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龙生与死 作者:权赤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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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龙生与死 作者:权赤延-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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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菜刀革命”发生在1915年腊月,袁世凯称帝,改民国五年为“洪宪”元年之后没几天。

  湘西的冬天,有一种潮湿的寒气,那是北方的风与南方的水交融,凝聚出一种特殊的钻透力和屠杀力。于是,石门到鹤峰那葱茏的景象便消失了,变得千山峥嵘,万木凋零。然而,石门与一鹤峰的交界点,那座环山傍水的泥沙镇,却在一片凛凛的肃杀之中显出另一番喧腾的热气。

  这是腊月十七,泥沙镇的赶场日。街市上的热闹嘈杂自不必说,张记饭庄里更是声浪鼎沸。四桌酒席,围坐了三十余人。有贺龙的骡马客,有鹤峰来的土家族“老庚”,也有泥沙镇团防局的几名枪丁。碰杯声、划拳声、粗旷豪放的开心大笑声,飞出饭庄,传向大街。不过,细观察你会发现,那热烈中还藏着亢奋、激颤,甚至是紧张。仿佛是被什么明知危险却又跃跃欲试的某种大胆的念头所缠绕,许多人一次又一次地将目光向居中一席上的年轻人瞄去,在他那结实精壮的身体上追逐探寻……

  他实在太年轻,才十九岁,却很明显地是这些二三十岁青壮年们的核心。他的上唇刚出现一层还不够“胡子”的茸毛,眉毛浓黑,有力地弯在额上,眼睛大而俊毅,很深的双眼皮,黑眼珠凝聚了熠熠的光彩;挺秀的鼻子下,双唇交合呈着柔和的双弧线。一旦他笑起来,眼睛和嘴唇就会变成弯弯的三个“月牙”,很有感染力,常会引得四桌客人都跟着开心大笑。

  他就是我的父亲贺龙。

  他成为朋友们的核心,不仅因为伴随他与生俱来的有关神龙下凡的传说;不仅因为他七岁打“保董”,八岁打堂勇,十二岁就打翻了武秀才;也不仅因为他十三岁开始赶马帮,闯荡江湖,广交两湖的英雄豪杰,最主要的还在于他已经投身革命,由留学日本回来的陈图南介绍,加入了中华革命党。

  “革命”这个词,现在的人都觉得太平淡,太家常了,三岁孩子也会说。那时却不然,实在太陌生,太新鲜,简直比阴阳八卦还神秘。毕竟是活了几十年,头一遭听说这个词,就是听贺龙讲的。

  前几天贺龙赶着骡马来到泥沙镇,分别把多年来结交的朋友联络到一起,揭露袁世凯是“窃权弄柄,专制皇帝”。他说:“我非常赞成孙中山的主张。别人说他是孙大炮,中国就需要这样的大炮。”特别是同他所组织的“八义团”的英雄,都是有着金兰之交,所以把自己的想法兜底告诉了他们:“袁世凯搞复辟,当皇帝。我们就要搞革命,拖枪建武装,讨伐袁大头!……

  经过一番密议,“八义团”的朋友们分头活动,动员组织了这三十多名义士,就定在今天这个赶场日,要举行“泥沙暴动”。

  可是看看贺龙,他并不提夺枪,也不讲起义,好像压根没有这回事儿一般,只顾谈轶事,谈风土人情,特别是谈马,谈马帮的那种豪放不羁,自由自在的旷野生活……

  贺龙这种轻松豪放的神情自然可以镇定人心,免除惶恐,但也使起义骨干,那些勺\义团”的朋友们感到一丝纳闷。有人忍不住悄悄探手怀内,硬梆梆的还在,那是磨快了的菜刀。

  当贺龙提出打团防局时,有人担心地说:“没得家伙呀,空手打得了吗?”

  有人说:“多打点大刀长矛,实在没得就拿齐眉棍!”

  “不行,这些家伙都不能拿,太显眼。”贺龙胸有成竹,不慌不忙说,“能用的家伙是现成的,不用找。”

  “什么家伙?”

  “菜刀。”

  “菜刀?”

  “对,杀得猎狗就杀得奸人。”贺龙笑着说,说得很轻松,“掖在怀里还隐蔽。”

  贺龙就是讲再大再危险的事,也不变那种轻松的神态和语气,朋友们最佩服他这种大将风度,马上齐了心:“要得,就拿菜刀跟他们干!”

  现在,起义的人早聚齐了,贺龙为什么不谈“大事”,只顾喝酒讲闲话?正在大家疑惑得有些忍俊不住,贺龙的姐夫谷绩廷匆,匆掀帘而入,对贺龙附耳低语几句。

  贺龙微微一点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尽,做了一个手势。于是,张记饭庄陡地静下来,静得惊心动魄。

  谷绩延已经关严门。贺龙缓缓起身,双拳一抱:“我贺云卿今天找大家来,要商量一件大事,相托各位,不知愿不愿跟我一起干?”

  这三十多人,除“八义团”的志同道合的起义骨干,还有一些人只知道要办“大事”,并不明白具体内容。但这气氛已使他们感到非同一般。一阵不安的骚动之后,大家肃静下来。带来稳定和勇气的是贺龙那双火炬一样明光闪烁的眼睛,庄严而热烈地从每个人脸孔上扫过,充满了激荡人心的魅力。

  “云卿有事只管说,”站起一位骡马客,“有你挑头,什么大事我们都敢干!”

  “就是把皇帝老儿拉下马,咱也敢!”土家族的老庚们豪气冲天。

  “只要用得着咱弟兄,”一刀子一割的事儿咱也不眨眼!”一名团丁被酒力鼓荡用力拍响胸脯。

  “好,我就直言了。”贺龙左手叉腰,右手握拳撑在桌面上,“袁大头卖国,接受日本的‘二十一条’,为的就是当皇帝。我要拖枪组织武装,响应孙中山,讨伐袁世凯!今天我想请大家一道去夺团防局的枪支。这事很危险,可是都不敢干国家就更危险。”贺龙从怀里掏出一把菜刀,朝桌上一剁,“没别的意见,请大家来就是要咬蛮跟他们干!”

  湘西的山里人血性豪侠,土家族的老庚们更是剽悍勇毅。互相交换一下眼色,立即鼓噪而起:干!咬蛮跟他们干!”

  贺龙举起酒碗:“今天我和大家盟个誓;响应孙中山,护国讨袁,万死不辞!”

  大家轰然而起,举起酒碗:“响应孙中山,护国讨袁,万死不辞!”

  在贺龙的血液里,不但秉承了湘西山里人的热烈豪侠,湖北土家族老庚的剽悍勇毅,而且继承了湖北钟祥县贺家湾的祖先“邑中人文风之盛”的学识和智慧。他第一次搞起义就表现出超人的谋略,望着参加起义的几名团丁说:“你们几位来跟我认老庚,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我是要报答的。现在团防局的士兵都出去赶场了,没去的也被我的弟兄叫走,送他们几吊钱去赌宝。刚送来的消息,团防局只剩下一个哨兵和抽大烟的局长。我们现在马上行动。我带十个人去团防局提枪,得手后马上奔所市,那里还有二十条枪。张大发带十个人奔南北镇,就在永茂茶行藏身,候到晚上,枪丁们吸鸦片时,你们冲进去把枪提了就走,尽量不纠缠,到走马坪再歇脚,然后回桑植同我会齐……”

  张记饭庄里的酒席转瞬间散去。鱼贯而出的人三三两两奔向各自目标。贺龙大踏步直奔团防局,或近或远跟了十名志同道合的义士。

  “站住!”团防局的哨兵横枪喝问,“干什么的?”

  “嘿嘿,”贺龙笑得一脸粲然,“你看看这是什么?”

  哨兵见贺龙去怀里掏东西,便探出头去看。这种动作他见惯了,掏出来的不是钱就是鸦片。可是——他眼前忽然一花,脑子还没转过弯,那道寒光已经冷森森地闪过。哨兵一声不响就倒了下去。

  十位义士一拥而入,干净利落地拖了二十条长枪,并从烟榻上活捉了团防局的局长唐臣之。

  近千人口的泥沙镇轰动了,贺龙拖着二十条枪,押着唐臣之,从集市上走过,对镇上的群众及四乡赶场来的农民宣传:“我们提了团防局的枪,活捉了唐臣之。受唐家欺压的,想出头的就跟我们干哪!天亮的日子在后头……

  贺龙在泥沙镇及南北镇共夺得团防局四十余条枪,聚集了三百多人,建立起:“湘西讨袁独立军”。他联络附近各县民军万余人,两次攻打石门县,由于民军缺乏训练,武器粗劣,又没有统一指挥而未成功。

  这次“菜刀革命”失败了。民军散去,参加泥沙暴动的三十余名骨干被当地团防惨杀二十九人。父亲贺龙并没有灰心,马上重新组织力量,又开始了第二次“菜刀革命”。

  春色怡人的三月天,给洪家关带来了勃勃生气,也带了骚动不安。贺龙提统子(即领头),聚集二十一名义士,又准备起事了。大家正忙着扯腰带、扎包头、打裹腿,外面已经喧闹着围来许多长辈,门里门外堵着劝:

  “你们这些伢儿,硬要闯天祸呢!”

  “那是要砍脑壳,烧屋子的。刚砍下二十九颗脑壳,还不知消停几日……”

  贺龙缠不过这些老人,悄悄传下话:“到屋门口搞不安静,我们到樵子湾朱大爷家里去。”

  二十一名青年义士分头赶到樵子湾。朱大爷是个光棍,开着火铺。青年们将自家带来的米和肉煮饭吃,朱大爷将门一关,再没任何人来打扰。

  一个攻打桑植县芭茅溪盐税局,为民除害,夺取枪支的计划就在这顿饭中最后商定了。

  芭茅溪离湖北鹤峰不远,地形险峻,扼住湘西通往黔川的交通要道。盐税局在这个咽喉之地设卡,有十二个兵,十二条毛瑟枪。他们横征暴敛,过往货物见三抽一,交不出税就扣人卡货,老百姓恨透了这些人,贺龙赶马帮多次在此受到敲诈勒索,深有体会,所以把夺枪起事的目标首先定在了芭茅溪。

  可是,贺龙发现了问题。由于上次起事用了菜刀,怕闯天祸的老人们有了经验,都将家里的菜刀看严了。二十一名青年,只有贺龙、贺勋臣、韦敬斋三个人各有一把菜刀,其他人至多不过腰别个“小签子”,缺少合手的家伙。

  “没得关系。”贺龙略一思索,充满信心地说,“寿卿和春之当探子,前走一步,咱们天明前探得他们睡死了再动手。我们三把菜刀在前打门,占标带三个人跟着冲,寿云你们四个把油纸伞缠上布,放桐油里裹一裹,跟上来照红(打火把),贺占卿你们九个人搞包围,管保掳他十二条枪!”

  “探子”下午出发,贺龙率领其他人傍黑出发。樵子湾到芭茅溪一百多里地,贺龙口更天赶到,在约定的河边与“探子”碰了头。

  “局子里的兵都嫖女人去了,剩下五六个也在局子里睡死哒。”韦寿卿小声报告,“这阵子正好下手!”

  贺龙对说过的话,极少婆婆妈妈去重复,只把手一挥,率先向盐税局扑去。这要比“反覆交待”更能调动人们临战的精神和士气,二十一名青年立即按计划要求的那样行动起来。

  “三把菜刀”在前打门,刚出师便受阻。因为盐税局是两层楼的木房,大门用两寸厚的红松木板做成,并且闩了腿粗的大木杠。如果一下子撞不开门,受惊的敌人就会持枪反抗,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们让开。不要出动静。”贺龙沉声喝退众人,独个儿上前,距门三步站定,开始运气,胸腔里发出一道低沉的龙吟一般的声响,又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种闷闷而隐约的滚雷;渐渐地,他全身由静而动,又由动而静;重新获得的静已然是激颤的静,如箭在弦……

  众人也跟着静得激颤。若是这一撞解不开门,惊动敌人作好准备,这次行动就八成失败了。

  蓦地里一声怒喝,恰似崩雷爆裂,贺龙发功了,团身撞向那道大门,这叫“肩撞”。轰隆喀喇的巨响,声震四野。那道大门骤然闪开,腿粗的杠子断成两截,飞了出去。贺龙全身连同一扇门板一齐扑倒下去,卷起一片飞尘。“两把菜刀”随着撞倒的门板冲进尘土飞扬的大门。

  税警姜队长也是练过功的人,随着撞门那声巨响,已然从床上跳下地,顺手抄起床旁的一根齐眉棍,冲出耳门,正看到两个人影冲人,也不打话,棍风呜呜,拦腰扫去。韦敬斋眼快,闪身一把扭住棍子,顺势朝怀里一拖,姜队长脚下稍一踉跄,贺龙已经鲤鱼打挺般跃起身,菜刀一挥,那颗强横一世的人头便咕噜噜滚落于地。

  “三把菜刀”并着膀子继续朝里冲,四名手握“小签子”的青年紧随其后,左右追随着用油纸伞点燃起来“照红”的义士,呐喊声中冲入右边房门,捞到八条毛瑟枪,从床脚下拖出盐税局的李局长。

  六十年后,八十五岁的韦寿云老人回忆当年的情景,对贺龙青年时的神力兀自感叹不已。“肩撞”大门不说,一手拎起盐税局长,确如捉小鸡的一般,厉声喝问:“还有四条枪在哪里?”

  李局长四脚不着地,嘴张一张,舌头恰似粘在颚上了,就是讲不出一句话,右手抖个不住地往楼上指。

  “捆了!”贺龙像扔一束稻草似地将李局长扔在尘埃里,直扑楼梯。

  可是,楼上的敌人早被惊醒,正扯掉楼梯,并用椅子来挡楼梯口。贺龙指挥义士们搭人梯,人顶人往上冲。连上两个人都被敌人用椅子砸伤,摔落下来。

  贺龙喝一声:“占标!”王占标将身一矮,贺龙飞身跳上王占标肩头,右手操一把菜刀就往楼梯口上冲。可是,对准他的已不再是椅子,而是毛瑟枪黑洞洞的枪口。

  当时的毛瑟枪灌子弹不方便,只能塞一粒打一粒。开始敌人手忙脚乱,毛瑟枪没灌好子弹,只能用椅子往下砸人。两个回合后,一支毛瑟枪灌上了子弹,便黑洞洞地朝冲上来的人伸出。

  “砰!”枪声啊在屋子里格外惊心动魄。

  再看贺龙,竟像没事人一样将左手搭上了楼梯口。后来便有人传说:“贺龙神人,刀枪不入”。其实不是那么口事,只因他练功人眼格外明锐,身手敏捷矫健,在枪口对准他的刹那,并没吓闭了眼,反而睁圆眼,将菜刀一横,准准地挡在枪口前,将那粒子弹这飞向一边。

  敌人再往枪里灌子弹是来不及了,便抢圆椅子劈头砸下来。贺龙略闪闪身,顺手用菜刀一拨,椅子便从敌兵手里脱飞而出,被挑出老远。贺龙菜刀不停,在空中旋个弧,寒光掠过,反手砍断敌兵一条腿。惨叫声中,贺龙左手略撑一下,精壮的身躯已经飞上楼,再复一刀,砍死了疯狂反抗的敌兵。剩下三名敌兵挤成一团,高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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