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少年之木偶店(全文)_- 第23部分

　
　　看似毫无恶意的话，却在那时和也的心里激起了小小的波浪。因此他站起来，提着过期的便当，径直离开了聚餐的地方。
　
　　——真是可怜呢，连帮他做便当的人也没有。
　
　　——听说父亲忙于生意，基本上是一个人住呢。
　
　　——是啊，上次在超市还看见他买了整整一箱的泡面。
　
　　——好了，不要再说了。佑助不悦地打断几个女生的议论。
　
　　和也一直走到有两个小山头远的地方才停下来，抬手看看手里的便当，眼底燃起小簇火苗，然后做出要掷出去的动作。
　
　　——垃圾不能乱丢哦。身后的声音让他奇怪地回过头去。
　
　　站在阳光里的少女，穿着米白色的衣服与黄色的裙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认得她，但与她不熟悉，或者说，他跟班上任何人都不熟悉，因此也只是知道这个叫薰的女生的名字而已，如果再多一点了解，是因为薰的成绩优秀，担任班级干部，但是两个人也终究是半年没有任何接触。这一点让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在那更早之前能注意薰的存在，生活是不是会发生一些变化？当然，后来到了国中之后，居然再次遇见，这一点让自己更为意外。但是薰则是笑眯眯地说，这就是缘分呐，和也不知道么？
　
　　他才不知道什么是缘分。因为他在那之前就没有和谁的关系特别好过。唯一一个也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佑助，不过自从佑助搬家后，上了国中两个人的关系也自然而然地冷淡下来。
　
　　人类的人际关系还真令人费解。
　
　　——哦。他没再丢，顺势坐下来。
　
　　——喏。旁边的少女递上便当。
　
　　——？
　
　　色泽鲜艳，香味扑鼻。虽然自己买来的便当可能要好看得多，也好吃得多，但是绝对没有这种独特的味道吧？




第140节：第四乐章　正义（17）

　　——这是我爷爷做的哦。
　
　　——哦。
　
　　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少女也不管，径直放到他的手里，如果中午不吃饭，对身体不好哦。和也。
　
　　和也微微地睁大眼，有点惊讶地看着薰。不是因为这样亲密的举动，而是因为薰居然叫了自己的名字——和也。一般，应该会叫某某同学吧？何况关系又并不熟悉呢，将自己的便当让出来已经让人讶异，现在又这样自然地叫出对方的名字，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已经认识，自然而然的那种感觉。
　
　　这一点，让和也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那次午餐后的活动，和也就不由得注意起薰来，她对所有人都是笑眯眯的，而且非常喜欢“管闲事”。假如有谁的行李太重，她会跑上去帮忙拿一点，尽管自己的东西已经够多，而且她太瘦了，但是她一点也没有显示出吃力的样子。假如有谁带来的水或者食物吃完了，她就会立刻从自己带的大包里掏出一堆东西来，什么水啦面包啦之类的，真是应有尽有。
　
　　啊，这样的假如太多了。就这一下午看起来，这种假如就堆积在了和也的脑海里，凭直觉判断，这个女生绝对是天下最爱管闲事的傻瓜。但是，她又那么快乐，每个人都会露出愉快的表情对她说“谢谢”，亲切地叫她的名字。
　
　　她身边那种氛围跟自己完全不同呢。
　
　　后来初中毕业那一年，薰不可抑制地经常出现在和也的视线里，或许从前就是这样，只是和也从来不曾注意，如果没有远足那第一次的交谈，可能到现在，他依然无法去注意有这样一个女生的存在，不是她没有存在感，而是自己没有存在感。和也依然是那种阴暗的性格，只是面对薰的时候，有时候不由自主地露出难得的微笑。那时候薰就会兴奋地说，实际上和也笑起来是特别好看的。
　
　　如果能多笑一笑就好了。
　
　　大概她一直想这样说吧，所以自己就下意识地那么努力着。
　
　　当然，两个人并没有缺少交谈，关系竟也慢慢好起来，和也因此知道了薰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爷爷，她有一手相当好的制作糕点的技艺，因此父亲留下来的糕点店也一直维持着。




第141节：第四乐章　正义（18）

　　——如果爷爷有一天会离开这世界，自己真的会很悲伤吧。
　
　　薰那么说过。
　
　　——那时候，和也一定要在我身边哦。一定。
　
　　恳切的目光与语气。如果失去爷爷后，和也不在的话，她会不会害怕那种孤单与寂寞的到来呢？
　
　　和也无法理解薰对爷爷的感情，但却理解薰那种从心底散发出来的爱的力量。那是真诚的，诚实的，不可或缺的。那也正是到现在和也与父亲无法产生的那种感情。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彻底忘记与淡化了，变成了完全不存在也不要紧的那种关系。换句话说，父亲对于他已经不像父亲，这种关系的退化实在是可悲的吧？地底下的母亲也一定为此而难过伤心落泪吧？
　
　　——不会的。薰的爷爷会一直在的。
　
　　那时候说的话，好像是昨天才说过的。但是，现在想起来，真是没有说服力。
　
　　现在，薰的爷爷去世了，紧接着她又退学了，那是发生在短暂的假期之后。她连返回学校也没有，只是径直打电话给班主任老师说了大致的情况。
　
　　很多人会担心薰的情况吧？因此达成一致意见，要在周末的时候去薰的时光屋看一看。但是和也拒绝了。
　
　　事实上，在很多人看来，即使没有这次组织一起去探望，作为薰的朋友，和也也应该独自前去探望。但是和也一次也没有去过。
　
　　——人类真是自私呢。
　
　　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感觉到视线后慢慢地转过脸去，愕然地瞪大眼睛。
　
　　愕然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这悄无声息的房子里，凭空突然出现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穿着奇异的袍子，挎着大得有些夸张的布袋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奇怪的木偶，目光冷然地注视着自己。
　
　　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张着嘴没有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可见对他的冲击力非同一般。
　
　　木偶师吗？这是他唯一能从脑海里跳出的词。关于木偶师的传说，就算再不理会周围的他多少也会听到一点。当然，也完全是从对方手里拿着奇怪的木偶，以及给自己一种奇怪的感觉来判断的。




第142节：第四乐章　正义（19）

　　但没想到这种判断完全正确。
　
　　——啊，麻衣，为什么又要来见这个人？
　
　　——啊~~~和也再次发出惊叹声，好听的女生声音完全是对方手里的木偶发出来的。
　
　　麻衣没理会弥生，也没理会面前少年的惊愕状态。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少年的脸，幽黑的双瞳倒映着少年苍白的面容，就好像是在确定着什么事情一样。当确定完毕后，他方转身。
　
　　消失。
　
　　消失了？！那个孩子明明站在冰柜前面，如今就这样在和也面前消失了。
　
　　少年跳起来，动作从未这么利索地拉开冰柜。抱着一种会不会是恶作剧，从而使用障眼法躲进了冰柜这样的想法。
　
　　然而，冰柜里，完全没人，而且，冰柜根本不可能藏下人，连小孩子也容不了。
　
　　但是。
　
　　消失了。
　
　　C
　
　　简陋的屋宅安静地躺在夕阳之下，却有着纯白的光芒将屋宅暖暖地包容，泛着温暖的气息。屋内的玻璃橱窗里陈设着各种精致的糕点，制作精巧，仅望一眼，也觉得香甜诱人。
　
　　穿着纯白裙子的少女用一块浅色的方帕将自己的长发挽成一个漂亮的髻，露出细如白瓷的脖子。此刻她正在将左手托盘里刚出炉的糕点放到玻璃橱窗里，动作小心翼翼得好像是手里握着轻巧而珍贵的生命一般。
　
　　初晨的阳光，透过橱窗玻璃洒进来，无数光线里几乎可以看见跳跃的小灰尘。挂在桃木墙壁上的时钟指在早间九时。
　
　　少女把托盘放到柜台上，手叉着腰，看看打扫干净、糕点放置完毕的周围，然后将最后一份糕点放到佛龛上。
　
　　照片里的老人已入古稀之年，眉眼间全是慈祥的温软气息，面露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哪，爷爷，又是全新的一天哦！
　
　　——薰会加油的哦！
　
　　用力地握紧拳头，自我鼓励地坚定地点点头，然而双眸还是压抑着隐隐随时要爆发出来的悲伤。
　
　　时光糕点屋。
　
　　已经有十年的历史，仍然维系着父亲在的时候那种简约和温暖，只是各式糕点在薰手里变得愈来愈精致与细腻，因此生意也一直稳居不下。




第143节：第四乐章　正义（20）

　　——那家糕点屋的师傅居然是个孩子呢。
　
　　——祖孙俩真是了不起呢。
　
　　在爷爷还在的时候，人家总这样感叹，在路上看见薰，虽然也会互相友好地打招呼，但是那种目光注视也非完全的疼惜，内中包含着无法驱逐的那种带有同情的目光，完全是因为祖孙俩如此坚韧地生活着，才这样评价的吧。
　
　　大概是，自从父母去世后就一直过着这种日子吧，与爷爷相依为命地继续经营着这家糕点屋，靠着父亲留给她的糕点技艺。白天的时候由爷爷守着时光屋，她便去学校上课。早间总是早早起来，把一天的糕点都制作好出炉，然后跟爷爷一起吃完早点，才去学校。
　
　　即使是永远忙碌着，身体觉得疲惫，也不觉得会影响到什么。那时候的薰，担负起家里的重责，成绩也依然优秀，至少，从来没有听见她抱怨过什么，依然开朗并且快乐地生活着。
　
　　完全是因为有着相依为命的人，所以才如此努力着吧？
　
　　然而，在上个月爷爷却去世了。
　
　　那时候，应该是毫无预感的吧？那时候的薰还在学校里参加排球比赛，取得优胜成绩，拿得奖杯。
　
　　——薰一直是个这么努力的孩子呢。
　
　　爷爷晚上还特意替自己庆祝，然而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开朗微笑的爷爷，也会有突然离开自己的一天。
　
　　——身体一直不好，难道你不知道吗？
　
　　让自己意外的是，在爷爷去世后，为爷爷处理身后事的法医这样对她说。
　
　　——怎么会？
　
　　爷爷明明很健康，也没有说过不舒服那样的话，更没有露出不舒服的表情。
　
　　——有多种并发症，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吗？
　
　　面对这样如同质问的疑问句，也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爷爷安详闭目的脸，有着某种不真实的感觉。
　
　　——虽然不是致命的病，但是足以让他在某个时刻突然离开人世呢。但是，也不用太伤心了，毕竟走的时候也是毫无痛苦的。
　
　　但是薰完全不那么想。
　
　　如果那晚，突然想起爷爷去看一眼，如果在那之前，多注意爷爷的脸色，露出某种蛛丝马迹也未尝不会。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休息太晚而睡得太沉，因为一心一意地准备第二天的糕点与早餐而忙碌得忽略爷爷一直没起床的习惯现象。




第144节：第四乐章　正义（21）

　　也许那一刻，爷爷最想见的是自己。
　
　　等自己觉得奇怪的时候，才推开爷爷的房门。
　
　　——咦？
　
　　没错，她当时没有意识到爷爷去世了，但却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
　
　　为什么会有奇怪的感觉，她第一个反应在乎的是这个问题。
　
　　爷爷的窗子完全被打开，窗帘飘动的影子里，充斥于这栋房间有不一样的气息。
　
　　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呢，那样想着，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移向地面。
　
　　在那大片的初晨的阳光里，却有一大片暗色的渲染停留在爷爷的床下，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就像有人迅速离开那里的影子那样迅速。但是就算是消失如此之快，好像还是留意到了大概的形状。
　
　　应该是错觉吧？突然潜意识里就觉得，那是错觉吧。错觉所带来的不祥感，往往也没有任何根据。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她向前迈出一步，然而风停止涌动，影子停止飘动，一切都静止下来，包括爷爷的呼吸。
　
　　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一样。
　
　　爷爷的葬礼很简单，交给葬仪社来处理，因为一个人无法操持。爷爷生前的好友，包括附近左右的邻居也帮了不少忙。在爷爷的葬礼上，她一度都觉得恍惚，看到照片里的爷爷，在心里不停地质疑，是爷爷吗？是那个用着全世界最温暖的眼光注视着自己的爷爷吗？是那个平日哈哈大笑而健康的爷爷吗？
　
　　也许在接触到躺在水晶棺里的爷爷的身体的时候，属于亡者才有的冰冷才在一刹那提醒了她面对现实的义务。然而，现在似乎还是处在那种茫然的状态之中。
　
　　来参加葬礼的同学们的安慰自然没有任何作用，让她在意的是，在那次的葬礼中，和也没有来。那个与自己走得最近，自己从心底认为是好朋友的少年没有来。
　
　　——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吧？不过，也不是非要来不可。
　
　　这种微弱的想法闪过后，又重新回归到爷爷去世的事实上。
　
　　一直到守灵第三夜，那个奇怪的孩子来了，并且带来了“属于”她的东西。




第145节：第四乐章　正义（22）

　　契约？木偶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啊？完全令她觉得费解。
　
　　应该是超现实之类的吧？这种只有在电视或者漫画里出现的东西，居然也会神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绝对是恶作剧，那个孩子装得一本正经地来欺骗我！一定是这样！
　
　　如果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定有那么一种亲切的熟悉感吧，但是她什么感觉也没有，一定要有感觉的话就是对着这个木偶有着莫名的排斥感。
　
　　所以，不可能就此接受那件东西。
　
　　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而维持着时光屋，自己也无法完整地表达出来。大概是一种表面坚强无比内心却溃乱成军的状态吧。
　
　　少女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打开店门，初晨的阳光终于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