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流浪的面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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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娴+流浪的面包树-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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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没见了。」韩星宇从回转木马上走下来跟我说。

    「你也是来看马戏的吗?」我问。

    他微笑指着身后面的回转木马说:「还是这个比较好玩。」

    他又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害怕自己会死。」

    「为什么?」

    「我在书上看到一些研究资料,那些资料说,太聪明的孩子是会早夭的。」

    「这是有科学根据的吗?」

    「不过是一堆统计数字和一个感性的推论。」他说。

    「感性的推论?」我不明白。

    「太聪明的小孩子是预支了自己的智慧,所以,他也会衰朽得比较快。那堆资料害得我每天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他说。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活着吗?如果可以预支一点智慧,我也想要。等到四十岁才聪明,那不是太晚了吗?」我说。

    「再大一点之后,我又无时无刻不害怕自己会变成一个平凡人,再不是什么天才。」他说。

    我笑了:「我可没有这种担心。小时候,我只是渴望长大。现在长大了,却又要克服身上的婴儿肥。也许,当我终于克服了婴儿肥,已经快要死了。」

    「早阵子,我在浅水湾碰见你的女朋友。」我说,「你们还在一起吗?」

    「没有了。」韩星宇坦白的说。

    「我看得出来。」

    「是她告诉你的吗?」他问。

    「没有。」我说。我们甚至没有交谈,那是一种比交谈还要深的了解和同情。

    「我真的不了解女人。」韩星宇无奈的说。

    「你不是神童来的吗?」我笑他。

    「女人是所有天才也无法理解的动物。」他说。

    「那男人又怎样?男人既是天国,也是地狱。」我说。

    他忽然笑了,好像想到别的事情去。

    他说:「我听人说过,唯一不能去两次的地方是天国。」

    「是的。」我说,「我去了两次,结果下了地狱。」

    分手之后复合,不就是去了两次天国吗?结果就被送到地狱去了。

    帐篷外面有一个卖糖果的摊子。摊子上,放着七彩缤纷的软糖,我挑了满满的一袋。

    「你喜欢吃甜的吗?」他问。

    「从前不喜欢,现在喜欢。」我说。

    「刚刚不是说要克服婴儿肥的吗?」

    「所以是怀着内疚去吃的。」我说。

    他突然问我:「你有兴趣加入我们的公司吗?」

    「我?」

    「我看过你写的东西。我们很需要人才。」他说。

    「太突然了,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我说。

    「好的,我等你的回音。」

    中场休息的时候,观众从帐篷里走出来,那座回转木马围了许多人,变热闹了。

    「你明天还会来吗?」韩星宇问。

    「会的。」我说,「我明天来这里给你一个回音。」

    他微笑点头,他身后那座木马的风中回转。在我对自己茫然失去信心的时候,他却给了我信心和鼓励。在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我找到了一份温柔的慰藉。

    2

    「对不起,我还是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我骑在白色的飞马上说。

    「我明白的。」韩星宇骑在旁边的独角兽上面。

    木马在风中回转,隔了一夜,我们又相逢了。我们像两个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人,只要脚尖碰触不到地,一切好像都不是真实的,他也好像不是真实的。在这样无边的夜里,为什么陪着我的竟然是他呢?有他在我身边,也是好的。在这流转中,思念和眷恋的重量仿佛也减轻了。看到他的笑脸,痛苦也好像变轻盈了。至少,世上还有一个男人,愿意陪我玩回转木马,愿意陪我追逐光阴驻留的片刻。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独角兽?」我问。

    「你怎知道的?」

    「你昨天也是骑独角兽。」

    「是的!它比其他马儿多出一只角,很奇怪。」

    「因为你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说。

    「也许是吧。」

    「我有一条智力题要问你。」我说。

    韩星宇笑得前翻后仰,几乎要从独角兽上面掉下来,他大概是笑我有眼不识泰山吧?

    「我直到你从小到大一定回答过不少智力题;但是,这一个是不同的。」我说。

    「那即管放马过来吧!」他潇洒的说。

    「好吧!听着了--」我说,「什么是爱情?」

    他怔忡了片刻。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

    「想不到吗?」我问。

    「这不算是智力题。」他说。

    「谁说不是?」

    「因为答案可以有很多,而且也没有标准的答案。」

    「所以才需要用智力题来回答。」我说,「这个算你答不到。第二题:一个人为什么可以爱两个人?」

    「这也不是智力题!」他抗议。

    「有一个,又有两个,都是数字呢,为什么不是智力题?」

    他思索良久,也没法回答。

    「你又输了!」我说:「第三题:爱里面为什么有许多伤痕?」

    「这三条都不是智力题,是爱情题。」他说。

    「那就回到第一题了:什么是爱情?」

    他高举双手,说:「我投降了!你把答案告诉我吧!」

    「如果我知道,我便不用问你。」我说,「其实,你答不到也是好的。」

    「为什么这样说?」

    「一个智商二百以上的人也没法回答的问题,那我也不用自卑了。」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懂。」他说,「爱情往往否定了所有逻辑思维。即使把全世界的天才集合在一起,也找不到一个大家同意的答案。那个答案,也许是要买的。」

    「可以买吗?在哪里买?」我问。

    「不是用钱买,而是用自己的人生去买。」他说。

    「也用快乐和痛苦去买。」我说。

    「你出的智力题,是我第一次肯认输的智力题。」他说。

    我笑了起来,问他:

    「你和你女朋友为什么会分手?是你不好吗?」

    「也许是吧?她说她感觉不到我爱她。」他苦笑。

    「那你呢?你真的不爱她?」

    「我很关心她。」

    「关心不是爱。你有没有每天想念她?你有没有害怕她会离开你,就像你小时候害怕自己会死?」

    他想了想,说:「没有的。」

    「那只是喜欢,那还不是爱。」

    男人都是这样的吗?他们竟然分不出爱和喜欢。对于感情,他们从来也没有男人那么精致,也没有丰富的细节和质感。我们在一生里努力去界定喜欢和爱。我们在两者之中,会毫不犹豫的去选择爱,我们不稀罕喜欢,也不肯只是喜欢。然而,男人却粗糙地把喜欢和爱同等看待。他们可以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睡,睡多了,就变成爱。女人却需要有爱的感觉才可以跟那个男人睡。韩星宇的女朋友感觉到的,只是喜欢,而不是爱,所以,她才会伤心,才会离开。

    「喜欢和爱,又有什么分别?」韩星宇问。

    「这一条算不算是智力题?」我问他。

    「在你的逻辑里,应该算是的了。」他说。

    对女人来说,这个问题太容易回答了。

    我说:「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痛苦的。爱一个人,才会有绵长的痛苦。可是,他给我的快乐,也是世上最大的快乐。」

    「嗯,我明白了。」他谦虚的说。

    反倒是我不好意思起来了。我说得那样通透,我又何尝了解爱情?

    「你不要这样说吧,我远远比不上你聪明。」我说。

    「你很聪明,只是我们聪明的事情不一样。」

    「你挺会安慰别人。」

    「我小时候常常是这样安慰我爸爸妈妈的,他们觉得自己没法了解我。」韩星宇说。

    「你这是取笑我吗?」

    「我怎敢取笑你?你出的问题,我也不懂回答。」

    「最后一条智力题--」我说。

    「又来了?你的问题不好回答。」他说。

    「这一条一点也不难。」我说,「我们会不会是在做梦?这是一个做梦的星球。我门以为自己醒着,其实一切都是梦。」

    「有睡知道现在的一切,是梦还是真实的呢?如果这是个做梦的星球,那么,说不定天际有另一个星球,住在上面的人却是醒着的,而他们也以为自己在做梦。你想住在哪个星球?」

    「最好是两边走吧?快乐的时候,在那个醒着的星球上面。悲伤的时候,便走去做梦的那个星球。一觉醒来,原来一切都是梦。」我说。

    「你明天还会来吗?」他问我。

    「明天?」

    他点了点头,微笑望着我。微笑里,带着羞涩神情。

    「会的。」我回答。

    「我们现在是在哪个星球上面?」他问。

    「醒着的哪个。」我说。

    骑在独角兽上面的他,笑得很灿烂。时光流转间,我有了片刻幸福的感觉。如果这是一次感情的邀约,我便允诺了一个开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林方文对我的爱;可是,他却一再背叛我,一再努力的告诉我,爱情是不需要专一的。我曾经拒绝理解这一点;然而,这一刻,我很想知道,爱上两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如果我做得到,我便不再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了,我也能够了解他。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爱两个人呢?我仍然深深的爱着他,我也能够爱着别人。请让我相信,人的心里,可以放得下两份爱情、两份思念、两份痛苦和快乐。忠诚,是对爱情的背叛。

    3

    我知道林方文会再来的,这是恋人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也许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愈来愈微弱。

    离开报馆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林方文和他的深蓝色小轿车在报馆外面等我。他从来不会放弃我,是我放弃他。认识了他,我才知道,放弃原来是因为在乎。太在乎他了,在乎得自己也没法承受,那只好放弃,不让他再伤害我。

    「上车吧!」他说。

    「不要!」我说。

    「上车吧!」他拉着我的手。

    我很想甩开他,我很想说:「放手!」,可是,我太累,也太想念他了。

    车厢里,我们默默无语。这算什么呢?想我回去的话,起码,他要告诉我,他已经离开了葛米儿。他却什么也不说。我坐在这辆我熟悉的车子上,一切如旧。这里有过我们的欢笑;可是,曾经有过的裂痕,是无法修补的吧?

    「累吗?」他问我。

    「你是说哪一方面?」我望着窗外,没有望他。

    他沉默了。

    我的手提电话响起,是韩星宇打来的。

    「还没下班吗?」他在电话那一头问我。

    「已经下班了。」我说,「现在在车上。」

    「累吗?」他温柔的问我。

    他竟然也是问同一个问题,我给他的答案却是不一样的。

    「很累,我明天给你电话好吗?」我说。

    「那好吧。」他说。

    一阵沉默之后,林方文问我:

    「是谁打来的?」

    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权利知道。

    车子在寂静的公路上飞驰,朝着我家的方向驶去。到了之后又怎样呢?要让他上去吗?让他上去的话,我不敢保证我能够再把他赶走。可是,他不上去的话,我会失望吗?谁来决定去留?

    我按下了车上那部唱机的开关,转出来的竟然是葛米儿的歌声。林方文连忙把唱机关掉。

    已经太迟了吧?

    他在车上听的,是葛米儿的歌。葛米儿也常常坐在这辆车上吧?他根本没有离开她。

    「不是故意的。」他解释。

    既然来接我,却不拿走葛米儿的唱片,这不是太过分吗?

    我到了。我不会让他上去。我从车上走下来,没有跟他说再见,没有回望他一眼,奔跑着回家。他没有追上来。对于自己的疏忽,他是应该感到羞愧的,怎么还有勇气追上来?

    本来要心软了,却心血来潮按下唱机的开关,结果像掷骰子一样,那首歌决定了我的去留。我死心,却又不甘心。他明明是属于我的,为什么会多了一个人?也许,他根本从来没有属于我,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按下唱机的开关,也是由于恋人的感觉吧?我多么害怕这种常常灵验的感觉?

    我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光着身子爬进被窝里,也把电话机拉进被窝里。

    「你还在公司里吗?」我问韩星宇。

    他在电话那一头说:「是的,你已经回家了吗?」

    「嗯,你也不要太晚了。」我说。

    「已经习惯了。」

    他又问我:「为什么你的声音好像来自一个密封的地方?」

    「我在被窝里,这里漆黑一片。」

    「为什么躲在被窝里?」

    「这儿是我的堡垒。」我说。

    心情极度沮丧的时候,我便会这样。不洗脸,也不刷牙,一丝不挂的爬进被窝里哭泣。半夜里醒来的时候,心情会好多了。这是我自己发明的被窝治疗。

    「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他问。

    「不,只是今天太累了。」

    「被窝里的空气是不流通的。」他说。

    「放心吧!我会把头伸出去吸气。」我吸了一口气,又缩进被窝里。

    我说:「我小时候很怕黑的,现在不怕了。你呢?你怕黑吗?」

    他笑了:「不是告诉过你吗?我那时不怕黑,我怕死。」

    我不知道怕死的感觉是怎样的,是不是就像害怕离别?我们曾经害怕的事情,到了后来,我们也许不再害怕了,也没得害怕。

    「智力题--」我说。

    「又来了?」

    「很容易的。你喜欢我吗?」

    「嗯。」他重重的回答。

    他的那一声「嗯」,好像长出了翅膀,飞过了黑夜,翩然降临在我的肩膀上。

    第二天,韩星宇告诉我,我昨天晚上在电话里说着说着,然后不再说话了。后来,他更听到我的梦呓。想是因为太累而睡着了。那到底是我的梦呓还是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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