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秋看了一眼面露沉思之色的玉辰熙，再看一眼恍若浑然未觉的凌夜，才开口道：“辰王，还愣愣地站着做什么，快过来坐。”
玉辰熙这才回过神来，淡笑着坐下。
“说起来，辰王是如何认识我家夜儿的呢？”冉秋不露声色地询问着。她也非常清楚她这碧言宫里肯定也是有着各方势力的眼线的，如此一问，自然是要帮助凌夜和玉辰熙撇清关系。
“一切皆是机缘巧合。”玉辰熙意味深长地笑着，冉秋的意思他怎会不知道，所以他不会太过明显地回应，也不会有意地回避，只是意有所指地说道：“儿臣也是今日方才知晓凌姑娘竟是娘娘的外甥女。想来，这缘分当真是奇妙得紧。”
简单的一两句话，既回答了冉秋的话，也规避了自己与凌夜的关系，让人抓不住马脚。
“呵呵，古人说道无巧不成书，你们二人有此缘分，不得不说也是一件妙事。”冉秋掩唇轻笑，温柔，优雅，端庄。
看着冉秋，玉辰熙不禁再一次响起记忆之中母亲的微笑，一样的温柔，一样的优雅，一样的端庄，只是在看他的眼神中，还有无尽的慈爱。
突然——
“皇上驾到——”一个尖细二有些刺耳的声音在宫外响起。宫内的人立刻起身，迎接来人。
凌夜虽是万般不愿，却也无奈地慵懒地起了身，漫不经心地随着众人一同恭候玉温廷的到来。至于她究竟有多恭敬，心中是否腹诽着皇帝，却是旁人不得而知的了。
玉温廷一身奢华的朝服，大步走进碧言宫。才刚刚踏入大门，宫中的一大群人便都福身行礼。
“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玉温廷一眼望去，最先入目的不是他最宠爱的冉秋，也不是他的儿子玉辰熙，而是那个跟在冉秋身边，随意地微微俯身，有着一头醒目且妖异的白发的凌夜。让他感到有些诧异的是，凌夜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恭顺地低垂下自己的头，甚至抬眸定定地看着他。
眼神中没有恭谦敬畏，没有桀骜不驯，也没有妖媚诱惑，只有淡静自然，恍若她看到的不是皇帝，不是这个天下最高的掌权者，不是可以掌握万民生杀大权的帝王，而是一个普通人。
尽管心中有些诧异和好奇，但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上前扶起了冉秋，开口说道：“好了，都起来吧。”
第五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21119 19：02：00 字数：3399
碧言宫内众位俯着身子的人听闻了玉温廷的话，起身，静默地各行其事。
冉秋看见玉温廷身上穿的，是那套做工精致、用细腻的金丝线绣着无比霸气的五爪金龙、明黄色的朝服，走上前细心地为他脱下头上戴着的沉重的冕冠，将它递给一直候在玉温廷身边的太监总管王福，转而轻柔地对玉温廷道：“皇上刚刚下朝？”
“不错。想你了，便直接过来了。”尽管如今的他已年过六旬，却有着一番年轻男子所没有的男子气概。况且，玉温廷乃是马上得的天下，自然没有那些文人的迂腐。说着这些带着些许宠溺的情话，玉温廷的脸上只有浅淡的笑意，一点也没有收敛的意思。
冉秋俏美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两朵红云，羞涩地微微低下头，有些娇嗔地道：“皇上，这里还有人呢。”
“怎么，有人便不许朕说这些了？”玉温廷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自己极为宠爱的妃子这般娇羞的模样。
“臣妾不是这意思……”冉秋的头越来越低，几乎都要把头埋进自己傲人的胸口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得最后便若蚊虫之声一样几不可闻。
玉温廷见她如此这般娇憨可人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同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对身旁的人置若罔闻。
玉辰熙别开脸，不去看他们。
玉温廷却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凌夜竟然对他们这种暧昧的举动冷眼旁观，神色如常。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这让他对眼前这个生了一副魅惑世人，妖娆邪异的容貌，却有着一对清冷如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眸的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漠视一切的神态，好似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入得了她的眼，扰得乱她的心。
即便是他这个九五至尊，在她的眼里，也与那些凡夫俗子、平民百姓无异。让他更觉惊奇的是，对这女子他竟然生不起意思男女之间那种欲望，只是对她有着好奇，并无任何遐思。
虽然玉温廷并不是涉密好女色的昏君，但以凌夜这种足以祸国殃民的容貌也实在太容易勾引男人升起最原始的欲望，然而这个外表妖娆，神情冷清的她竟是一个例外。
许是因为她目中那种清冷的澄澈，许是因为她身上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而玉温廷哪里知道，凌夜早已看清了帝王的虚情假意，玉温廷对冉秋的柔情，不过是因着她与自己真心爱着的女子生得极像罢了。何况，帝王的真心又有几许？今日可以对冉秋如此深情，明日便可以为了自己的帝王之位和权力将冉秋打入吃人的冷宫。当年对他忠心耿耿的简裕王都没能逃过他的毒手，更何况对他而言只是有打发闲暇之用的冉秋？眼前的华光万丈，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看清这些，凌夜又如何会有一丝的情绪波澜？
更何况，看着他，凌夜也只会想起自己简裕王府那数百条无辜的性命，在那个血色的夜晚惨死在别人的屠刀之下，只会想起自己就是因为这个无情的帝王，失去了深爱着自己的父王和母妃，失去所有亲人，变成今日这般模样。这样的她，怎会在意他的身份，怎会对他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敬意？
之前以岳千雪的身份尚有不得已之处，如今她是凌夜，自然可以肆无忌惮，不必让自己再度压抑。
另一旁的玉辰熙，他避开了那有些暧昧的场景，却是直直地看着凌夜的脸，自然，也看见了她对玉温廷的冷淡和漠视。
这个女人，也未免太大胆了些。尽管她可以说是江湖中的一个王，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可是这个天下的至尊霸主。难道她就不怕惹恼了他，引来雷霆之怒？
只是，即使想到了这些，玉辰熙却选择了沉默，或说是明哲保身，作壁上观。
他的冷视，只是在凌夜的心底泛起了一丝冷笑。
这个男人，也不过是个冷血的皇家弟子罢了。纵使他表现得温文儒雅，痴情可叹，却还是改变不了他冷血的底质。
玉辰熙对她的心动，她早便察觉了。可即便如此，面对着帝王，看着她极有可能就要承受帝王的怒火，却选择了冷眼旁观。
冉秋离开了玉温廷的怀抱，玉温廷才将视线收回到她身上，淡笑着开口问道：“这姑娘，不打算介绍给朕了吗？”
抬起头看向玉温廷的脸，觉得他的神色间并没有任何异样，冉秋才笑着道：“回禀皇上，她便是臣妾提起过的表侄女凌夜。”
“凌夜……”玉温廷低声重复了一遍，才又开口：“这孩子果然如爱妃所说，生得一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容貌。而且，她的一头白发也实在引人注意得很。”
冉秋离开玉温廷的身边，搂过凌夜纤瘦的肩膀，一脸怜惜地道：“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是我长姐的女儿，却从小就没有了父母，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从儿时起便被同院的孩子欺负，说她是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过去还有我护着她，可我入宫之后她便跟了我那好赌的混账长兄身边了，那日子也定是更不好过了。她原是在我离开之前订了亲的，可那负心的家伙却在成婚当日毁了婚约，受了这般的打击，我家夜儿才一夜便白了三千愁丝的……”说着，冉秋微微抽泣着，一脸的心疼。
凌夜的身体微微僵直了。
玉辰熙的身体猛然一震，而后眼神复杂地看向凌夜。
冉秋的话，他怎会听不懂。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才会一夜白头的么？
而那个在成亲之日悔婚之人也只有一个。
藤清宇。
原来，她与藤清宇曾经定过亲，只是在他们大喜之日，藤清宇选择了离她而去。
所以凌夜才会在16岁的豆蔻年华里，霜白了一头青丝。
这一刻，玉辰熙突然很想知道，这个让他不止一次乱了心绪的女子，在自己没有参与的那些年之后，是否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亦或说，在她与藤清宇之间，是否还有自己插足的余地？
玉温廷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样。只是看着凌夜，他的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怜惜之意。并非男女之爱，却更像是父女之情。“果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难怪她的眼中刚才回有看淡红尘俗世的冷清、平静。
“那么，如今她可有婚配？”玉温廷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婚配便罢了，受了那一遭，这孩子哪还有心思去寻其他人？就是去寻了，那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家夜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才会让男方在大喜之日悔婚，都将那些说媒的人挡在了门外，我们小门小户的有什么办法呢？后来夜儿的心更是冷了，说此生不嫁也罢，便一直到如今，都成老姑娘了。“冉秋破有些怨气地说着。
她也是替凌夜感到不值。
曾经的凌夜，虽是个杀手，但却是个性情纯然的女子。为了爱，她可以放弃荣华富贵，可以放弃所拥有的一切，甘愿同那个她爱着的人归隐山林，过着平凡人的生活。
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藤清宇凭什么就不要她？藤清宇凭什么这么伤害她，让她变成现在这般，憔悴、无情的模样？
他凭借的，不过也是凌夜对他的爱而已。
凌夜现如今的这番模样，叫人看着都觉得心疼，藤清宇怎么就狠得下心，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
“哦。“玉温廷点头，心中却在寻思着，朝中可有什么青年才俊，给这个可怜的孩子觅个良人。
然而思来想去，还是没想到合适的。
只是下一刻，他才惊觉自己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女关心太过。这个女子与他非亲非故，哦，她是冉秋的表侄女，而冉秋是他现今最宠爱的妃子，那么她也勉强算得上是他的表侄女之一。可他们在此之前可是从不相识，未曾谋面的，他何必为这个凌夜瞻前顾后，劳神费力？更何况，就以凌夜刚才对他的不敬，他没有惩罚她就不错了，替她顾虑，他身为九五之尊还没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
“这凌夜是爱妃的表侄女，出现在这里不奇怪。可为何辰熙也会在这？我记得……”玉温廷回眸认真地看着玉辰熙，“你可不常到这碧言宫走动。”
“近日儿臣与凌姑娘相识，之前凌姑娘还曾到儿臣府上作客，只是儿臣确实不知，凌姑娘竟是言妃娘娘的表侄女。”玉辰熙恭敬地回答。
“哦？”玉温廷浓黑的剑眉一挑，颇有兴趣地在玉辰熙和凌夜之间来回看了一眼，才笑着说：“看了你们还破有缘分哪，怎么认识的呢？”
“我们……”
“我们是在流阳城的茗烟楼意外认识的。”站在一旁，一直未曾开口说过话的凌夜冷冷地抢过了玉辰熙的话头。
“茗烟楼？那是什么地方？”冉秋回头，脸上尽是疑惑。
若非已经知晓冉秋其实是凌夜的人，玉辰熙实在无法从冉秋的身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她这表现完全就是一个单纯的深闺贵夫人，哪里能知晓她竟是从闻名天下的杀手组织暗夜中出来的人？
这让玉辰熙不得不佩服凌夜和冉秋。一个是暗夜的王，而她手中的冉秋竟有能力把所有人都蒙蔽了，竟无人察觉到，她们其实是从属关系！
只是，刚才凌夜的插话倒让玉辰熙有些为难，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毕竟那茗烟楼可是青楼，凌夜如今的身份只是冉秋的表侄女，出现在那种地方，对她的身份也是一种影响。下一刻，玉辰熙开口欲要为凌夜辩解：“那是……”
“那是青楼。”凌夜神情依旧冷淡，口中却说着让在场的人为之诧异，甚至是惊骇的言语，“流阳城第一青楼。”
第五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21120 19：01：30 字数：3286
“什么？！”冉秋瞪大了精致的双眼惊叫起来，“夜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那是你一个女儿家能去的地方吗？如果传出去的话，你会有损名节的！这些你可知道？要真传了出去，你今后该如何嫁人哪？“冉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知情的玉辰熙不得不再次对这冉秋的演技心生佩服。如若不是他早已知晓，怕是也要被她蒙骗过去了，以为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温雅，贤淑。这般手段，连一向谨慎睿智的玉温廷也被她骗过，不得不人钦佩。
“我的名节如何，表姨不是清楚得很么？”凌夜平静到眼皮都不抬一下，脸上更是没有任何涟漪，完全不将自己的名节当做一回事，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况且，就是我不逛那青楼，也不会有人要我的。我不过是好心，多给他们制造些理由罢了，省得他们还要为拒绝我而劳心伤神，思虑理由。”
尽管她的语气很平静，但在场的其他人都能从她的言语当中听出讽刺，还有对尘世的厌倦。
站在一旁的玉温廷出言劝道：“言妃也是好心相劝，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何况，凌姑娘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那负心人悔婚弃你而去，是因为他不懂你的好，但这天下，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男子，别人也不若他那般，是个瞎子，以姑娘这倾国倾城的容貌，懂得你，会珍惜你的人，多了去了。”
“容貌？”凌夜的唇角扬了扬，带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嘲笑，“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红颜未老尚且如此，更何况一副臭皮囊，不需要太久，只要个十来二十年，便成了昔日黄花，百年之后，更是只剩下一坯黄土。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顿了顿，凌夜嘲讽地笑着，绝美的脸上满是冷意：“倾国倾城如何，貌似无盐又如何，岁月终会一点点取回，它所恩赐的东西。”
众人一愣。
这女子也忒是大胆了，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可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皇帝，她竟然敢这般无礼地回话。
但她所说的言语，却又让众人身心巨震。
玉辰熙静静地看着她，深褐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惊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她的感触是这样深，她的心，是这样冷……
“借来的东西，也终是要还的。”完全没有顾忌周围众人此刻已经变了的脸色，凌夜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她如墨一样的眼瞳里，就像水平如镜的冰湖，惊不起一丝涟漪。
她绝代风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