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 作者:[德]本哈德·施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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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读者 作者:[德]本哈德·施林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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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步行回家的。我想搭便车,可尝试了几次都没搭成。等我约莫走了一半路程,有部电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乘客挤满车厢,在里头我没有看见汉娜。
  我又去了,从十二点开始在她房前的楼梯平台上等她,我悲伤,我心烦,我恼怒。她却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又逃学啦?〃
  〃我放假了今天早上是怎么回事?〃
  她打开房门,我跟了进去,走进厨房。
  〃今儿个早上能有什么事儿?〃
  〃你为什么假装不认得我?我原想……〃
  〃你是说,是我假装不认得你吗?〃
  没想到她却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我的脸说道:
  〃是你根本不想认得我。你上的是第二节车厢,而你明明晓得我在第一节车厢里。〃
  〃那么,我为什么在假期的第一天,就四点半爬起来,就乘车到施外青格去呢?我难道不就为了让你惊喜一下吗?我想着你会高兴,就上了第二节车厢……〃
第29节:朗读者(23)
  〃多么可怜的孩子啊。四点半就爬起来了,而且,还是在你放假的日子里呢!〃
  我从来没遭受过她的冷嘲热讽,只见她摇摇脑袋,说道:
  〃我怎么知道你为啥要乘车去施外青格?我怎么晓得你为啥不想认出我来?这是你的事儿,又不是我的事儿你现在想不想就走?〃
  我简直说不出我当时怎样满腔怒火。
  〃这不公平,汉娜!你已经知道,你肯定知道,我是为了你才一起乘车的。你怎么能认为我是故意不认得你呢?如果我要故意不认得你,我又何必要跟你一起乘车呢?〃
  〃行了!行了!我反正已经跟你讲过了,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儿,不是我的。〃
  她挪动了一下位置,这样,厨房的那张桌子就横在我们俩当中了。她的眼光,她的语音,她的姿势都不约而同地把我当做一个闯入者看待,并且要求我马上离开。
  我却索性在沙发上坐下。她对我如此不讲情义,起先我要跟她讲讲清楚的;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论理,她倒先向我发难了。这么一来,我就开始有点没把握了。是不是可能她是对的呢?客观上也许并不对,但主观上却是对的呢?也许她误解了我呢?她一定是误解了我!要不,难道是我伤害了她吗?无意之中伤害了她,违背意愿伤害了她,但终究还是伤害了她吗?
  〃我很抱歉,汉娜!一切都搞拧了。我根本没想要刺伤你,可是看起来……〃
  〃看起来?你想要说,看起来你把我给刺伤了?你根本没有刺伤我,你还不够格呢!现在,你难道还不想走吗?我干了一天活,我现在要洗澡,我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她看着我,是在敦促我快走。看见我并不动身,她于是耸了耸肩膀,转过身子,开始给澡盆放水,同时脱掉衣服。
  最后,我站起身来,甩头走了。我以为自己会一去不回。可是,还没到半个钟头,我就又站在她屋子的大门口了。她把我让进去,我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我说到我的所作所为,说我不假思索,不想周全而又不知怜爱。我明白,她给刺伤了。我又晓得,她根本没有受到伤害,因为我还伤不了她。我还理解,我伤不了她,因为她不会允许我做出那样的行为。末了,她终于承认是我让她伤心了,我于是又充满幸福。看来,她也并不像她的表面行为那样无动于衷。
第30节:朗读者(24)
  〃你原谅我了吗?〃
  她点点头。
  〃你还爱我吗?〃
  她又点点头。〃澡盆还是满的呢,来,我来给你洗澡!〃
  我稍后自己问自己,她在澡盆里把水留着,是不是因为她完全知道,我肯定会回去?她当我的面就脱光衣服,是不是因为她知道,这一幕已经深入我心,仅仅为了这个我也会回去?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只说明一点,她只是想在两人世界的碰撞争吵当中取胜,如此而已?于是,当我们做过爱,并肩而卧时,我才讲给她听,为什么我上了第二节车厢,而不是第一节,其中是有原因的。她逗弄我说:〃小家伙啊小家伙!难道你在电车上也想跟我干那事儿吗?小家伙真是小家伙!〃这么一来,引起我们争吵的缘由即使有的话,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但是,事情的后果却富有意义。我不但是在这场争吵里败下阵来,只要是一阵短暂交锋,她一威胁要将我拒之门外,对我掉头不顾,我就投降告饶了。在随后的几个礼拜中,我同她之间,即使短暂的争吵也一次都没有。她一开始威胁我,我就马上无条件投降。我故伎重演,把一切都大包大揽下来,不是我犯错也说是我不对,不是我故意也说是我有意。每当她冷淡生硬时,我就央求她,要她重归于好,让她宽宥原谅,求她爱我如初。有时我也会发现,她虽然冷淡僵硬,其实这两者也使她自己很苦恼。好像她自己也很渴望那一片温暖,那是我的抱歉、我的保证、我的恳求带给她的。我偶尔也想,她太轻而易举就把我打败了,我似乎于心不甘。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只能是情有独钟。
  我同她却没法谈这方面的事儿。要谈论我们之间的争吵的话,只会引发新的争吵。有过那么一两次,我给她写了很长的信,她对此却毫无反应。我问起她,她马上就说:
  〃你怎么又来啦?〃 
第31节:朗读者(25)
  11
  复活节假期的第一天虽然出师不利,这之后汉娜与我却并没有因此而扫兴。实际上,四月的那几个礼拜里,我们俩还从来没有这样深感幸福过。我们的第一次争吵,或者广而言之一切争论,实际上都是言不由衷的。我们朗读、淋浴、做爱和并卧,一切打开我们之间的亲密之门的,我们都做对了。还有就是,她仍旧坚持那天是我不愿意同她打招呼。可是当我要证明给她看时,她又举不出更加根本性的反驳。至于说什么〃那么,你还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和我在一起!〃这样的话,她自己也根本不想听到。
  就这样,在复活节之后的那个礼拜,我们骑自行车出游了,在云芬、阿莫巴哈和米腾堡一连呆了四天。
  这件事我跟父母亲怎么讲的,我现在已经忘记了。是说这次出游是跟我的朋友马梯亚斯一起吗?要不就是说跟着一个什么团体出去吗?或是说是去拜访以前的一位同学吗?很可能我母亲像往常一样,对我表示不放心。而我父亲也跟平时一样,觉得母亲大可不必不放心。再说,我那时不是表现得出乎众人意料,正好把功课都赶上了吗?
  生病期间,我的零用钱分文没动。但是,如果汉娜的费用也由我来出的话,这些钱就显得不大够了。为此,我卖了我的集邮邮票,是在圣灵大教堂附近一家邮票店卖出去的,那是惟一一家门口挂有收购集邮邮票招贴的店。一名店员把我的集邮册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出价六十马克收购。于是,我把我的王牌邮票指给他看。那是一枚方方正正的埃及邮票,上面印着金字塔,在集邮目录中标价四百马克!店员耸了耸肩膀,说我如果这么珍视这枚邮票,那还是自己保留着为好。我究竟该不该卖掉这些邮票呢?我的父母亲会怎么说我呢?我还是决定忍痛割爱,便尽力讨价还价,说金字塔邮票如果真不值钱,我就自己留下来。这么一来,剩下的他就只肯出三十马克了。看起来,这枚金字塔邮票还是名贵的吧?几经交涉,我得了七十马克。我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可是,这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
  不仅是我一个人因为要出游而激动不已,让我有点奇怪的是,汉娜也从前几天开始就坐立不安了。她翻来覆去想着自己该带些什么日用必需品;我给她张罗了一个背包和自行车后座挎包,她就把行李在这两个包里反复倒腾。我想把设想的路线在地图上指给她看,她却闭目塞听地说:
  〃我现在定不下神来。再说,小家伙,你搞出来的总错不了。〃
  我们在复活节后的礼拜一出发。那天艳阳高照,而且一连四天都阳光明媚。早晨很凉爽,到白天就暖和些了,对于骑自行车来讲却又不算太热,真暖和得恰到好处,正是野餐的好天气。林地是一块块绿毯子,远看是一堆黄绿色、浅绿色、暗绿色、蓝绿色和墨绿色的圆盘、色块和光斑,缤纷错落,交织纵横。莱茵河谷的第一批果木已经满树开花。奥登森林里,连翘花才露尖尖角。
第32节:朗读者(26)
  我们常常并肩而骑,相互指看沿途风景。山上尽是古堡,河边时有钓徒,还有野营的帐篷,河上的船只;一户户人家则像一群群鹅儿那样,列队缓步行走着,更少不了美国人的敞篷轿车飞驶而过。每当我们要转弯而行,或者探索新路,总是我带路,她不需要为了方向和行程操心。如果路上交通拥挤,我们就由并肩变成单线,一会儿她在前,一会儿我打头。她骑的是一辆链条、踏脚和齿轮都盖着挡板的车子,穿一身蓝色连衫裙,宽宽的裙边随风飘舞。我真有点担心,她的裙子会一下子卷进链条或轮子里面去,她会因此摔一跤。等骑了好一会儿以后,我才放下心来。这时,我就想看她在我前边骑车的模样儿。
  夜晚更是多么叫我望眼欲穿啊!我勾画着那时的情景,我们先是做爱,然后入睡,接着醒来,再做爱,再入睡,再醒来,周而复始,夜以继日。可是,我却只在第一夜醒来过一次。她背朝向我睡着,我俯下头来亲吻她,她转过身来平躺,把我一把揽进怀里,就那么用双臂拥抱着。
  〃我的小家伙!我的小家伙!〃
  之后,我就在她怀里睡着了。以后几夜,我们都一觉睡到天亮。毕竟因为白天骑车,风吹日晒的,两个人都累极了。于是,我们就把做爱改在早晨。
  汉娜对我委以重任,我不仅要选择旅行方向和决定路线,找过夜住的旅馆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们总是以母亲和儿子的名义填写住房登记,她只要签个名就可以了。另外,吃饭时我不但要给自己点菜,她吃什么也是由我来点。她说:〃我就喜欢这样,这一次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
  我们在路上惟一的一次争吵发生在阿莫巴哈。那天我醒得很早,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走出房门。我想把早餐带上楼来,又想看看有没有花店已经开门,好给汉娜买一束玫瑰花。我在床头柜上留了一张字条:〃早上好!我去取早餐。马上就回来。〃或者是诸如此类的字句。当我回来时,她站在房间当中,衣服刚穿了一半,气得发抖,脸色苍白。
第33节:朗读者(27)
  〃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我放下食盘,上面正搁着那玫瑰,去拥抱汉娜:〃汉娜!〃
  〃别碰我!〃她手里握着箍在连衣裙腰间的细皮带,朝后退了一步,一皮带就向我脸上抽过来。我的嘴唇马上破裂了,满口血腥。奇怪的是我并不感觉疼,而是大惊失色。她却又举起手臂。
  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抽我。她让手臂垂下来,放下皮带,大哭起来。我还从来没有看见她哭过。她的脸抽搐得完全变形了,双眼圆睁,嘴巴大张,仿佛要撕裂。一阵热泪冲过后,眼皮红肿起来,面颊上和脖颈上开始出现块块红斑。她嘴里发出沙哑而浑浊的喉音,就像做爱时发出的毫无腔调的叫喊。她站在那儿,透过热泪看着我。
  我真想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但是我办不到。我一时不知所措。在家里没人会这么号啕大哭,在家里没人会这么皮带抽人,连打人都不会,更别说是用一根皮带。在家里我们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现在让我说些什么才好呢?
  她终于向前跨了两步,扑到我的胸口上,用拳头捶打我,一面又紧紧地搂住我。我此刻可以把她抱住了。她的肩膀还在抽搐,她用额头撞击我的胸部。最后,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紧紧依偎在我怀里。
  〃我们来吃早餐好吗?〃她从我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上帝啊!小家伙,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呀!〃她跑去拿来一块湿毛巾,把我的嘴巴和面颊抹干净,接着说,〃你衬衫上也满是血哩。〃
  她给我脱掉衬衫,拉下短裤,自己也脱掉了衣服,紧接着我们更不多话,就做起爱来。后来,我问道:
  〃你是怎么啦?为什么你发这么大的脾气?〃这时,我们并排躺着,感到心满意足和心旷神怡。于是,我觉得刚才的事情得讲讲清楚了。
  〃怎么啦?怎么啦?你老问这号蠢问题。我跟你讲,你不该就这么走掉。〃
  〃但是,我留了一张字条……〃
  〃字条?〃
  我坐起来。但是,我留下字条的床头柜上,什么也没有了。我于是下床来,在桌子上、桌子下、床铺上、床铺下都找了一通,一无所获。
第34节:朗读者(28)
  〃这我就搞不懂了。我明明是给你留了一张字条嘛,说我去取早餐,马上就回来。〃
  〃你真留啦?我啥也没见。〃
  〃那么,你不相信我吗?〃
  〃我倒是情愿相信你的,不过,我可没见到什么字条。〃
  我们没有再争下去。难道,刮来了一阵风,把字条吹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她发的脾气,我破的嘴唇,她那受伤的脸,我这无助的情,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阴差阳错吗?
  那么,如果我真的继续搜索下去呢?继续搜索我遗失的字条呢?继续搜索她狂怒的原因呢?继续搜索我无助的根源呢?
  〃给我朗读点什么吧!小家伙!〃
  她蜷曲在我怀里。我拿出了艾辛多夫的《一个窝囊废的生涯》,从上次朗读时停顿下来的地方开始往下念。比起《爱米丽亚o迦洛蒂》和《阴谋与爱情》来,《一个窝囊废的生涯》更容易朗朗上口。汉娜还是紧紧跟踪每一情节。她喜欢这儿那儿点缀着的诗句,她也欣赏主人公在意大利陷入的种种险情,乔装打扮啦,张冠李戴啦,情节纠缠啦,追逐求索啦等等。但是,她不能容忍的是主人公居然是个窝囊废,什么也干不成,什么也不会干,还什么也不愿干。她简直是心潮逐浪,思绪纷飞。我读完几个钟头后,她还自顾自频频发问道:〃海关收税员,这不是什么好工作吧?〃
  我刚才情不自禁地又详细报道了我们之间的争吵,现在,也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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