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龙生与死 作者:权赤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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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龙生与死 作者:权赤延-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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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舍得吗?”母亲薛明插一句问。

  “自小就跟你们熟,还有啥舍得舍不得,他来了还能学好。”

  “那就送来吧,都是我的儿子。”贺龙仍是那么开心爽快,眼睛和嘴又笑成月牙形。

  “好,我就等老总这句话,你养活这么一大群,也够紧的,我的孩子抚养费我掏。”

  “看你说哪儿去了,谁要你的钱。”贺龙捏着雪茄将手一摆:“我还养得起!”

  于是,上小学的李黎风也来到我家,成为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

  父亲贺龙接到中央调令,要进北京时,这一大群孩子成了问题。都带去北京显然不可能。户口、学校、吃住行等方面都存在许多困难和不便。特别是桑植来的孩子,十来个,动静太大,影响也是多方面。

  父亲母亲几次商量,最后决定,桑植贺氏家族的烈士子弟,只带贺兴洲一个,其余的孩子仍留重庆上学,每月由管理员给每个孩子邮寄十五元生活费。那时候多数市民的生活费每月也不过十元左右,十五元就生活得很好了。什么时候孩子结束学业,参加工作了,什么时候才停止寄生活费。

  重庆留下的这群孩子,后来陆续参加工作,都很有出息。其中有个贺兴同也走了“笔耕”之路,我看过他写的文章。

  陆续有孩子参加工作,也陆续有孩子来到我们家。在北京,在我家里生活的除我们兄妹四人外,还有李黎风,陈洪生、贺兴洲,并且这支队伍一直不停地扩大。

  与贺氏家族这些烈士子女相似,母亲薛明家里也送来一个女孩子,叫薛怡秀。父母供她读书,毕业后,成为人民教师。

  一个女孩子被扶养成人民教师,又一个女孩子来到我家里,就是廖小理。那时,廖汉生在青海工作,女儿廖小理想在北京上学,廖汉生就带了女儿来看贺龙、薛明。

  廖汉生是贺龙的外甥女婿,廖小理就该叫贺龙舅老爷。有这份亲情,说话便无须转变。

  廖小理说:“爸,我要在北京上学。”

  廖汉生把手挥一挥:“去吧去吧,你就在这儿住吧。”

  经过就这么两句话,事情就这么定了。

  母亲薛明笑着问:“小理呀,你住我这里,该叫我什么啊?”

  廖小理回答又脆又甜:“我叫妈妈、妈妈!”

  我和哥哥鹏飞便喊起来:“你叫什么妈妈?”鹏飞还指住自己的鼻子:“你还得叫我叔叔呢!”

  我和哥哥不无道理。廖汉生是贺龙外甥女婿,自然和我和鹏飞同辈。但他现在的妻子白琳又是母亲薛明在延安时的同学,则我们又该叫她阿姨。所以母亲薛明表态了:“小理呀,我和你妈妈白琳是同学,从这条讲,你可以叫我妈妈。但你爸爸又是老总的外甥女婿,按舅老爷的关系,就该叫我舅姥姥。鹏飞那么说也不是没道理。现在解放了,不兴那么多讲究,你就叫我妈妈吧!”

  就这样,我们家里又增加一个女儿廖小理。

  廖小理叫薛明妈妈,一直叫到今天,比我还叫得甜。我有时叫妈,有时叫“老太大”,小理却一直叫“妈妈”,少一个“妈”字都不肯。

  白琳与杨尚昆、杨白冰是兄妹,廖小理当着他们的面也仍然把薛明叫妈妈。

  那天,杨白冰问小理:“你在哪儿工作?”

  廖小理说:“财政部。”

  杨白冰说:“你这个娃儿别调皮,我们还跟你要钱呢。”

  廖小理逗乐说:“我妈妈可从来不跟我要钱。”

  她说的妈妈就是指我的妈妈薛明。

  贺龙的孩子们有不少上了大学。

  陈洪生在大学里功课很好,他是学军工的,毕业后分配到五机部,成为一名工程师。

  贺鹏飞、李黎风和我先后考入大学。李黎风的弟弟李明清考入北京航空学院。

  李井泉又来看望我的父亲贺龙,他指着考上大学的两个儿子说:“两个孩子都考到了北京,两个都要有个家才行啊。”

  贺龙说:“这不就是他们的家吗。”

  李井泉说:“我在四川,平时也照应不上,又得麻烦老总了。”

  “我就喜欢孩子。”贺龙把手一挥,“我养了,不要你管。”

  这样,父亲贺龙在重庆那边养了十来个孩子,在北京这边也养了十一个孩子。那时,元帅的工资在国内最高的,比党和国家的主席还要高。母亲薛明作为一名1936年入党的老干部,行政九级,也不低。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在那个年代是相当可观。但我父母没有什么积蓄,日子过得很仔细,很节俭。因为我们家里孩子多。

  可是,“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正如那时所标榜的,是“燎原之火”。这场火烧毁了许多真善美,父亲贺龙受尽迫害,含冤而逝。他的孩子们也被株连,受到不同程度的残酷迫害。最令人难过的是李明清,他被“北航红旗”的“造反派”们给活活打死了。

  记得“北航红旗”的造反派曾围攻我们家,白天黑夜不散,坚持要冲进家来搜捕李明清。正当卫兵阻拦不住时,贺龙出现了。他像半截铁塔似地往门口一站,刚才还气势汹汹大吵大叫的红卫兵立刻老实许多,有的发怔,有的想往回缩。

  “不要乱,怕什么?”几个头头喊叫着稳住阵脚,色厉内荏地冲着贺龙吼:”贺龙,我们是北航红旗造反派,勒令你立刻交出李明清!”

  “你们想干什么?”父亲冷冷问。

  “李明清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是西南最大的走资派李井泉的狗急子,我们要把他揪回去接受群众批斗!”

  “这是你们说的?”父亲嘴角流出一丝讥嘲。

  “这是无产阶级造反派说的!”

  “你们说了,我还没说呢。”父亲认真地一字一板地说,“我告诉你们,李井泉同志是革命的老干部,好干部!李明清是革命的好青年,红孩子!”

  北航红旗的造反派们轰地乱了:

  “李井泉是黑帮!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李明清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是现行反革命!”

  “贺龙对抗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决没有好下场!”

  “造反派”们乱纷纷朝院门拥来:“交出李明清!”“坚决把李明清打翻在地,斗倒斗臭!”

  “不许进我的门!”父亲突然吼出一声,那是过去在战场上才会有的巨声,震得那些造反派发愣,僵在原地不再动。

  “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父亲向卫兵下令,“我看他们哪个敢进!”

  这些狂热的大轰大嗡的“造反派”被这位声震中华、名响历史的元帅镇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办好。这片刻的犹豫,贺龙已经点燃一支雪茄烟,缓缓吸一口,然后将捏着的雪茄烟朝造反派们一指:“你们听着,我不但不许你们进我的家来搜人,而且要求你们把李明清好好地给我送回来。你们跟我要人,我还跟你们要人呢!如果我的孩子出了什么事,不但我要跟你们算帐,历史也绝饶不过你们!”说罢,父亲贺龙甩下那群呆若木鸡的造反派们,旁若无人地走进院门,回屋休息了。

  父亲命令那些造反派送回李明清,警告他们不许碰李明清是因为李明清并不在家,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他为李明清担心忧虑,他要保护他的孩子李明清。

  但是,那一场浩劫,特别是有林彪、江青那样两个反革命集团的疯狂迫害,贺龙终于没有能保护住李明清,并且自己也被囚禁,受尽折磨,终于被迫害至死……





贺龙生与死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1969年6月9日下午3时4分,共和国元帅,我的父亲贺龙被迫害至死。当晚大雷雨。其后连续三年,每年6月9日大风雷雨,传言终于出来,都说这是天哭元帅沉冤不得昭雪。1973年2月29日,毛泽东主席在一次谈话中说:“我看贺龙没有问题,策反的人,贺把他杀了。要为贺龙平反。”也怪,这一年的6月9日没有下雨。

  我至今记得1969年6月9日那天的情景。

  下午,我在北大篮球场看人家打篮球。在那种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年代,没有什么人搭理我,都与我“划清界线”,我自己也注意不要给别人找麻烦,尽量少与人来往。

  可是,忽然有人喊我“贺晓明!”

  我看到军宣队的几个人在招呼,那位组长就是中南海一区的老李同志。

  “哎哎,你来来,”他看我发怔,继续招呼,“来,咱们谈谈。”

  我随他们进屋,不知要谈什么?

  “你们机关来人,”他指指屋里坐的两名军人,“要接你去谈话。”

  我望望那两名军人,心里咯噎一下。那是一惊一诧的年代,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都可以发生,什么荒唐故事都可能成真。找我谈什么呢?我实在想不出。脑子转了转,决定他一拖,缓冲一下:“你,你们等等,我拿个书包去。”

  上楼取书包,走一圈也没想出任何名堂,自然也想不出做什么应对准备,就那么心乱脑空地随他们上了车。

  车出北大校门,没朝城里开,直奔运河方向,我的心又怦怦起来:坏了,看来是要关押我了……

  沉默一段路,坐司机旁的军人侧身回头,望住我说:“告你件事,你爸爸病重,我们现在接你去看看。”

  脑子轰地一响,仿佛遭了雷击,又像从山崖摔下,轰然落地。半晌我才透过一口气。顿时明白了什么。“文革”的经验,像父亲这样“失踪”的领导干部,活着肯定不叫见面,叫见面一定是死了……

  “爸爸!”我心里惨叫一声,泪水便如泉涌一般溢出眼眶,滔滔不绝。在那一瞬间,我鲜明地想起两年多前与父亲的分手。由于“造反派”不断冲击我家,根据周总理的意见,父亲临时住进新六所。一天吃完饭后,我向父亲告别:“爸,我回学校去了。”

  “唔,你走吧,要听毛主席的话,在大风大浪里锻炼……”父亲像是有许多话想讲,却又忍住了没说下去,他将我送到楼梯口,一直看着我走出屋门……

  谁能想到,这一别就再未见面,连父亲被关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父亲手扶楼梯忧心忡忡又慈爱不舍地望着我的情景历历在目,可现在,现在我将会看到什么?

  “不,我不去看,”我泪下如雨,哭喊出声,“你们送我回去!”

  我的心碎了,我不敢去面对那个无论如何也难以置信的残酷现实。

  “不行啊,这是首长的关心,”那个军人停了停,说:“你得去看看。”

  汽车飞驰,载着我直奔那个可怕的现实。我只剩了哭,哭一路,泪水不尽。我感到自己那么孤立,便想到了唯一能见到的亲人:“我哥去不去?”

  “已经派人接去了。”

  我的心多少踏实点。哥哥鹏飞是我的一个支柱。父亲失去音讯,我们兄妹相依为命,互相帮助。鹏飞得了重病,发高烧,我以为是感冒,设法出去买点牛奶给他喝。买回奶来一看,他的眼睛都黄了。我惊叫:“糟了,是肝炎!”忙把他送到同仁医院,经检查,果然是黄疫性肝炎急性发作。我们没有钱治病,更没钱住院,我急得耍死,终于想到给父亲过去的秘书打电话。秘书说需要向上报告,这一报告就迟迟没了消息。我半夜去找贺彪,他帮忙找老中医,买中药。后来把消息传到陈毅那里,陈毅“发牢骚”,在一次谈话中说:“啊贺老总的儿子得了肝炎,连医院都住不上!这也是‘文化大革命’?”在这种情况下,哥哥才住进医院。是用蹦蹦车送去的,送的人把全身衣服都烧了,怕传染。只有我们兄妹情不怕传染……

  汽车驶入三○一医院,我被带到外科大楼医生办公室。门开时,看到哥哥鹏飞已经阴沉着脸坐在那里。我不会说话,也说不出一句话,只会哭,没完没了流泪。

  专案组一位高个子姓卢的人,谈公事一样宣布:“啊,来坐来坐,我让医生来讲最后的抢救情况。”

  他的旁边有位中等个,四方脸的人,拿着本和笔,随时记录。

  “首长很关心这件事。”姓卢的所言首长,是指黄永胜。“他一再交待,要让家属看遗体,你们要明白,这是组织上对你们的关心。”

  我们这个年龄以上的人多数都不难忆起,在那一个接一个运动中,多少人挨整,哪怕整残人,整死人,整得妻离了散,家破人亡,最后还要让人“心服口服”地感谢“组织关心”。

  我们没说感谢关心的话,我们没有话,我一个劲流泪,哥哥一个劲出汗:我泪下如雨,哥哥汗下如雨。

  专案组的人递上茶杯:“你们喝水。”

  哥哥说:“我不喝,我要烟。”

  专案组的人说:“可以。”他们买来两包烟,哥哥就一支接一支地吸起来,在烟雾弥漫中听医生讲完了“抢救”过程。

  片刻的沉寂,那寂静在浓浓的烟雾中尤显沉重。

  “你们有什么要求?”专案组的人先打破了沉静。

  “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见妈妈。”哥哥比我坚强,他提出要求。我跟着点点头。

  “可以可以,”专案组的人说,“她就在这里。”

  我们被带进一间阴暗的散发出霉味的储藏室,见到了熟悉而又变陌生了的母亲。她坐在一张床板上,床板是架在两条长凳上,长年的监禁,使她头发变白,目光变得滞涩。她戴一顶黄帽子,穿着毛衣,像是仍然感觉冷,默默地望着我们兄妹。

  “妈!”我嘴唇抖了好久,才终于叫出声。两年半音讯全无,我叫妈都拗口了。我扑过去,抱住母亲,哭得昏天黑地。

  长期关押,母亲讲话都显得困难,只会机械地重复:“我很好,我很好,组织上对我还很好……”

  那样的环境,还能说什么呢?母亲抚摸我,又看看哥哥鹏飞,轻声问:“你们怎么穿这么单薄?”

  “妈,”我心里一阵酸痛,泪水以新的势头涌出,“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我的长期被关押的母亲,她说她很好,可她连春夏秋冬都没有条件去分辨!我哭着去打开了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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