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梗在喉- 第7部分

　　　　　　　　　　　　　　　　　　眼前的儿子似乎有一把烧在心底的熊熊怒火。这是他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难以想象的。儿子应该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孩。而不是眼前这个气势汹汹的……男人。　

　　　　　　　　　　　　　　　　　　挠挠头，他有些烦躁。半天，才深深的叹了口气：“你……要跟你妈还是跟我？”目前，只有把话摊开，才能继续下去了。　
　　　　　　　　　　　　　　　　　　韩信陵微微瞪大了眼。他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如此自私，就在急救室门口说出这种话。转头去看杜小远，果然那张嘴已经被咬得泛白。　
　　　　　　　　　　　　　　　　　　“为什么会在里面？”过了一会，杜小远终于开口。　
　　　　　　　　　　　　　　　　　　走廊又静了好久。“她喝农药，在张静的家里。”　
　　　　　　　　　　　　　　　　　　声音虽然低沉，内容却震慑人。　
　　　　　　　　　　　　　　　　　　握紧的拳头爆出青筋，颤抖了许久，又突然像被抽筋般突然垂落。　
　　　　　　　　　　　　　　　　　　韩信陵看看杜小远，又看看这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似乎有些猜到昨晚为何杜小远的妈妈没有回家了。　
　　　　　　　　　　　　　　　　　　是因为三人终于吵到不可调解的地步了么？　
　　　　　　　　　　　　　　　　　　杜生华烦躁的扯了扯衬衫的领子：“我没想到她会到张静家。一进来就吵个不停，张静想劝她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准备了农药……难道她以为喝农药就有用吗？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杜小远猛地冲上去，爆着青筋的右勾拳愣是将比他高一个头的杜生华狠狠地揍到在地上！巨大的响声惹来了护士，还没等护士质问，杜小远就指着杜生华怒吼：“去你的！老子宁愿被说成没爹的也不愿承认是你儿子！你他妈的算个屁阿！我老娘在里面生死未卜，你就在这里开追悼会？”　

　　　　　　　　　　　　　　　　　　激烈的怒吼让在场人都愣了好久，包括杜生华。　
　　　　　　　　　　　　　　　　　　杜小远还要再冲上去，却被人架住。“冷静点！”韩信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血的脑袋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迅速的冷却下来。深深喘了好几口气，他才愤愤地转过头，咬牙切齿的磨出一句话：“给我付了医药钱再走！”　

　　　　　　　　　　　　　　　　　　被护士搀扶着离开的杜生华直到走，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是内疚，还是羞愤，谁都不知道。但是，他还是很道德的将医药费给付了。　
　　　　　　　　　　　　　　　　　　走廊又恢复宁静。红色的急救信号灯还在亮着。杜小远坐在凳子上，用双手撑着自己的头，眯着眼，盯着门口。　
　　　　　　　　　　　　　　　　　　站在一边的韩信陵靠在墙上，看了一会他，又转头去看急救室的门。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门被推开的时候，两个激动的少年都冲了上去，围着医生急急的询问：“怎么样了？”　
　　　　　　　　　　　　　　　　　　医生点点头：“没什么大碍了，送过来很及时，没怎么伤害到器官。”　
　　　　　　　　　　　　　　　　　　杜小远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韩信陵拍拍他的肩膀：“过去吧，休息一下。”　
　　　　　　　　　　　　　　　　　　“……我差点不知道怎么笑了。”半天，杜小远才盯着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愣了愣，韩信陵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背：“少说些胡话！”　
　　　　　　　　　　　　　　　　　　可天知道，他们都差点不会笑了。　
　　　　　　　　　　　　　　　　　　红色的急救灯熄灭了很久。　
　　　　　　　　　　　　　　　　　　白色的病床上，苍白的女人，青色的血管，凄然得叫人难受。　
　　　　　　　　　　　　　　　　　　当她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儿子时，泪水再次滑落。　
　　　　　　　　　　　　　　　　　　为什么自己会舍得扔下他离开人世？这个孩子明明还没享受够自己的疼爱啊……你看他的脸，明明才那么小，却已经露出这种神色，这都是自己的错啊！　

　　　　　　　　　　　　　　　　　　“小远……”虚弱的手想要抬起来，触摸这个熟悉的脸。　
　　　　　　　　　　　　　　　　　　“妈，好些了吗？”有些僵硬的脸蛋勉强的扯开温柔的笑脸。　
　　　　　　　　　　　　　　　　　　李玉艰难的点头。　
　　　　　　　　　　　　　　　　　　“明天起，我们要两人一起，好好的生活。没有他，我们一样能活得好好的，不是吗？”依然带着稚气的脸，却流露出成｜人的坚强。　
　　　　　　　　　　　　　　　　　　眼泪再次决堤，李玉泣不成声。　
　　　　　　　　　　　　　　　　　　没有了不再属于自己的丈夫，却有一个最爱的儿子。她还奢求什么？　
　　　　　　　　　　　　　　　　　　拉着她的手，杜小远终于真心的笑了。　
　　　　　　　　　　　　　　　　　　而站在门口的韩信陵始终没有进去。　
　　　　　　　　　　　　　　　　　　看着杜小远单薄却坚挺的背影，韩信陵抿紧了嘴。　
　　　　　　　　　　　　　　　　　　李玉还要再医院观察两个星期。杜小远将剩余的手续办完后，决定先回家把换洗的衣服给老妈带来，然后再考虑下面的事情。　　
　　　　　　　　　　　　　　　　　　“我先回家，你呢？”他当然不会忘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韩信陵盯着他，淡淡的扔了句：“我跟你去。”　　
　　　　　　　　　　　　　　　　　　杜小远愣了下，恩了一声，转身就走。　　
　　　　　　　　　　　　　　　　　　从医院里出来，他没有直接打车，而是坐上了公车。韩信陵没吭气，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这家伙进了家门，才将他堵在房间的门口，恶狠狠的瞪着他：“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一句话打破两人之间维持了很久的静默。　　
　　　　　　　　　　　　　　　　　　他很明显的听到异常快速的心跳声。　　
　　　　　　　　　　　　　　　　　　“我哪里有逞强！”杜小远企图恶狠狠的反驳回去，声势却明显不够。　　
　　　　　　　　　　　　　　　　　　“没逞强？你眼睛里的东西是什么？从一开始你就忍着不哭，现在这里没有人，你爱怎么哭都行，干嘛还装出一幅镇定的模样！”看到这家伙勉强自己微笑的样子他就心烦！　
　　　　　　　　　　　　　　　　　　　
　　　　　　　　　　　　　　　　　　心里最软弱的地方被人发现的感觉让杜小远气急败坏，伸手就要推开他：“你给我滚开！我还要收拾东西！”“你哭啊！又不是没有泪腺！”韩信陵就是不肯让开。他讨厌看到这家伙眼睛泛红却强忍着的样子。　
　　　　　　　　　　　　　　　　　　　
　　　　　　　　　　　　　　　　　　“哭你个头！老子没有那么软弱！”杜小远也怒了。　　
　　　　　　　　　　　　　　　　　　“你以为男人就不能哭？又不是铁打的，干嘛不能哭？”　　
　　　　　　　　　　　　　　　　　　“那你试试在别人面前哭哭看？！”杜小远怒吼出心中的芥蒂，“有本事你就当众哭天喊地的，你以为这样有用吗？”　　
　　　　　　　　　　　　　　　　　　“我没叫你在别人面前哭！这里只有我！你可以当着我的面哭，或者背着我哭，只要你别再露出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就行！”　　
　　　　　　　　　　　　　　　　　　“在你面前哭？那你会在我面前哭吗？”杜小远想冷笑，谁知对方下一秒扔过来的话却让他笑不出来了。“我会。”韩信陵一脸认真。　　
　　　　　　　　　　　　　　　　　　“你少给我开玩笑！滚开！”杜小远心跳得更加厉害。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哭一下又怎么样？大不了下次委屈的时候我也在你面前哭一场，这样就扯平了吧？”韩信陵说这话的时候，心脏也跳得不像话。　
　　　　　　　　　　　　　　　　　　　
　　　　　　　　　　　　　　　　　　“……嘿，兄弟……真是好兄弟……”低低的笑了一声，后面紧跟的，却是越来越浓的哭音。“王八蛋……王八蛋……老子恨不得杀了那女的……”眼泪霎那间就决堤了，紧紧揪着韩信陵的衣服，杜小远靠在他的肩膀上，咬牙痛哭。　
　　　　　　　　　　　　　　　　　　　
　　　　　　　　　　　　　　　　　　明显感觉到肩膀湿了一大块的韩信陵没再作声。　　
　　　　　　　　　　　　　　　　　　他们都憋了太久。久到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哭出来。所以几乎连怎么哭都忘了。趁着今天，把以前积压下来的眼泪都流光吧……既然彼此都找到了可以抱着痛哭的对象……　
　　　　　　　　　　　　　　　　　　　
　　　　　　　　　　　　　　　　　　“兄弟，今晚上你回家不？”从刚才哭完后，杜小远就这么叫唤韩信陵了。　　
　　　　　　　　　　　　　　　　　　“不要叫我兄弟！俗死了！”韩信陵彻底反对这种称呼。　　
　　　　　　　　　　　　　　　　　　奸诈一笑，杜小远故作纯情：“难道还要我叫你信陵君？”　　
　　　　　　　　　　　　　　　　　　“滚！叫韩信陵就好！”替他将衣服放进行李箱，韩信陵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没想到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这一趟医院回来，不到六点是回不去了。“你今晚的晚饭怎么解决？”没有了他老妈，这晚饭恐怕又是随便解决吧？　
　　　　　　　　　　　　　　　　　　　
　　　　　　　　　　　　　　　　　　“要么泡面，要么吃外卖。”还能怎么办？　　
　　　　　　　　　　　　　　　　　　无奈的叹气。君子远庖厨，李阿姨怎么就没想到万一这家伙没有人替他煮饭的时候该怎么办呢？“我说……今晚要不要来我家？”　　
　　　　　　　　　　　　　　　　　　“嗯？”顾着收拾衣服的杜小远没听清。　　
　　　　　　　　　　　　　　　　　　“来我家，我替你做饭，行不？”还要自己哀求他？这是什么状况？　　
　　　　　　　　　　　　　　　　　　“当然好！……只是为什么不能在我家？”反正他又不是没住过自己家。　　
　　　　　　　　　　　　　　　　　　“你那个该死的热水器！难道你还想再折腾一次？”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韩信陵对他的记性表示严重怀疑。　　
　　　　　　　　　　　　　　　　　　哦……恍然大悟，接着，就是干笑。“那就打搅了。”　　
　　　　　　　　　　　　　　　　　　杜小远家中的事丝毫没有流传出去。这让他相当欣慰。唯一知情的同学就只有韩信陵，对方也甚少提起这件事，除了偶尔询问一下他妈的身体状况。　

　　　　　　　　　　　　　　　　　　一眨眼，这个巨变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每天，杜小远就在学校，家，医院，三点一线的奔忙着。在韩信陵的斯巴达式教育下，这个君子也开始进庖厨了。聪明的脑袋这时候还是挺管用的，虽然烧出的菜称不上可口，可以不至于吃死人。韩信陵用了三天的时间，从切菜开始教起，一直教到他懂得如何做出一道基本的菜式。这三天时间，是杜小远一生中被人骂“猪”次数最多的时候。　

　　　　　　　　　　　　　　　　　　人是有适应能力的，尤其是对于恶劣的环境。　
　　　　　　　　　　　　　　　　　　一开始，杜小远总是缩着头接受“猪”的称号，然而，渐渐的，竟然面不该色的接受了，到最后，甚至开始忍不住反驳“猪又不用下厨”。韩信陵发誓，这三天绝对是他人生中被气得最多的三天。　

　　　　　　　　　　　　　　　　　　少年白就是这样被炼出来的。　
　　　　　　　　　　　　　　　　　　不过少年白的并不是韩信陵，而是才刚刚学会煲汤的杜小远。　
　　　　　　　　　　　　　　　　　　当他从镜中发现自己隐约藏在发从中的白发丝时，惨叫惊动了正在厨房替他擦屁股的韩信陵。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结果一切担心在看到他手中的白发时，化为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的白头发……”一脸惊恐的杜小远晃动着那根柔弱的发丝，“我果然是处在长期的压迫下阿……”　
　　　　　　　　　　　　　　　　　　“压迫个屁！”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韩信陵一把夺过他的白发，“是人都有几根白头发！”　
　　　　　　　　　　　　　　　　　　“废话！你老的时候就没有白头发啦？”杜小远脸部扭曲。　
　　　　　　　　　　　　　　　　　　“我说的青年时期！”甩甩手，让那根白发随风而逝。　
　　　　　　　　　　　　　　　　　　“阿！我的白发！”心痛的要去找，然而它已不知飘落何方。　
　　　　　　　　　　　　　　　　　　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韩信陵得意得很：“恭喜你啊，从猪升级成白毛猪。”杜小远不甘示弱：“没见过猪也吃过猪肉！你平时吃的不就是白毛猪！”　

　　　　　　　　　　　　　　　　　　“原来的你就是黑毛猪！黑毛猪懂不？就是那些野猪！”他很庆幸自己曾经看过几集农业节目。　
　　　　　　　　　　　　　　　　　　“猪的全身都是宝！你又有什么宝了？”　
　　　　　　　　　　　　　　　　　　“哟？当猪还很高兴？”f　
　　　　　　　　　　　　　　　　　　“至少我这只猪的外形跟你还是差不多的！”他恶狠狠的笑着。　
　　　　　　　　　　　　　　　　　　……听听，这就是那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的日常对话。可每次斗嘴斗得火花四溅的时候，都是由杜小远率先示弱。　
　　　　　　　　　　　　　　　　　　韩信陵怎么会没注意到？否则他也不会立刻就收手了。　
　　　　　　　　　　　　　　　　　　两人的默契就在摩擦中渐渐培养起来。r　
　　　　　　　　　　　　　　　　　　这种现象其实很容易被发现。刚同桌就打架的两个人竟然在数学课上共同解开老师刻意出的难题，这怎么不叫人惊讶？　
　　　　　　　　　　　　　　　　　　比狐狸还奸诈的班长立刻就在当天下午的班会上宣布，下个星期的校运会，韩信陵和杜小远担任四百米接力赛的成员。　
　　　　　　　　　　　　　　　　　　刚听到消息，杜小远愣了一下。韩信陵看看他，低声问了句：“你有时间练习吗？”班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家的特殊情况，所以并不清楚他放学后的时间都贡献给了医院。　

　　　　　　　　　　　　　　　　　　可那家伙竟然笑了笑：“没事，有办法，最后一次参加校运会的机会了嘛……”　
　　　　　　　　　　　　　　　　　　不能苟同的韩信陵皱紧眉头。就算他跟杜小远体育成绩都很好，可接力赛没经过练习，要想夺冠是根本不可能。　
　　　　　　　　　　　　　　　　　　“况且我妈也叫我不要天天去医院，我也能抽出一些时间……”用力拍拍韩信陵的背部，杜小远表现出一幅很无所谓的模样。　
　　　　　　　　　　　　　　　　　　真是这样？韩信陵还是没松开眉头。e　
　　　　　　　　　　　　　　　　　　因为时间不多，而且接力赛的成员们个个都是大忙人，只要能抽得出时间，就得到足球场上练习。平时都是踢足球的地方，如今球员们不得不让位给那些“为班级争光”的家伙。当然有几个不服气的，可看到老师们那副“谁影响我们班级的荣耀我就跟谁过不去”的表情，硬生生的将所有的抱怨埋回肚子里发酵去了。　

　　　　　　　　　　　　　　　　　　身为高二五班的希望之星，杜小远和韩信陵被秃头老班紧密盯梢，只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