〃
  她解释道:
  〃你只学外国话吗?本国话里也有什么要学的吗?〃
  〃我们读德文文章。〃在我生病期间,我们班级就读过莱辛的戏剧《爱米丽亚o迦洛蒂》,以及席勒的名剧《阴谋与爱情》。那时,老师还要求大家就其内容写一篇作文。所以,我要补读这两篇东西,我也照做了。不过,我是在其他作业都做完了才读的。这时,已经很晚了,我也很累,所以,我读的那些,第二天就全忘记了,我还得重读一遍。
  〃读给我听听看!〃
  我很轻松地回答说:
  〃你自己读吧,我给你带来了。〃 
  可是,她却不同意:
  〃你的声音特别好听,小家伙,我情愿听你念,比我自己读要好多了。〃
  〃哦?我自己倒不晓得呢。〃
  当我第二天去她那儿,马上就想吻她时,她却闪开了。〃你得先给我念一段。〃
  她很顶真。我要先给她朗读半小时《爱米丽亚o迦洛蒂》,她才给我洗淋浴,然后带我上床。我那会儿已经喜欢上淋浴了。我是乘着情欲而来,可在朗读声中,情欲却渐渐退潮。这么朗读一段剧本,其中出现面目不同的角色,都要把他们表达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就非常需要集中注意力,心无旁骛。只有等到洗淋浴的时候,我的情欲才又重新勃发。于是,朗读,淋浴,做爱和并排小睡,成了我们幽会的常规节目。
  她是一位专心的听客。她时而嫣然一笑,她忽而嗤之以鼻;她一会儿愤怒难当,她一忽儿又击节赞赏。这一切都毫无疑问地表明,她一直在紧张地跟踪着情节发展。她也发表看法,认为不管是爱米丽亚,还是路易丝,全都是傻丫头片子。她偶尔会迫不及待地催促我接着往下念,就是带着一种希望,要让这些愚蠢言行尽早收场。她会说:〃哪有这么样的事!〃
  我有时也会被情节所迫,自己继续读下去。后来,天渐渐变长,我也顺其自然读得时间长一点,这样的话,就刚好可以在暮霭微熹中和她上床。事后,当她枕着我安然入睡时,院子里的电锯声已经停歇下来,只听得见窗外鸫鸟在歌唱,厨房里的那些东西斑驳陆离,或明或暗,全都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我也沉浸在一片无边的幸福里头。 
第27节:朗读者(21)
  10
  复活节的第一天我四点钟就起床了。那天汉娜是早班,四点一刻她便骑自行车去了电车停车场,四点半已经在开往施外青格的电车上了。她对我讲起过,去时车里是空荡荡的,要等回程才挤满乘客。
  我在第二站上了车。我发现,第二节车厢空无一人,汉娜在第一节车厢里,站在司机旁边。我有点举棋不定,是上前面那节车厢去坐,还是留在后面,最后我决定在后面呆着。后面的这节提供了私人空间,可以拥抱,允许接吻。但是,汉娜却不走过来。她一定看见了我刚才在等车、上车,电车不是还特意为我停了片刻吗?但是,她仍旧在司机旁站着,跟他谈笑风生。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电车穿过一站又一站,没有人在车站上等车。连街道也是空落落的。太阳还没有升起,苍穹之下,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并排的房屋,停泊的车辆,翠绿的树木,开花的灌木,还看得见近处的煤气高塔,远方的隐隐山峦。电车开得很慢,恐怕是因为在电车运行表上,每次开动和停靠的时间都预先设定了,现在停靠的时间既然已经省下,行驶的时间就得拉长些了。我给禁闭在缓缓行驶的电车里面。起先我就那么干坐着,后来,我移到车厢前面的平台上,尽力想盯着汉娜看过去。她的后背一定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果然,过一会儿,她转过身子来,对我电光火石地看了一眼,紧接着又跟司机聊天去了。电车继续行驶。过了爱佩海姆站以后,电车轨道不是建在马路上,而是造在大街旁一条鹅卵石的长堤上。电车开得快些了,带着轨道车辆那种轰隆轰隆声,节奏齐整。我知道,这段路要经过好多地方,最后驶向施外青格。但是,我却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了,被人从俗世尘寰里面抛出来,从那片世人在其中居住、在其中工作、在其中相爱的世界里面。我好像命中注定,要在这节空空如也的车厢里,既没目的、也无止境地乘坐下去。
第28节:朗读者(22)
  我忽然瞥见了一个车站,在空地上伫立着一间候车亭。于是我拉了一下招呼绳,那是售票员用来告诉司机停车或者开车的。电车停下来了。不管是汉娜,还是司机,都没有因为铃声而朝我看一眼。我跨下车门时,似乎觉得他们俩在看着我,而且在笑我。不过,我还吃不准。电车又重新开动,我一直注视着这辆电车,直到它开过一块洼地,接着消失在一座小丘后边。一边是马路,另一边是堤坝,我夹在当中,四周环绕着田野和果木,更远处有一片苗圃,其中有花房温室等等。这时,晨风清新,鸟语声喧,远方的苍穹之下,已经闪烁出玫瑰色的朝霞。
  乘坐电车的这一段成了我的噩梦。如果后面的戏不是记得如此清晰,我真想把它当做一场梦魇来看待。我在那小小车站伫立着,倾听着鸟儿啼啭,观看着太阳升起,简直仿佛大梦初醒。但是,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也并不能使人感到些许安慰。更有甚者,会让你真实地意识到,刚才确实梦见了恐怖情景,也许噩梦中还隐藏着可怕的真理。我踅着步子走回家去,泪流满面,一直到走过爱佩海姆,我才止住哭泣。
  我是步行回家的。我想搭便车,可尝试了几次都没搭成。等我约莫走了一半路程,有部电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乘客挤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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