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那种深深潜藏的愤怒在理智的压抑下才没有爆发出来。
——好了，你回房间吧。
已经没有交谈下去的余地了。彼此静默，也只是更难堪的处境。
和也像是早就等这句话一样迅速站起来上了楼。
——哇！和也，听说你最近经常去看薰哦！
一下课，佑助就伸手揽过和也的脖子，这是属于好朋友之间的亲密举动。
——嗯。和也微微一笑，这样子多少能够让薰轻松一点，如果可以的话，薰能够在下学期重返学校，就最好了。
那时候，两个人又会在同一学校同一班级，甚至是同一社团，做着同一件事情，所以目前的所有努力与辛苦是那么值得的。当然，薰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吧？
——那我今天下午放学也去帮薰吧。佑助爽快地说，我也想早点看到薰可爱的笑脸哇！
第152节：第四乐章 正义（29）
和也笑着点点头。
放学后，两个人从车棚里取了车便直奔时光屋，然后却看见时光屋前停了一辆救护车，以及围观的人。
然后从时光屋里一个人被担架抬出送上了救护车。
——啊～薰！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是看到了那张脸，佑助不由得大叫一声。
F
——身体那么差，就一直没有注意过吗？
——没有。
——这种病，身体会经常感到不适，难道没有发现吗？
——……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
少年低下头看着自己不安交错的双手。
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
——抱歉呢，这段时间还是好好陪她吧。
是吗？好好陪陪她吧，因为这是她的最后一段时光。和也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与他二年前认识的那么活泼健康的薰是同一个人。
实在是不敢相信，时间那么匆促。
病床上的少女，苍白的脸庞与病房里同样苍白的颜色融为一体，各种药物的味道混合体，充斥着鼻息。麻衣静静地站在病床前，再一次递出那个木偶。
——是不是每个契约者，都会付出代价？
——是的。麻衣点点头。契约代价是灵魂，以及一半的寿命被赋予木偶。你爷爷在去世前的一周凭借那种缔结的强烈意愿将我召唤而来，与我缔结最高契约。所谓最高契约，则是契约者与木偶人同为一体，代价是灵魂永生归木偶师所有，而与被赋予木偶人无关。
——爷爷……薰拿过麻衣手里的木偶，紧紧地贴在胸口，但是，现在，我快死了，对吧？
——我不知道。麻衣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不过，不要紧。薰拿过麻衣手里的木偶，这样子，可以跟爷爷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麻衣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准备转身离开。
——下次，请你试试我做的蛋糕吧。
薰的笑容映照在窗外苍凉的月色里，显得薄凉之极。麻衣轻轻点点头，再次回头看向薰的时候，眸光里沉淀了些许的温柔。
第153节：第四乐章 正义（30）
从走廊走过来的少年与他擦肩而过，拂带起麻衣的长发，那是悲伤的风，与在空气中融化的眼泪。
傍晚从医院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家，客厅里的灯亮着，门口放着行李箱。
是父亲回来了吧？不过，怎样都无所谓了。他换了鞋，对坐在客厅的父亲连招呼也没打就直接朝楼上走去。
——怎么，看见一个多月不见的父亲就是这种态度吗？父亲站起来，声色俱厉地质问。
手握着凉润的扶梯，却不说话。
——这就是你的成绩单吗？
上个月的成绩单出来后，一直搁在茶几上，总之回来就要看的。然而也意料到了是这种反应，但已经不准备说什么了，平日里最含糊的应答也不愿意讲了。
讲了这些有什么用呢？
失去了薰，还能讲什么呢？
——和也！父亲大声叫他的名字，径直走过来，然而却看到自己儿子泪流满面，双目悲伤的样子。
——父亲。和也终于说话了。
好像这一声父亲，是久违的一声称呼了，现在叫起来，怎么觉得有一种悲伤与讽刺感啊？连同被叫的父亲，也觉得茫然了。
这种关系还真是可悲。
眼里只有生意与儿子成绩的人，根本不了解流着同一血液的儿子。
——我一直在想，所谓的父子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即使是看见了薰和她爷爷的那种感情，我也依然不能理解她那种希望爷爷永生永世活着的心情。亲情是那么淡薄如水，我一直那么认为着。
是的，一直这么认为着。现在也这么认为着。
——我不习惯叫你父亲，甚至你好不容易回一趟这个家，我也觉得你只是给我增添陌生感。这是为什么呢？父亲，或许金钱与事业在你眼里，比任何一种爱都重要。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责怪你，我们果然是父子，因此我也对亲情如此愚钝，不过好在，我认识了薰。
——但是，我现在，又即将失去她。
和也把脸埋进双臂里，抽噎着。
——怎么办呢？再也没有薰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了。
第154节：第四乐章 正义（31）
再也不会有了。
Ｇ
一个月后，薰去世了。
葬礼在次日举行。三班的所有同学以及学校大部分老师都参加了葬礼，和也站在薰的房间里，窗外是浅流而过的河，与浅浅生长的草，以及远处葱绿的山林。风虽清凉，此刻却有着悲凉与孤寂的味道。
好像还有薰的气息，薰的声音，薰的味道。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即使从薰住院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照顾着薰。
和也抚住脸，悲伤而充满绝望的情感冲击着自己薄弱的意志力。一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样一种事实。看不到方向，找不到未来。
在感觉到什么的时候，才慢慢抬起脸来。
——是你？
没有之前的惊慌失措，反正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
麻衣轻轻点点头，复缓缓开口：
——你的悲伤召唤了我，我是木偶师，麻衣。与人类达成悲伤契约，圆满人类思念之果，以灵魂为代价，以红绳为桥梁，以寿命为基本，换取至爱的人重生。
没有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表情与语气。
重生！
重生！至爱的人重生！和也瞪大眼睛。
——和也相信我能看到爷爷了么？
薰是那么的坦然。
——相信。
那时候没有想到其他的意思。
薰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放在床柜的木偶。
——我就知道，和也会相信我的。事实上，在我爷爷走后，我也一度不知道要怎么过，但是和也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现在，一点也不会觉得孤单和寂寞了。因为爷爷跟和也都在我身边。
那种时候也要说出这种宽慰别人的话来。
回忆到此终结，那次交谈后，薰再度陷入昏迷中，再也不曾醒来。
原来，此刻才明白，并非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宽慰啊，是真的有这么一种契约存在。
——啊，是啊，我希望回到过去的日子，有薰的日子。
和也长长吁了一口气，露出发自内心的宽慰笑容，慢慢闭上眼睛。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知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麻衣的手停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
第155节：第四乐章 正义（32）
——老师？和也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知云。
——不可以缔结！知云立即走过来，将和也拦在身后，和也，你忘记了薰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薰？
——你是她的独一无二，她也是你的独一无二。彼此的独一无二，怎么可以让这种方式来破坏曾经的存在？如果缔结这种契约，你们之间再也没有独一无二了，你明白吗？
和也呆呆地看着知云急切的目光。
是啊，那时候薰说过：我们是彼此的独一无二，就让我们以这种方式相处着，存在着吧。而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所以在见面之前，请和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原来薰说过这样的话，在他们再次见面之前，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以一种正常人的姿态。
然而知云却是明白这番话的含义的，她无法说出不能缔结契约这类话，只能迂回地提醒和也。如果和也因为失去她而交出自己的灵魂，与自己的生命，她也不可能再原谅自己，即使再见面，也只是痛苦地望着和也而已。
麻衣不说话，表情淡漠。但是弥生却急了。
——麻衣，如果不快点缔结契约的话……
如果不快点缔结契约的话，就会发生什么事情吗？知云一时迷茫地看着麻衣手里说话的木偶人。
从一开始，他从未见过这个木偶人的真实身份。
——麻衣！弥生焦灼地喊。
麻衣不为所动，始终静静地看着知云跟和也，终于慢慢收回视线，晚了。
——咦？弥生愕然。
——召唤消失了。
悲伤的召唤消失了，就代表无法缔结契约了。
——……怎么可以这样？弥生大叫，但随即感到不对劲，等明白过来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麻衣已经慢慢地倒下来。
——啊～麻衣！
——麻衣！
两声迭叫，一是弥生，二是飞奔过来的知云。同时愕然地看着现出人形的木偶，是弥生，那个从去年就无故消失的弥生。
终曲
第156节：第四乐章 正义（33）
床榻上的麻衣始终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平稳，脸色苍白。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突然倒下来？然后在那一刻在麻衣的身体里看到了类似跑出来的白色光点，然后就是弥生。
——我是木偶人，属于麻衣的木偶人。
说完，弥生坐在麻衣身边，用毛巾轻轻地替麻衣拭脸。即使是知云问怎么回事，弥生也没有答理的打算。
——麻衣的身体是由人类灵魂所支撑的。
答话的不是弥生，而是突然出现的青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看了一眼麻衣，又将目光转回来看着知云。
——并非麻衣愿意接受人类灵魂，而是如若不收取灵魂，自己的生命便不可逆转地反向成长。每一个契约者是既定下来的人，如果被内定的契约者灵魂未被及时收纳，那么麻衣的身体便会弱上几分，相当于自己的身体里已经留出空缺来放置灵魂的地方，然而当无法填补那种空缺时，就会把身体其他的力量抽出去填补那份空缺，以抑制自己的年龄，使之能够不逆向，均匀分布，合理调配。
——然而我与麻衣不同，我是非人类，因此无法体会这种痛苦。老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师，却妄用自己的所谓的正义。
知云被震撼在当场。
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妄用自己的正义。
多么直白锐利却又充满讽刺的话。
这一刻，他对于自己也产生了深深的茫然。他对于自己的举动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是从麻衣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那一刻开始，以及突然现身的弥生对于自己那种眼神。
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那是一种背叛的耻辱感。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他又实在理不出头绪。为什么会有一种背叛的感觉？这种背叛就好像是背叛至亲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他救下小时的事件里，在那片恶魔栖息地，也曾有过那样强烈的感觉。
——请老师走吧。弥生终于站起来，径直面对着知云。
第157节：第四乐章 正义（34）
——如果以后你还继续做这种事情，我会以死保护麻衣，绝对不会再让他受半点伤害，绝对。
不是那个弥生，这个弥生，已经产生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如此逼视的目光。
知云哑然地看着她。
——事实上，老师你真的了解自己的责任吗？青衣看着他。
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将自己的责任归于阻止麻衣吗？然而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情绪本由人类自己主宰，绝不是我们能够信手把握的，因此也不会存在什么改变人类情绪的人存在。当然，我的私心是，如果你这样继续下去，你凭借这种阻止的能力，以及你本身拥有对人类的慈爱之心，就会让麻衣消失。
消失？
——死亡。
青衣淡淡地说得更直白。
死亡。
从来没有想过，麻衣会死亡。
知云慢慢转过身，尚未完全回过神。如果是那样，麻衣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他拥有那种预测的力量，为什么要唤醒？
青衣站在门口，看着知云孤寂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余光里。
——告诉他那些有什么用？麻衣慢慢睁开眼睛。
——我只是不愿意再看着那个傻瓜继续做着愚蠢的事情。虽然你并不认为我们算朋友，顶多也只是同行而已。青衣苦涩地笑了笑。但是那种连自己应该做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我实在无法再袖手旁观。
——怎样都毫无关系。
——麻衣。青衣走向门外，如果老师再加以阻止，会带来怎样一场灾难，你应该知道吧？当年你千般护他，他也自是千般护你，但是你可曾想过，即使你想隐瞒，但是也改变不了他的宿命。
又是该死的宿命。麻衣别过脸。
青衣离开了房间，只留下麻衣跟弥生。
麻衣转脸去看旁边的弥生，少女悲伤的眼神里浸润着晶莹的眼泪。
窗外的一切如同画中的静物一样，毫无生命地静止着，连空气的流动声音都可以听得到。
——你可知道知云与我的关系？
弥生擦掉眼泪摇摇头。
第15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