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得萨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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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得萨档案-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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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施曼叫喊道:“多么美妙哇!好吧,我总是喜欢漂亮姑娘的。出来,站到中
  间去,让大家都来欣赏你的年轻美貌。”
  说着他就抓着她的胳臂,推操着向锡广场中央走去。到达那儿后,他让她站在
  一个显眼的地方并说道:“好罗,小姑娘,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现在你也许愿
  意为我们跳个舞吧!呃?”
  她站在那儿,在寒风中发抖,囚恐惧而战傈。
  她嗫嗫嚅嚅地说了些我们听不见的话。
  “你说什么?”罗施曼叫嚷着:“不会跳舞?
  啊,我肯定象你这样年轻美妙的小东西会跳舞的,你不会吗?”
  他的德国党卫军同伙们纵声大笑。那些拉脱维亚人不懂他说的什么,但也开始
  龇牙咧嘴。老妇人摇摇头。
  罗施曼的笑容消失了。  “跳!”他咆哮着。
  她微微曳足摇摆几下,就停下来了。罗施曼掏出手枪!拉开保险,向离她的脚
  一叶的沙地上开了一枪。她因惊恐而跳起有一叹高。
  “跳……跳……给我们跳,你这讨厌的犹太娘子!”他叫嚷着,每当他说一声
  “跳”时,就向她脚下的沙地开一枪。
  他打完一夹子弹又接一夹,直到他的子弹匣中所有三个备用弹夹都打完了。他
  使她跳了半个钟头,甚至越跳越高,以至每跳一次她的裙子都围着屁股飞舞起来。
  最后她倒在沙地上,死也罢,活也罢,反正再也起不来了。罗施曼把最后三颗子弹
  射向她脸面前的沙地上,沙土直喷进她的眼睛。在每次射击间歇期间,老妇人上气
  不接下气的喘息声甚至在广场四周都能听见。
  他射击完所有的子弹之后,又吆喝道:“跳。”
  一面用他的长统皮靴踩她的肚子。在这过程中,我们全体鸦雀无声,这时我旁
  边的一个男人开始祷告了。他是个哈锡派教徒,个子矮小,满脸胡子,还穿着他的
  褴搂的黑色长外衣。尽管我们大部分人都冻得把帽子上的遮耳放了下来,他却戴着
  他的教派的宽沿帽。他开始闸颤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祷文,声音逐步提高。
  我知道罗施曼正在最能使坏的劲头上,便也默默祈求那个哈锡派教徒不要出声,但
  是他不听。
  “听着,以色列人啊……”
  “闭嘴!”我从嘴角轻声喝道。
  “上帝是我们的尊神……”
  “别吱声!你要把我们统统都搞死的。”
  “上帝是唯一的。”
  他象个领祷牧师似的按传统的方式拉长最后一个音节,如同阿吉巴教士奉提卢
  斯·鲁孚斯之命在恺撤里亚的圆形竞技场上死去时所做的那样。就在这个当口,
  罗施曼停止了对老妇人的吆喝。他抬起头来,  象一头野兽在嗅辨气味似的,并把
  头转向我们。因为我比那个哈锡派教徒高出一头,他就直看着我。
  “谁在说话?”他尖叫着,穿过沙地向我大踏步走来,  “你——走出队伍来。”
  无可怀疑,他指的是我。我想:这回完蛋了。那又怎么样呢?没关系,这一关迟早
  要过。当他走到我前面时,我站了出来。
  他没有说什么,但他的脸象犯了癞痈似的扭成一团。然后,他脸上的肌肉松弛
  下来,换上了他的冷静的豺狼式的微笑,这种微笑使得犹太区的每一个人,甚至拉
  脱维亚的党卫军,都不寒而傈。
  他动手快极了,谁也看不清。我感觉到左颊重重地挨了一家伙,伴随而来的是
  一声巨响,  象一颗炸弹在耳膜旁边爆炸了似的。然后就相当清楚但又毫不痛切地
  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象糟腐了的印花布似的从太阳穴直裂到嘴。我的左颊还没来得及
  流出血来,  罗施曼又动手了。这回是另外一种方式。他用鞭子抽击我的右脸,使
  我的耳朵产生同样的巨响,皮肤感到同样的撕裂。这是一根两尺长的皮鞭,靠柄的
  一段用软钢条作芯,下剩的一尺来长用长皮条编成,没有芯子,皮条辫能象撕裂薄
  棉纸一样撕裂肌肤。我见过这种场面。
  几秒钟之内,我感到热血滴滴答答地开始流上我的外套的前襟,血从下领滴下,
  宛如两道小小的红色喷泉。罗施曼从我身边走开,然后又折回来,指着仍在广场中
  央吸泣的老妇人。
  “把这个老丑婆拉起来,送到车里去。”他嚎叫着。
  就这样,在其他上百名受害者上车前几分钟,我把老妇人拄起来,抱着她顶着
  小丘街走向停在门口的货车。我下颔的血,如注般地滴在她身上。我把她安置在货
  车的后部,就准备下去了。这时,她的干枯的手指用一种我意想不到的力量紧紧抓
  住我的手腕。她坐在那辆死亡车的地板上,把我拉向她,用一块细麻布小手绢,那
  必定是她往昔的好日子的遗留物,给我还在流血的伤口止血。
  她抬头看着我,脸上布满染睫毛油、胭脂、眼泪和沙土,但一双黑眼睛却亮得
  象星星。
  “犹太人,我的儿子,”她悄声说,“你必须活着。对我起誓,你要活着,对
  我起誓,你要活着走出这个地方。你一定要活下去,那你能把我们的人民在这儿的
  遭遇告诉外面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们。
  答应我,向上帝的律法起誓吧。”
  于是我起誓,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要活下去。这时她让我走开。我颠踬
  着走回犹太区,在半道上晕倒了。
  我恢复劳动后不久,我作出了两项决定。其一是秘密地记日记,夜里用一根针
  和黑墨水在腿和脚上刺一些字和日期,以便有一天能够把里扣发生的事全部重写出
  来.作为对此应负罪责的那些人的精确的罪证。
  第二个决定就是去当一名卡波,即一名犹太批人警察。
  要下这个决心是敏艰难的。因为卡波就是来回带着他们的犹太同胞去干活,常
  常还要带着他们上刑场去的那种角色。此外,他们手提镐把,逢上有德国党卫军军
  官在场时,往往还狠揍他们的犹太同胞,逼迫他们更卖命地劳动。虽然如此,在一
  九四二年四月一日,我还是去找卡波的头头申请当一名卡波,这样我就自绝于我的
  犹太伙伴们。卡波总是有空额的,尽管有较好的口粮,较好的生活条件和免予从事
  奴隶劳动,仍只有极少数人同意当卡波。
  这里我应该描述一下对那些不宜服劳役的人进行处决的方法。根据爱德华·罗
  施曼的命令,有七至八万犹太人在里加是以这种方式处决的。当牲口列车把一批新
  囚犯运抵车站时,通常大约有五千名健壮的人,而死在路途中的总有一千人左右。
  只是在个别情况下,分散在五十节车厢里的死亡人数才少到有那么三几百。
  新来的人在锡广场排好队伍后,便开始处决选拔,不只是从新来的人当中挑选,
  也从我们所有的人当中挑选。这就是每天早晚要数人头的原因。在新来的人中,那
  些老幼病弱的,大部分妇女和几乎全部儿童,都被作为不宜服劳役的人挑选出来。
  这些人靠一边站,然后清点留下来的人数。如果挑剩的有两个人,那就从原有的人
  中再挑出两个,这样就等于新到五千,就送走五千到“处决山”去。这一来便不至
  于过于拥挤了。一个人可能经受住六个月奴隶劳动的折磨,再长就很少见了,一旦
  精疲力竭,罗施曼的鞭子就会在某一天敲敲他的胸脯,他就得加入死亡的行列。
  起初,这些受害者排队走向城外的一座森林。
  拉脱维亚人把它叫做毕克里克森林,德国人重新命名为霍赫瓦尔德,即“高林”。
  这里,在松树中间的空隙地带,由处死之前的里加犹太人掘了很大的深沟。在爱德
  华·罗施曼的命令监视下,拉脱维亚的党卫军在这里用机枪把他们扫倒,尸体就掉
  进沟里。剩余的里加犹太人铲上土,盖住尸体,然后在上面再压一层尸体,一直到
  沟填满为止,然后再开一条新沟。
  每当处决一批人时,我们在犹太区能听见机枪的扫射声。事后就望见罗施曼坐
  在他的敞篷车里从山上下来穿过犹太区的大门。
  我当了卡波后,我与其它囚徒便完全断绝了往来。我无需解释我为什么要去当
  卡波,因为多一个或少一个卡波没什么两样,不会使死亡名单有任何添减,但是为
  了昔德国犹太人复仇(不是拯救他们),哪怕只有一个活着的证人,可能就会使情
  况完全不同。这至少是我对自己一再提出的论据。然而,这是真实原因么?或许我
  只不过是怕死?不管过去是什么原因,反正在那年的八月之后,怕死已不成其为一
  个因素了。那时,发生了一件事,使我的灵魂死亡,只留下躯壳为幸存而挣扎。
  一九四二年七月,从维也纳运未了一大批奥地利犹太人,显然这批人已无一例
  外地被打上“特殊处置”的标记,因为这一整批从来没有到达犹太区。我们没有见
  到他们,他们从车站直接向“高林”
  进发,并被机枪点了名。那天黄昏,四辆卡车载满衣物从山上开来,衣物送到
  锡广场以备挑拣。这些东西堆成象一所房子那么大的山丘,然后挑拣分类成一堆堆
  的鞋、袜、裤衩,长裤、女外衣、夹克、剃胡刷子、眼镜,假矛、结婚戒指、图章
  戒指、帽子等等。
  当然这是处决流放犯的标准程序。所有在“处决山”被害的人都在墓边剥光衣
  服,随后他们的财物就被运送回来。这些财物经过挑拣分类后送回“帝国”。全、
  银、珠宝则由罗施曼亲自监管。
  一九四二年八月,又有一批从特列森城运到。
  特列森城是一庄在皮希米亚的集中营,数以万计的德国和奥地利犹太人在送往
  东方处决之前,就关在那里。当罗施曼在锡广场上进行挑选时,我站在广场的一边
  望着他。这批新来的人都已在原来的营地被剃光了脑袋,除了大部分妇女是穿着女
  外衣这一点外,不大容易分辨出男女。在广场上正对我的那一边,有一个妇女引起
  了我的注意。虽然她形容枯槁,瘦得象根拨火棍,不停地咳嗽,但她的容貌有某种
  东西触动了我的心弦。    罗施曼走到她面前在她胸脯上敲了敲,就走过去了。跟
  着他的拉脱维亚人立即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出队升,赶进广场中央的人堆。这一
  批人中不宜服劳役的人很多,所以被选出来人的队伍很长.这就意味着从我们这里
  少挑些人就够数了,虽然这个问题对我采说还不怎么相干。作为一个卡波,我戴着
  臂箍,拿着棍子,额外的口粮已使我体力稍有增强。罗施曼虽然见过我的脸,但他
  似乎并不记得。他劈头盖脸地揍过那么多人,所以挨过揍的人并不怎么引他注意。
  在那个夏日的傍晚,那些被挑上的人绝大部分都被编成队伍,由卡波领着走到
  犹太区的大门口,然后由拉脱维亚人接收过去,走最后的四哩到“高林”
  去领死。
  由于有一辆煤气车也停在大门口,所以被挑上的人中最弱的百把人被从大堆人
  里分离了出来。我正准备领那些倒霉的男女往大门口去,党卫军中尉克劳斯把我们
  五个卡波叫住了。“你们,”他叫道,“把这些人送上杜拉门德输送车。”
  当大队人马走后,我们五人伴送最后的百把人到停靠着煤气车的大门口。他们
  大部分都一玻一玻地,步履蹒跚,有的咳嗽着。那个瘦弱的妇女也在其中,她的胸
  脯受着肺病的折磨。她知道自己在走向何处——他们都知道,但她也象旁的人一样,
  顺从地、踉踉跄跄地走到车子后面。她太虚弱了,爬不上去,因为车的后门离地面
  相当高,所以她转过头来让我帮她上去。我们站在那里,互相看着,一下子惊呆了。
  我听见有人从我后面走近,在车后门的卡波都脱帽立正。走来的人肯定是个党
  卫军军官,我也跟着那样做。那位妇女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身后的那个人走到前
  面来了。他是罗施曼上尉。他点点头让其他卡波继续干,然后用他那双灰蓝色的眼
  睛盯着我。我想他无非是见我脱帽脱迟了,那天晚上该要抽我一顿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温和地问道。
  “陶伯,上尉先生。”我回答说,仍旧站得笔直。
  “嗯,陶伯,你似乎有点迟钝。你认为今天晚上我们应该使你活泼一点吗?”
  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判决已经下来了。罗施曼对那个妇女瞟了一眼,眯缝起眼
  睛,好象感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这时他脸上浮起他那种缓慢的,豺狼式的微笑。
  “你认识这个女人?”他问。
  “是的,上尉先生。”我回答。
  “她是谁?”他问道。我不能回答,我的嘴好象被胶粘住了。
  “是你老婆吗?”他继续问。
  我默默地点点头。
  他狞笑得更厉害了。“好吧,我亲爱的陶伯,你怎么不讲礼貌呢?把这位太太
  扶上车吧。”
  我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动弹不了。他把脸靠近我,低声说:  “限你十秒钟,
  扶她上去,不然你自己就上去。”
  我慢吞吞地伸出胳臂,伊斯帖靠着我的胳臂。
  她扶着我的胳臂爬上车去,旁的卡波等着关车门。
  她上车后,从车上注视着我,两颗泪珠涌上来,一边一颗,滴落在脸颊上。她
  什么话也没有对我说,从始至终,我们没有互相讲一句话。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车走开了;我最后见到的,就是她那双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花了二十年时间试图理解她眼睛里的神色。
  是爱还是恨?是蔑视还是怜悯?是迷惘还是理解?
  我永远不会知道了。
  煤气车开走后,罗施曼仍然狞笑着,转过头来对着我,“陶伯,你可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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