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斋书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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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斋书灯录-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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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的烙印往往因无过失的惩诫而变得更加深刻,任何一个“过来人”在回首
往事时怎么也忘不掉它,而点缀穿插其间的任何一个故事,都自有作一番历
史回味的价值。《干校六记》的意义正是奠基于作者个人客观地保存了这一
段作为知识分子所“难得的经验”(《误传记妄》),从而得以唤起当时同
“病”人的共鸣并予后来者以教益。要是没有这部书的话,恐怕后来者真会
把“干校”时的种种故事,当作了新中国的“天方夜谭”了呢。

《干校六记》用的委实是井旁圃中的家常言语,记的也不过是下放之别、
凿井之劳、种圃之闲、冒险之幸、小狗的人情世故和由传闻而生的妄思,以
及由此引发出的种种感慨。然而,看似闲常之笔,细想来却微言大义,颇是
耐人寻味:

“下放人员整队而出;红旗开处,俞平老和俞师母领队当先。年逾七旬
的老人了,还像学龄儿童那样排着队伍,远赴干校上学,我看着心中不忍,
抽身先退。。”(《下放记别》)——这段文字记的是学部接到“下放”的
命令后,著名学者俞平伯夫妇带队出发去接受“再教育”时的场景。

“整个冬天,。。早上太阳刚出,东边半天云彩绚烂。远远近近的村子
里,一批批老老少少的村里人,穿着五颜六色的破衣服成群结队出来,到我
们菜园邻近分散成两人一伙、三人一伙,消失各处。等夕阳西下,他们或先
或后,又成群负载而归”(《学圃记闲》)——这记的是河南息县学部干校
附近的老百姓,在那衣食无着的时期被迫“行窃”的事实。

读了这样的篇什,你能不由衷地生出对那黑云压城时期的愤慨声讨之情
么?此外如何其芳吃鱼吃出大药皂、钱钟书等半天烧不开一锅水(《下放记
别》),以及老知识分子被迫参加强制规定的看电影课(《冒险记幸》),
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能不激起你的无限同情和满腔愤懑么:噫,一代
知识分子的际遇竟至于此!代价是如此的沉重,而所谓的“收获”呢?

经过近三年的下放锻炼,“我”终于和丈夫一起被“内定”为“老弱病
残”而将遣送回京。当“我”得知这一消息后,尽管还忧虑着“同伙”们的
是否回返,但“我们能早些回去,还是私心窃喜。。。而看到不在这次名单
上的老弱病残,又使我愧汗。但不论多么愧汗感激,都不能压减私心的忻喜。
这就使我自己明白:改造十多年,再加上干校两年,且别说人人企求的进步
我没有取得,就连自己这份私心,也没有减少些。我还是依然故我”。(《误
传记妄》)

作者的态度是直白坦率的,而其间的道理更是发人深省。也许,还有人


要说,这部书的小资产阶级情绪浓了一些,充斥着感伤和暴露的色彩。是的。
但是,难道时至今日还要我们的作家以热情的笔调去涂抹那冷酷的时代吗?
难道我们不需要这种暴露黑暗的记实作品来作后代之鉴戒吗?

我之所以不惮以赞许的态度向读者推荐这部小书,正是因为它能给未及
其时、未历其事的来者以历史的真实教益。通常地,只有知道昨夜暴戾黑暗
的人,才会时时珍惜今日的祥和与未来的光明。

(1991 年)


《九月丛书》两题

《许三观卖血记》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给我温一温”。就这样微薄的一点补偿,
成为许三观们出卖鲜血来弥补生活经费缺口的最佳自慰。读完《许三观卖血
记》一书,我们所能够发出的,是一声又一声关于市井社会生活的沉重叹息。

青年许三观是在返乡看望爷爷的期间,偶然接受了纯朴的乡亲们所谓的
“身子骨结实的人都去卖血”、“没有卖过血的男人都娶不到女人”(第1
章)的“健康论”的暗示,而首次尝试着去卖血的。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想到,
在他个人此后40 年的生活中,这位善良淳朴的丝厂工人,当“每次家里遇上
灾祸时”,他竟然都是“靠卖血渡过去的”。以致于当他心血来潮地准备最
后一次,也是第一次要“为自己(个人的需要)卖血”时,医院采血点无情
地拒绝了这位年过六旬的“头发白了,牙齿掉了七颗”的老人的要求,于是
这个可怜的卖血老人竟然“脸上充满了悲伤”,“泪水在他脸上织成了一张
网”(第29 章)。

正像作家余华在《许三观卖血记》(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 年6 月版)的
《后记》中所交待的那样,作家所希望的是,通过作品语言来达成“活生生”
的写实叙述。读罢这部作品,我认为作家的探索是成功的。如今,我们通过
作品,已经不难感受到挣扎在社会下层的许三观们,为生存而卖血的积极的
无奈和真实的荒诞,以及围绕于此的那些鲜活的言行举止。

所谓“许三观卖血记”,实际上记录的是,许三观由青年而壮年而老年
那40 余年间,多次为现实生活所迫而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自动走向“卖血之
路”的前因后果。除了首次是接受诱惑而去尝试卖血之事以外,他在成家后
的多次卖血无不同家庭的变故有关。先是为了赔偿大儿子一乐敲破了方铁匠
儿子的头所开支的医药费(第15 章),然后是为了给他有过一度欢愉的工厂
女同事馈赠营养品,第三次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为了“让家里人吃
上一顿好的饭菜”(第20 章),而最为感人的情节是从第26 章展开的。许
三观因为并非亲生的大儿子一乐患上了肝炎,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卖血,以
致于在短短的十天间创造了卖血四次的记录,甚至“在松林差一点把自己卖
死了”(第29 章),从而使我们感受到作品人物之间那“血浓于水”的人间
真情。无疑地,余华在《许三观卖血记》中所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是生动感
人的。

在作品的第28 章,作家安排了许三观路遇素昧平生的来顺、来喜兄弟的
情节,并让他成功地传播了“卖血经”,而且诱惑了两兄弟也走上“卖血之
路”:“他们突然觉得不再去摇船挣钱了,摇船太苦太累,要挣钱就去卖血。”
(第28 章)联系到作品开头第一章许三观被诱惑去卖血的内容,我们似乎看
到了作家对社会人生的某种并非乐观的暗示。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给我温一温”。这样微薄的一点补偿,
固然已经在小说中成为了许三观出卖鲜血来弥补生活经费缺口的“历史”,
但是,假如社会不能成功地消灭“国困”和“家难”,那么,“这卖血真是
一件好事,挣了钱不说,还能吃上一盘炒猪肝,喝上黄酒。。”(第28 章)
这种真实而荒诞的“诱惑力”,未必就不会继续活动于“现实”之中。也因
此,我们就难以保证《许三观卖血记》不会没有其同样令人悲慨的“续篇”。


(1996 年11 月21 日,晚)

《四十而立》

同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相比,同样列入江苏文艺出版社《九月丛书》
之中的李晓的《四十而立》(1996 年7 月版)就没有了前者那抑郁悲怜的成
分,而是多了几分喜谑滑稽的色彩。这正如同小说主人公“我”在经受了莫
名其妙的700 多天“牢狱之灾”后,最喜欢说的那句话:“无论碰上什么不
顺心的事,他都会说其实并不太糟。”(19)

事实上,也确实是“并不太糟”。在作品情节的进行过程中,作家似乎
就有些迫不及待地交待道:

我坐牢的故事,从来就不需要保密,即使有些难以启齿,20 年后也早该可以说了。

我正在写的这篇小说,题目已经想好,叫做《四十而立》,因为是在我 40 岁时动的笔,

写的又是40 年里的琐事。小说的主要部分是我坐牢的那段经历,其余的将草草带过。等

写完之后,我要把小说投给一家大型杂志,要是那杂志的编辑碰巧也蹲过几天班房,或许

看在共患难的份上,他会屈尊将拙作发表。

“并不太糟”的缘故倒并不是因为“我”可以在20 年之后有了向社会讲
述“我坐牢的那段经历”的资格,而是因为“我”的牢并没有“白坐”。如
同“我”那“对赚钱的兴趣比讨老婆更大”的弟弟所测算的那样:“你也没
白坐,不是那两年,你能认识白云(‘我’的妻子)吗?能有这幢洋房吗?”
“这幢洋房的价值如今在100 万人民币以上,算它100 万,除2 也有50 万”,
就是说:“每坐一年的报酬是50 万人民币,这样的年薪上哪儿找去,能顶五
个董事长了!”最后,是连“我”都认可了这位双胞胎弟弟的算法:“50 万
一年的牢确是很可以坐坐的,要是我在哪张报纸的中缝里登一条征坐广告,
收到的回信恐怕要用卡车来装。”(18)

虽然小说是这么来做,但是作家在《四十而立》的“后记”中却还是负
责地告白读者——“这篇小说里的第一人称并非作者,然而故事几乎都是事
实。有一个人因为拍了三下屁股就被枪毙,另一人在枪毙前面对着难友手淫。
也有因祸得福的例子,我的一位朋友由于坐牢结识了贤妻。只是当回顾历史
时,他再三对我说:‘宁可一辈子光棍,也别去坐那两年牢。’”
原来李晓所谓的“并不太糟”,竟是这么一回事儿!

(1995 年11 月22 日,夜)


《月亮梦》

从1976 年春在《江苏文艺》上发表处女作到去年秋在华夏出版社出版处
女集,在人生漫长的20 余年中,苏州作家王藏林始终是在用心编织着自己的
文学之梦。《月亮梦》这部不厚的作品集,不但意味着这位残疾人作家在纯
文学道路上艰难的跋涉历程,而且标志着王藏林已经开始在苏南文坛上展现
出其作品独特的风貌。

收集在《月亮梦》中的23 篇小说和19 篇散文,是作者关切生活、钟情
文学的结晶。其中的代表性篇什,可以描写苏南女性的短篇“三梦”为代表。
《女儿梦》写的是一家两代接连“比娘长得还好看”的女子,不幸以貌招祸
的悲惨遭遇,愤怒声讨了社会恶势力对人间美善的无情蹂躏;《月亮梦》写
的是一位“独眼老人”,无意中救起了往日情人与仇人所生之女后的心理疙
瘩,反映了人生遭际对人的精神面貌的残害;《彩云梦》的色调则要明亮多
了,它记录了在精神生活匮乏的特定岁月里,一对爱好文学的青年男女之间
磊落的友情和文谊。此外,《不告诉她》、《秘密》和《不想造楼》等,也
多是有着浓厚苏南风土人情的可读性较强的短篇和超短篇小说。

《回归》、《人生果》、《母亲魂》、《生命献给土地》等忆旧怀人的
散文,篇幅虽然都不长,但其感情的提炼和凝结,显然非一日之功,读来是
能够让人感受到对心灵的撼动的。

由于《月亮梦》作者的特殊人生境遇,因此,我们在作品中不时可以读
出作家自觉不自觉地散布在字里行间的“残疾人情结”。无论是遭遇和心智
令人同情的“独眼老人”(《月亮梦》),还是靠拐棍撑立起来走路的“可
怜小子”(《彩云梦》),以及生前善良弱小但在死后却得到乡亲们供奉的
“拐公公”(《拐公公》),在他的笔下,都是有着自己身世感慨在内的人
物。而且,作者不止一次地通过自己的作品弘扬着“一个人的身体残疾也许
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残疾”这样的理念。

“世界上一切大事,健全人做到的,残疾人哪样没做过?”《彩云梦》
中金子对文学青年“我”说的话,使他明确了文学事业正是他生活中的“精
神拐棍”。我相信,《彩云梦》这篇作品是带着十分明确的自传体色彩的。
因此,当我读到王扶同志为王藏林这部处女集所写的序言时,十分认同她的
评价:“开始的时候,虽然感到他的作品还比较稚嫩,但又总是从中感到,
有一股如涓涓细流般的细腻温情在涌动,有时这温情中渗出一种淡淡的哀
伤,使人感动。”

我听说,在如今的图书收藏界,有专门收藏作家的成名作的,有专门收
藏获奖作品的,还有专门收藏纪念文集和回忆录的,但不知是否也有专门致
力于收藏如王藏林《月亮梦》这样的处女集的人呢?假如有的话,其对于文
坛保存史料的意义似乎不可限量。因为新文学图书收藏家姜德明先生曾经说
过,他自己在为现代文学史写作读书札记的时候,有心要做的无非是如下两
件事:

一是注意到鲁迅同时代人的“书人书事”,二是注意到“五四”以来已经渐渐被人

遗忘了的某些作家,特别是那些无名的青年作家。我乐于“人弃我取”。我想,凡是在新

文学的旅程上留下过脚印的人,似乎都不应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湮没掉,即使是留下些片断

的史料也好,是是非非,后人自会给以公断。

(《书边草·后边》)


我想,这应当就是收藏作家或者是文学爱好者的处女集的价值所在了。
而收藏同时代人的处女集,正是为那些积极而艰难地在文学的旅程上跋涉的
人,留下了“片断的史料”。

(1998 年1 月12 日)


《大屋的丫环们》

20 世纪中国的“乡土小说”史上,蹇先艾笔下的贵阳、裴文中笔下的榆
关、许钦文笔下的绍兴、台静农笔下的淮南、王鲁彦笔下的浙东、沙汀笔下
的川西北、沈从文笔下的沅水,乃至鲁迅笔下的鲁镇和未庄等等,都是作者
自己以对故乡民风和乡亲面貌的谙熟而铺写成为感人至深的乡土故事的。唐
彛壬兰鄣溃骸罢庵窒缤廖难г谥泄执难飞嫌凶藕苌畹母!
(《晦庵书话·乡土文学》)

可是这一“根基”,似乎为当代文坛轻忽已久了。一二十年来,文坛上
平添了许多这一“派”那一“代”的作家,就是少见默默立足于本乡本土,
静静地踪迹着一方风物人情的人士。假如说有之,则浙江作家朱月瑜是其中
难得的一位。

朱月瑜先生多年来以楠溪风情为地域背景的小说创作著称,他的审美趣
味显然已经深深地植根于这一片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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