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震品李白 作者:康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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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震品李白 作者:康震-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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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宿,在文学上也有了自己的知音。
  由此我们大体知道,李白这次进入长安,的确得到上至天子、下至大臣的器重,那么他究竟担任了什么官职,又做了哪些工作呢? 
将杨妃比作“飞燕”是不敬吗(1)
  李白在长安究竟担任了什么重要的官职?对此,各种文献有着不同的说法,但总的结论是:李白被授予了翰林之职——
  天宝初,玄宗辟翰林待诏。
  (刘全白《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
  遂直翰林,专掌密命。
  (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
  与筠俱待诏翰林。
  (《新唐书·文苑列传》)
  有诏供奉翰林。
  (《旧唐书·文艺列传》)
  置于金銮殿,出入翰林中,问以国政,潜草诏诰,人无知者。
  (李阳冰《唐李翰林草堂集序》)
  白亦因之入翰林,名动京师。
  (魏颢《李翰林集序》)
  这些文献的记载比较模糊,有的就说是翰林,没有具体说是翰林学士还是翰林供奉、翰林待诏,还有的将这几种说法混在一起。这对李白身份的辨别就出现了问题。那么,翰林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职务呢?李白主要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
  其一,李阳冰《唐李翰林草堂集序》的记载应该是李白的说法——他经常出入金銮殿与翰林院,玄宗向他询问国政,在翰林院中秘密起草诏书,外臣不得与闻。有的时候玄宗需要李白起草诏诰之文,尽管李白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但依然能够迅速完成任务。
  根据文献记载,他还起草过一篇和蕃书:“草答蕃书,辩如悬河,笔不停缀。”(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这个文书也许是唐朝与吐蕃间的外交文书,可见李白可能精通吐蕃等外国文字。
  其二,李白为玄宗与太真妃杨玉环写诗助兴。著名的《清平调》三首就是在这样的语境中诞生的。唐玄宗开元年间,兴庆池东沉香亭畔栽种了不少名贵的牡丹,到了花开时节,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开元中,禁中重木芍药。会花方繁开,帝乘照夜白,太真妃以步辇从,李龟年以歌擅一时之名。帝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辞为!”遂命李白作《清平调》辞三章,令梨园弟子略抚丝竹以促歌,帝自调玉笛以倚曲。
  (《松窗录》)
  玄宗度曲,欲造乐府新辞,亟召白。白已卧于酒肆矣,召入,以水洒面,即令秉笔。顷之成十数章,帝颇嘉之。
  (《旧唐书·文艺列传》)
  诗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太真妃杨玉环本是唐玄宗儿子寿王李瑁之妃,后被唐玄宗看中,但直接迎入宫中有碍声名,就先将她度为道士,再以道士身份进入宫中。当时杨玉环的身份还是道士,但已经入住兴庆宫陪侍玄宗。
  第一首词写太真妃的美貌。太真妃的衣裳如云彩一般灿烂,容貌如牡丹般美丽,承受着皇帝的恩宠,这样的美貌真是人间少有,只有在仙界才能一见。第二首词将太真妃与巫山神女、赵飞燕作比,进一步渲染玉环所受宠幸。诗说楚王与神女的巫山爱情虽美,但与玄宗、太真的爱情相比却不过是虚幻的梦境。在大汉的皇宫里,有谁可以与贵妃所得的恩宠相媲美?恐怕只有新妆之后的赵飞燕了。第三首词写美丽的牡丹花正盛开,美艳的太真妃也在身旁相伴,玄宗心中是多么愉悦!有名花美人在眼前,心中的任何惆怅都会消散。
  由此可以看出,李白初至长安时与唐玄宗的关系很密切。而李白这一时期的心情心境也颇不寻常,他后来写诗回顾自己在长安这段生活的时候也很得意。在《东武吟》中,他说:“君王赐颜色,声价凌烟虹。……归来入咸阳,谈笑皆王公。” 意思是说,自己得到皇帝的宠信,往来宫禁之中,声誉与身价很高,仿佛就要进入唐太宗专门表彰功臣的凌烟阁了,身边谈笑的人物都是王公大臣。当初唐太宗为了表彰功臣,曾将二十四功臣画像立在凌烟阁上予以表彰。李白觉得凭借自己的声誉、才华也一定可以进入凌烟阁。 
将杨妃比作“飞燕”是不敬吗(2)
  再如《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二首:“汉家天子驰驷马,赤车蜀道迎相如。天门九重谒圣人,龙颜一解四海春。翰林秉笔回英盼,麟阁峥嵘谁可见。承恩初入银台门,著书独在金銮殿。……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欢。”自己奉诏进入长安,如同汉武帝召见司马相如一样无比荣耀。拜谒天子龙颜大悦,四海之内草木逢春。身为供奉翰林,深受皇帝的器重,每天都出入在翰林院,著书在金銮殿。当年嘲笑我低微贫贱的人,现在却来纷纷与我结交。
  又如《驾去温泉后赠杨山人》:“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输丹雪胸臆,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云生羽翼,幸陪鸾辇出鸿都,身骑飞龙天马驹。王公大人借颜色,金璋紫绶来相趋。”一朝得到君王的重用,就要全心全意地为国效力。得到皇帝的恩遇,就会青云直上。我陪侍着皇帝驾出城门,胯下是圣上所赐的
宝马。王公大人纷纷前来巴结,大官显要都来与我交往。言辞之间颇为得意、得志。
  按照李白的这些说法,他刚入长安时,政务繁忙,社会活动很多,王公大臣都纷纷看中他的地位与才华,他在长安必定能够大展宏图。
  问题的关键在于,既然李白天宝元年秋天进入长安时,深受朝廷上下尤其是玄宗皇帝的器重赏识,那为什么天宝三年初春,李白就匆匆离开长安呢?要知道,李白为了获得这个一飞冲天的大好良机,整整努力、等待了十几个年头,然而当机会真正来到身边的时候,他却只在长安待了不到两年时间!区区一年多的时间,又如何能够实现他的宏图大志呢?在李白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他真是可以“潇洒”、“浪漫”到如此地步的人吗?
  显然不是。应当说,李白离开长安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最核心的原因或者问题在于:李白在长安宫中究竟担任过什么具体的职务?这个职务与李白所要实现的政治理想之间有没有必然联系?换言之,李白在宫中所担任的职务是否能够帮助他实现远大的政治理想?这其实是李白此次长安之行成败与否的关键,也是他是否有必要居留长安的关键所在。
  经过考察研究,我们得出的答案是:李白在长安期间,虽然得到唐玄宗的礼遇与敬重,但是他并未真正得到玄宗的政治重用,因为他所担任的不是具有政治意义的“翰林学士”,而只是陪侍皇帝游戏诗文的“翰林待诏”或“翰林供奉”。这两个职位有着本质的区别。说通俗一点,李白进入了宫廷,见到了皇帝,但皇帝递给他的不是谋划江山、起草诏书的天子之笔,而是一支粉饰太平、润色王业的词臣之笔。对于李白来讲,这支笔并不能给他描绘出美好的政治前途,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浪漫选拔”只在传说之中(1)
  那么,同在皇宫禁地,翰林待诏与翰林学士的差别究竟在哪里?才华横溢、胸怀抱负的李白为什么就不能成为翰林学士呢?
  如果我们认真翻检一下有关史料,就会发现,新旧《唐书》中没有李白担任翰林学士的记载,李白的诗文中也从未称呼自己是翰林学士。至于他的朋友如杜甫、贾至、任华、独孤及、魏颢等人在与他交往的诗文中,也没有人称他为翰林学士。中晚唐时代,几位做过翰林学士的官员,都曾专门著书整理记录有关唐翰林学士的史料,如李肇《翰林志》、元稹《承旨学士院记》、韦处厚《翰林学士记》、韦执谊《翰林院故事》、杨钜《翰林学士院旧规》、丁居晦《重修承旨学士壁记》等。正因为有这些资料,我们对从唐玄宗开始直至晚唐的翰林学士才有较为清晰的了解。在这些资料当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李白的姓名。可见,李白从未担任过翰林学士,他担任的是翰林供奉。
  那么,翰林供奉与翰林学士有什么区别?这得从翰林院与翰林学士院的区别说起。
  唐代的宫廷制度规定,凡是皇帝行止所到之处,要有御用文人、术士等候诏命。这些御用文士、术士并非皇帝的政治助手,而是陪侍皇帝从事文艺游赏之事。这些人当中有吟诗作赋的文词之士,有饱读典籍的经学之士,有算卦者、杂耍者、司棋者、论道者、念佛者、求仙者、书画者,吹拉弹唱,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他们在翰林院里随时等候皇帝的召见,所以叫翰林待诏,也叫做翰林供奉。皇上赏月,便召唤诗文待诏写诗助兴;皇上游园,看见景色迷人,便召唤画待诏作画等等。
  有时候,皇上偶尔也会询问翰林待诏一些政治问题、民生问题,甚至要他们起草一些并不重要的一般性文书(不是诏书),但这并非他们的主要工作,从根本上来说,他们的工作与政治毫无关系,皇帝也不会将他们这个群体与国家政治联系在一起。在宫廷中,他们与皇帝的关系虽较为密切,有侍奉之便,但是并没有什么政治地位,更不可能发挥较大的政治作用,当然也就没有什么政治前途。
  诗文待诏只不过是诸多待诏中的一种,其地位比其他待诏要高一些,其中有一些表现优秀的诗文待诏,也会逐渐发展到给皇帝起草诏书,具有了政治身份,但这批人数量并不多。
  再来看翰林学士。朝廷中负责起草皇帝诏书的是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古代负责诏书起草的工作非常重要,实际上是参与国家重大事务的决策工作。唐玄宗即位后,随着国家行政事务的日益繁多,原本负责起草诏书的中书省官员,特别是中书舍人繁忙不堪,工作效率低下。玄宗于是常常抽调朝廷其他部门中一些精通文辞、学识渊博的官员临时负责起草诏书的工作,这属于临时差遣工作,这些人常常被称为翰林供奉或翰林待诏,他们的临时办公地点就在翰林院中,与那些御用文士、术士的待诏们在一起办公,这就是史书上所说的“人才与杂流并处”。
  开元二十六年,玄宗进行了一项改革,将那些专门负责起草诏书、执掌朝廷密命的翰林供奉(待诏)正式改称为翰林学士,并在原来翰林院的南面修建翰林学士院,与北面的翰林院区别开来。这个时候,翰林学士就从原来的翰林院杂班子中脱颖而出,翰林学士草诏也就由临时性的差遣逐渐成为固定的职务。这样,起草诏书的翰林学士们就在南边的翰林学士院办公,主要从事政治决策、政治顾问与起草诏书的工作。而那些陪侍皇帝娱乐游赏的翰林院待诏们还继续在翰林院里待诏,从事侍奉皇帝文化娱乐的活动。
  与翰林供奉或者翰林待诏不同,翰林学士们的权力很大,在当时扮演着重要的政治角色。他们的出现从客观上分解了中书舍人的权力,也就是分解了宰相的权力。因为中书舍人是直接受命于宰相的,而翰林学士是直接受命于皇帝的,不从属于任何其他官僚机构。所以翰林学士又被称做天子私人,即是皇帝的私人政治秘书和政治顾问,它的设置是玄宗集中皇权的一个重要步骤。皇上要通过设立翰林学士分割宰相的权力,扩大皇权。到了唐代中期,翰林学士,特别是他们的首长翰林学士承旨,往往十之八九都是宰相的预备人选,所以被称之为“内相”,可见这个职位的重要性。 
“浪漫选拔”只在传说之中(2)
  翰林学士有一个特点,即本身并不是一种有品级的官职。唐代史书说,从正九品至正四品的官员都有机会担任翰林学士。但是翰林学士本身没有品级,也就没有俸禄,所以担任翰林学士者必须有其他正式的官职,才能在官场上有属于自己的序列,才有与官职相应的俸禄。唐德宗时期的翰林学士姜公辅、唐宪宗时期的翰林学士白居易都遇到过一个同样的问题,就是没有俸禄来支撑生活,所以他们请求皇帝能够给他们挂一个官职,其主要目的就是要拿这个官职所具有的俸禄:
  姜公辅,……授左拾遗,召入翰林为学士。岁满当改官,公辅上书自陈,以母老家贫,以府掾俸给稍优,乃求兼京兆尹户曹参军,特承恩顾。才高有器识,每对见言事,德宗多从之。
  (《姜公辅传》)
  居易奏曰:“臣闻姜公辅为内职,求为京府判司,为奉亲也。臣有老母,家贫养薄,乞如公辅例。”于是,除京兆府户曹参军。
  (《白居易传》)
  所以,唐代的翰林学士都有一个别的官职,他在朝廷上排列次序的时候就以这个官职的高低为根据,而在皇宫内设宴时翰林学士排在宰相之下,一品官员之上:“班次各以其官,内宴则居宰相之下,一品之上。 宪宗时,又置‘学士承旨’。唐之学士,弘文、集贤分隶中书、门下省,而翰林学士独无所属,故附列于此云。”(《百官志》)
  从这一点来看,李白所担任的绝对不是翰林学士,而是翰林待诏。因为他在长安一年多的时间里,没有担任任何官职,唐玄宗也从未给他任命过任何官职,这不符合翰林学士任职的常例。因为他只是翰林待诏。对于唐玄宗而言,也许根本就没有想在政治上使用李白,他与其他在翰林院中的那些僧道术士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是一个侍奉皇帝文化娱乐的御用文人而已。
  因此,李白在长安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严格地限定在另一个框架当中。他的办公地点不在南面的翰林学士院中,而是在北边的翰林院当中。也就是说,从玉真公主将他推荐给唐玄宗开始,玄宗就是将他看做侍从文人人选,而不是政治人物人选,所以才将他置于翰林院之中而不是翰林学士院中。
  从玄宗时期翰林学士的选拔任用程序上来看,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从朝廷的官员中选拔出来的,而从未将一个布衣之身直接选拔进入翰林学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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