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秀和在心中算计起来:“就算他是刑满释放,那他从监狱里出来也该有七年了。更何况在那之前他很有可能被提前释放。想调查他从监狱里出来之后的行踪,可不太容易。有关犯人的情况,法务省肯定不会告诉咱们的。野村,对不起,你能再给我帮个忙吗? ”
“当然,其实我非常希望能给你做点事。像那些大街上的打架斗殴、横须贺基地的美国大兵和那些下贱的日本女人之间的冲突,又没法写成文章发表。成天光写点介绍横须贺咖喱饭之类的文章,我早就腻了。实际上我现在正觉得很无聊。韦秀和,再过半年我就该退休了,在最后的时间里,你能让我做些有意思的事,我很感激你,这一定会成为美好的回忆的。”
21
千代从来没有求过俊治什么事情。对于那天他们吃完鳗鱼饭,在坐地铁回家的路上,千代说想见见朝仓比吕子,俊治感到非常意外,猜不透她的心思。俊治想也许千代误解了,以为自己对比吕子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所以才想见见她。千代一直把自己当作亲生儿子一般,这种想法可能也是她的真情流露吧,俊治想。
但是当俊治用很委婉的表达方式对千代说了事情不是这样后,千代却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声“是吗”,听她那口气好像从最开始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这让俊治大感意外。
“是不是很难办到? ”
这天早饭的时候,千代这么问俊治。
由于司法考试的学习一直持续到深夜,所以上午快十一点时才开始吃这顿早饭兼午饭,千代很少做西餐,差不多都是做日本料理。大酱汤中飘着炸豆腐皮和葱花,凉拌豆腐上放着冬葱末,把它和姜末、料汁一起食用,是千代带到武藤家的吃法。
“倒也不难……”这么说着,俊治把豆腐夹到米饭碗里,用筷子夹碎,又和米饭和在一起搅拌。
“现在这关头很微妙,要见朝仓的话总得找个理由。千代,你为什么那么想见她,能告诉我吗? ”
千代低下了头,好像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你不笑我? ”
“嗯。”
“我觉得我能够劝得动她。”
俊治看了看千代。
“你是说劝她进报社的事? ”
千代点点头,脸上露出害羞的表情,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腌茄子上。
俊治昨天晚上听父亲说,社长亲自去了比吕子家的店,试图说服她进报社,甚至连进报社后的安排都跟她说了。可就是这样,还是没有得到她一定会进报社的承诺。父亲告诉他这些情况时的口气很沉重。不过俊治也明白,父亲的口气中分明带有连社长都不能使她回心转意,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的意思。
“可能已经不行了吧。她的心情也能理解,不过东西新闻社也很难办,真是左右为难啊! ”
说完,父亲闭起了嘴。
那时候,千代正在水池边洗碗,对什么事情都很拘谨的千代,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很显然她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千代可能感到情况一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而剩下可以斡旋的时间却不多了,因此才冒昧提出想见比吕子的想法。
“你好像有什么秘密武器似的? ”
千代微微地笑了笑:“秘密武器说不上,不过我有些事情特别想对那个女孩儿说。”
除此之外,千代什么也不说了。
俊治感到即使问她到底想说什么也是徒劳的,她是不会说的。
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想见见比吕子的心情,俊治倒很能理解:“要是这样的话,我想想办法吧。越快越好,对吧? ”
千代用力地点了点头。
连社长都没能使比吕子回心转意,千代到底打算说什么话,俊治感到很纳闷。不过另一方面,他也隐隐地感到要是千代出面的话,也许能行,千代受过不少苦,因此,她对人生的感悟更加深刻,说出的话也就更有说服力吧。俊治决心死马当做活马医,让千代去试试。
22
华原优把拉面的最后一滴汤都喝净后,就到洗手间用自己的专用牙膏轻轻地刷起了牙。照着镜子,她仔细检查牙齿。过去,曾经被经理发现牙缝里有葱末,结果被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咱们这买卖就得想方设法地讨客人欢心,你不注意外表可不行。”经理说。
她刚回了一句“也有人喜欢平民化的女孩儿”,就又被多批了十分钟。
从那以后,为了避免麻烦,她特别注意刷牙。
换上空姐的制服后,她穿过铺着紫色地毯、吊着漂亮吊灯的走廊,来到自己的小屋里。
过去那家店,要求她们在门口迎接客人,并且对客人大鞠躬,要三根手指能碰到地面,然后再把客人带到自己的小屋里。不过,这家店没有这样的要求,也没有要求装扮成空姐、护士、女警什么的,好像是因为店方认为不损害客人的想像力更好。
华原优想反正最后做的事情都一样,男人都是那副德行,现在这家店不要求去做那些多余的事情反而更好。
门上挂着用非常可爱的字体写的“优之小屋”的牌子,华原优轻轻地推开了门。
一个男人坐在床上。
华原优吃了一惊。这个指名要她的客人,自己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浓密的黑发从中央自然地分向两边,很清爽的样子。浅茶色的麻制西服外套也许穿的时间太久了,上面有些明显的褶皱,天蓝色的衬衣,半系着双色的条纹领带。看上去没有喝酒,倒好像有点紧张。
可能是工薪人员吧? 职业大概不是很稳定的那种,可能是旅游代理店、新闻媒体、广告代理店等地方的职员。不像是影视剧制作公司的人,那样的人感觉更随便些。
不过他是干什么的无所谓,得马上开始今天最后的工作了。
“Attention Please,How do you do?”
华原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似的,不过还是这么说了。
店里命令要这样向客人打招呼,因为店方认为用英语问候客人,会让客人联想到自己是在和飞国际航线的空姐嬉戏。
男人露出了自然的、感觉良好的笑容。
“是店里让你们这么说的吧? ”
这是一个很少见的、比较理智的客人,这种客人,让他兴奋起来比较费时间。
华原调整了一下心情,坐到了男人的旁边,腿紧紧地挨着他,并搂住了他的肩。
“这种地方的规矩是不说那种正儿八经的话的。”
她在男人耳边像吹气似的小声说。
她开始摸男人的那个地方,心里暗暗祈祷着它快点硬起来。
男人轻轻地缩了下身。
“今天我不是来玩的。”
“玩? 什么玩? 你是高级白领,我是JAL国际航线的空姐呀。”
“我不是在开玩笑。”
男人用严肃的目光看着华原,慢慢地拉开了华原搂着他脖子的手臂,稍微离开了她一点,并拢了双腿。
“你不是来玩的,那是来干什么的? ”
“想来问你点问题。”
华原叹了口气,从桌上摆放着的各种各样的香烟中抽了一根。
“抽根烟,行吧? ”
“行,没关系。”
男人从外套里掏出了自己的烟。
华原给男人点上烟后,也给自己的烟点上了火。
“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人最讨厌什么样的客人吗? ”
“嗯,不太清楚。”
“不是让我们像表演杂技似的摆各种困难动作的人,也不是硬逼着我们做一些变态的事情的人。我们最讨厌爱提问题的客人。老家在哪儿呀,家里人好吗,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干呀,是因为欠债,还是被坏人骗了。真是多管闲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干完了就赶紧走呗。”
“我想问的不是那些问题。”
“那是什么? ”
“你原名叫田中照代吧? ”
华原默默地吐了一口烟。有点儿生气。很土气的曾用名,用有名的影视明星的名字组合而成的……
“你在横须贺的千草幼儿园上过学吧? ”
确实有过那样的时期。不知道香奈尔、Gucci 、Hemes ,一个画着史努比图案的、稍贵一点的快餐盒就能让自己欣喜若狂。
“我在调查二十年前发生的一个事件,你和这个事件有点关系。”
华原对这个男人出乎意料的话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是警察吗? ”
“不是,不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你已经够奇怪的了,别开玩笑了。对不起,你要不做的话,就赶紧从这里出去,不过钱我可得照收。”
男人从口袋里取出钱包,把三张一万日元的纸币放在了桌上,又把名片递给了华原。
“我买你六十分钟的时间。”
华原瞥了一眼名片。
“东西新闻社找我想问什么? 要是真有问题的话,也不用出钱到这种地方来问呀,去我住的公寓不就行了? ”
“我只知道你工作的地方。”
“工作? ”
华原想,自己又不是公司职员。
虽说是一流大报的记者,却不会说话,这种说话的方式有多伤人,他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不过这个叫韦秀和的男人可能真的没有意识到华原的感受,继续说下去:“几个月前,你的小学同学曾到这儿来过。你好像没有认出他来,倒是他认出你来了。当时我们横须贺分局的人正在找你,偶然遇到了他。他开始还不想讲,我们对他说你是一个重要案件的证人后,他才告诉我们的。”
“是富田吧,我知道。只不过当时我们都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样子。”
华原对着天花板吐了口烟,“你们给他钱了吧? ”
“应该是吧,作为协助采访费,不会很多。”
“嗯,他从小就是这样。”
华原把烟按在烟灰缸里,两三下就把烟弄灭了。
“那么,你想问什么? 我可不会说给我带来麻烦的事的。”
“不用担心。这个案子已经过了执行期了。二十年前你还在幼儿园的时候,是不是被叫到横须贺警察署,看过几张照片? 你还记得吗? ”
华原眯起了眼睛。
在记忆的某个角落,被重重往事积压着的、尘封己久的昔日光景,瞬间好像被解除了束缚,又活灵活现地闪现在田中照代的眼前。
夏日。
使人生厌的小屋。闷热、汗臭和廉价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
在三个女警的看护下,照代孤零零地坐在铁制的办公桌前,一心盼望着能够早点回家。因为快到电视动画片开始的时间了。
在照代面前摆着几张照片。
抱走婴儿的那个女人是哪个? 照代再一次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照片。
但是看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七张,在七张照片中,哪个女人也不是。甚至连长得像的都没有。
她非常想哭。
动画片大概看不成了。
照代像寻求帮助似的抬起上眼皮,偷偷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女警。
女警没有注意到照代的眼睛。她的眼睛正紧紧地注视着一张照片。
过了一会儿,女警和照代的视线碰到了一起,女警把目光一下子移到了别处。
在这一瞬间,照代全明白了。
大家是希望自己指出那个女警刚才看着的——正中间靠左的那张照片。如果指出那张的话,自己还有这个屋里的女警察都会很高兴。于是照代就用小小的食指指着那张照片,然后用很可爱的带着鼻音的声音说:
“是这个人。”
华原感到自己正被紧紧地注视着。
“你想起来了吗? ”男人盯着她问。
“想起来了,你想问什么? ”
“你选的照片上的女人,真的是你在医院看到的女人吗? 我想确认这点。”
华原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的,没错。”
男人垂下了眼睛,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失落。
“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
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个事件是什么事件? ”
“你不知道吗? 真的? ”
“谁也没告诉过我,我也没问过。”
男人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按灭了。
“是绑架案,你看到的是正在绑架的那个瞬间。”
“真荣幸。”
“是什么样的女人? ”
“就是照片上的女人。”
“有多高? ”
“很矮。”
“但是照片上那个叫春木佐智子的女人,身高有一米六二,可谈不上矮。”
“那又怎么了,你连她的名字都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直接去问那个叫春木什么的人‘你矮吗’,不就行了。”
“她已经死了。在被警察追赶时,连车带赎金一起掉下悬崖摔死了。”
华原很难控制住不笑出来。
这个男人是傻瓜吧,有这么确凿的事实摆在面前,那个女人不就是犯人嘛。再说去调查二十年前的陈年往事,到底想干什么? 本以为有名的东西新闻社的记者会是非常出色的人,结果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追求的东西比香奈尔、Gucci之类的名牌还没意义。既无法使用报社的经费,自己掏腰包来到这里,也不要女人的服务,只为确认犯人的身高,简直是个白痴。
“我明白你为什么想笑,不过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正在调查这个案件里会不会有同伙存在。”
没有提问,这个男人就开始自顾自地讲述起那个事件的经过和他对整个案件的疑问来。
对华原来讲这都是些无所谓的事。
不过听起来倒蛮有意思的。
“你还挺辛苦的。”
华原的话里并没讽刺的意味。
“没办法,是工作。不过就凭你今天的证词,我还得重新调查一遍,那个证券商的线索也没有调查呢。”
男人站了起来。
“耽误了你的时间,抱歉。”
“你已经买了,不是吗? 用三万日元。”
“是啊。”
男人苦笑起来。
“哎,如果快点的话,还能做呢。不然太可惜了,那些钱。”
华原站起来,开始解制服的扣子。
男人怔怔地看着,过了一小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行。”
华原解扣子的手停了下来。
“你别误会。换种情况的话,我当然会做。”
“是不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
“没有,我很喜欢你。第一眼看到你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