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之父──卡夫卡评传_2》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现代文学之父──卡夫卡评传_2- 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断恢复生命。因此它们也许特别能使我们那混浊的眼睛发亮。因此,卡
  夫卡虽然投身于表现主义运动之中,但他对于运动中某些人以晦涩难懂为追
  求目标或“唯新是求”的赶时髦现象十
       分反感,他指责前者,“以词藻堆砌的不是桥梁,而是不可翻越的高墙”;
  他讥笑后者,“他们今天的美是为了明天的可笑”②他自己则是一心朝着“持
  久的艺术”的方向严肃地探索着,追求着,绝不轻易发表自己的作品,相反,
  他每发表一篇作品都要经过勃罗德“竭尽心计和劝诱说服”,甚至“激烈的
  斗争”才拿出去,勃罗德说:“回想过去,每发表一篇作品,我都要同他进
  行激烈的斗争,有时简直是强求硬讨。”因此,“他的每本书在出版前都要
  克服许许多多的阻力。”③勃罗德在分析他的朋友之所以产生这种态度时,指
  出除了由于他自己的“悲伤经历”外,“另一个原因(与上述原因无关)在

① M   勃罗德:《第一版后记》。

① 见 H  马耶尔:《卡夫卡的短篇小说》,载《时代——百书论丛》389 页,苏尔坎普出版社,法兰克福/迈

因河畔,1980 年版。

② G  雅诺施:《卡夫卡谈话录》。

③ M   勃罗德:《第一版后记》。

  于他以最高的、宗教式严格的标准来衡量这些作品(他当然从未这样说过),
  而这些作品又都是从各式各样的困惑中迸发出来的,当然不可能符合这种标
  准。”①这段描写是十分中肯的。正象他是以最高理想的合理性来衡量现实世
  界一样,对艺术,卡夫卡也是以最高理想的境界向自己提出要求的。所以他
  虽然把创作看作“巨大的幸福”,而且竭尽全力奋斗一生,但除了很少时刻
  能获得“自我陶醉”的“某种满足”外,就整个儿说,他是“从未满意过”
  的:
            某种满足我还可以从写作《乡村医生》那样的作品时得到,要是我
      还能够写作类似的作品的话(恐怕非常之少)。然而幸福的感觉却只有
      在我能够把对世界的表现提高到某种纯粹的、真正的、永恒不灭的程度
      的时候,我才能够得到。卡夫卡这里为自己提出的艺术目标显然是超乎
  常人的能力的极限的,因而也是超出他自己的能力限度的,这就不可避免地
  给他自己带来苦恼,使他经常在理想与可能性之间产生矛盾,发生叹息,下
  面是一九一四年八月六日的日记:


            从文学上去看,我的命运很简单。想表现我的梦幻般的内心生活的
      意向把其他一切都挤到次要的地方去了,而次要的事情比一种可怕的方
      式在萎缩。任何其他东西任何时侯都不能使我满意。但现在,我的表现
      力量完全无法估计,说不定它已经永远消失了
            ……

  到了晚年,卡夫卡在艺术上那种既极端严格,又无能为力的情绪日益加剧。
  再看下面卡夫卡 1923 年 6 月 12 日写的日记:

            写东西越来越恐惧,那是可以理解的。每句话,在精灵们的手中一
      转——手的这种转动是它们的典型动作——就变成矛,反过来对着说话
      的人。


      这段话需要联系卡夫卡观察现实的方法和结果来理解。卡夫卡越到晚年
  似乎越发现世界存在的悖谬性,即自相矛盾,他的思维沿着一条逻辑轨道伸
  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倒转过来向相反方向滑动,从而又否定了他原来思考的结
  论,所以本来是向外刺的矛,反过来又对着自己了,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事情
  无法解释,因而陷入了困惑。

① M  勃罗德:《第一版后记》。

② 卡夫卡:1917 年写的《箴言》。

                        艺术殉难者的自况
                                    
    由于卡夫卡从事文学创作的非功利目的,决定了他的作品的艺术特征之
一:自传色彩。尽管作者普遍使用譬喻、幻想、变形等手段,其作品仍然离
不开他自己的身影,就象它们的主人公的姓名都离不开那个“K·”字一样。
因此,我们在《判决》中仿佛看到作者平时怎样在父亲面前忍气吞声,在《变
形记》中看到了他的伦常关系的陌生感,甚至在长篇小说《诉讼》、《城堡》
等名作中也映现着作者自已经历的折射和内心世界的投影。不过这些作品里
闪闪烁烁出现的都是作为普通公务员的卡夫卡。那么作为作家、作为一个为
创造“永恒不灭”的艺术而呕心沥血、耗尽毕生精力,而且几乎牺牲了人间
一切生之欢乐的作家的卡夫卡,他有没有把自己这样一种经历和体验化为艺
术形象呢?回答是肯定的。其中最出色的当推卡夫卡自己所肯定的那少数作
品的“短篇故事”——《饥饿艺术家》。
    这篇小说写于 1922 年。主人公是一个没有姓名的、以饥饿表演为职业的
艺人,但他本人自视为有着非凡表演能力的“空前伟大的艺术家”。在饥饿
艺术成为时髦的时候,他的表演风靡一时。但曾几何时,当这种“艺术”被
别的时髦艺术所代替,他的境况便一落千丈,不得不被一个马戏团招聘了去,
然而在那里他的观众廖廖无几,远不如近旁的动物,于是他在寂寞中默默死
去。
    这位艺术家有一种极强的艺术家的荣誉感和艺术的事业心。按规定每次
表演期为四十天。这期间他断绝一切饮食。但期满后他仍不肯进食。因为他
“对饥饿表演这一行爱得发狂”,并认为他有无限的忍饿能力,因此他的艺
术可以达到“常人难以理解的高峰”。然而经理不允许他继续“饿”下去,
亦即不允许他继续表演下去。这就在他的饥饿表演正要达到“最出色的程度”
时堵死了他的道路。因此他感到艺术上从来没有达到满意的境界。这使他始
终处于“不满意”的心境中。小说写道:饥饿艺术家“也许压根儿就不是因
为饥饿,而是由于对自己不满而变得如此消瘦不堪”。
    但他到底起来反叛了:他终于把表演的手段——饥饿,变成了抗议的手
段——绝食。他的抗议包含着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是抗议社会对他的冷落
和金钱(通过老板)对他的艺术的左右与扼杀;另一方面它又是向自然法则
的挑战。因为他如要“无限期地饿下去”,以达到艺术上“最出色的程度”,
自然法则就要他付出肉体毁灭的代价。于是这位执拗的艺术追求者陷入了悖
谬的境地:他的追求是无限的,而这道路的终点是死亡,并非是能使他满意
的艺术。
    但饥饿艺术家追求的“永恒不灭”的艺术,指的不是一般艺术的高峰,
而是“常人难以理解的高峰”。就是说,他要的是独特的艺术。这一思想饥
饿艺术家临死前与马戏团的管事的对话中明确地表达了出来:
        “我一直在希望你们能赞赏我的饥饿表演”,饥饿艺术家说。“我
  们也是赞赏的。”管事迁就地回答说。“但你们不应当赞赏。”饥饿艺
  术家说。“好,那我们就不赞赏”,管事说,“不过究竟为什么我们不
  应该赞赏呢?”“因为我只能挨饿,没有别的办法,”饥饿艺术家说。
  “瞧,多怪啊!”管事说,“你到底为什么没有别的办法呢?”“因为
  我,”饥饿艺术家一边说,一边把小脑袋稍稍抬起一点,撮起嘴唇,直

      伸向管事的耳朵,象要去吻它似的,惟恐对方漏听了他一个字,“因为
      我找不到适合我口胃的食物。”最后这句话可以说是整个小说的画龙点
  睛之笔,也可以看作卡夫卡自己的心声的迸发。他象许许多多现代作家一样,
  对传统的审美习尚,流行的艺术方法感到厌烦,就象饥饿艺术家对于正常的
  饮食“一想到吃就要恶心”一样。他多么希望能创造出一种既符合他自己的
  审美要求,又能表达他的内心世界的理想的艺术,一如那位小说主人公渴望
  着一种适合自己口胃的食物。如果他的艺术能达到这一步,那么他是希望人
  们来赞赏的,可惜他孜孜以求,奋斗一生,终未如愿,他当然有愧于让人“赞
  赏”。那么他要把全部作品付之一炬是理所当然的了。因为他认为,作为作
  家,他是个失败者。所以小说中有一种悲悼的音响,它的主人公不啻是作者
  的一幅自画像。
      《女歌手约瑟芬或鼠从》可以说是《饥饿艺术家》的姐妹篇,女主人公
  也是一个怪异的形象,在那些“耗子民众”中演唱,她首先必须对付它们那
  表示不愿轻易顺从的“嘁嘁喳喳”的声音,对此她必须“竭力拔高她那小嗓
  门与之斗争”。这里譬喻的是现代艺术家的处境,在众多的竞争者中,你要
  取得胜利,必须使自己的艺术远远高出一般的水平,也就是说,作为歌唱家,
  她必须使自己的声音超过所有人的声音,因为“她要争得那放在最高处的桂
  冠”。为此,她象那位“饥饿艺术家”一样,使出浑身解数,把不利于歌唱
  的一切都舍弃了,以至“榨干”了所有的血肉。当他站在那里时,“这个纤
  弱的家伙,胸脯以下抖动尤其厉害,令人不禁要为她担心,仿佛她在使出浑
  身的劲儿来歌唱,仿佛她把无助于歌唱的一切都加以抛弃,而把每一分力,
  几乎把点滴的生机都使了出来,仿佛她被榨干了,被废弃了,唯有善良的神
  灵保护着她,当她如此付出全副身心,忘机于歌唱时,好象一丝儿冷风吹过
  就能使她一命归天似的。”小说对女歌手的这番描写,不禁令人想起《饥饿
  艺术家》中主人公表演结束时被迫让人抱出铁笼时的情景:“演出经理两手
  箍住饥饿艺术家的细腰,动作非常小心翼翼,以便让人感到他抱住的是一件
  极易损坏的物品;这时,经理很可能暗中将他微微一撼,以致饥饿艺术家的
  双腿和上身不由自主地摆荡起来;接着就把他交给那两位此时吓得脸色煞白
  的女士。于是饥饿艺术家只得听任一切摆布;他的脑袋耷拉在胸前,就好象
  它一滚到了那个地方,便莫名其妙地停止不动了;他的身体已经掏空;双膝
  出于自卫的本能互相夹得紧紧,但两脚擦着地面,好象那不是真实的地面,
  它们似乎在寻找真正可以着落地面……”这两位滑稽可怜又可敬可佩的艺术
  家,可谓一对孪生兄妹,虽性别、面貌有别,其精神主脉则一:两者都付出
  了全副身心而致力于艺术的追求,一个为了“达到最出色的艺术境界”而折
  磨得“瘦骨嶙峋”,以致“身体被掏空”;一个“为了争得那放在最高处的
  桂冠”而落得“弱不禁风”,及至“血肉被榨干”。说到底,两者都为了追
  求“灵”的完美而不惜“肉”的毁灭。然而他们的事业心和牺牲精神并不为
  很多人所理解,所以女歌手“所力争的,只是要大家公开地、明确地、永久
  地、打破一切先例地承认她的艺术。”然而,听众依然“寥寥无几”。于是
  她“大发脾气,使劲跺脚,破口大骂,完全不象个少女”。这同那位“饥饿
  艺术家”听到人家怀疑他的饥饿表演能力时引起的“简直象头野兽似”的“暴
  怒”又何其相似乃尔。两位艺术家那正直、清高的秉性也是一脉相通的:女


① 见《卡夫卡短篇小说选》296 页,外国文学出版社,北京,1985 年版。

歌手既“不假充高尚,也不能迎合低级趣味”;那位“饥饿艺术家”找不到
适合自己口胃的食物”(即艺术表现手段)宁愿饿死(即不做艺术家),决
不降低(艺术)要求。
    了解卡夫卡的身世和创作的人不难看出,卡夫卡与上述两篇小说的主人
公的精神气质和心态是相通的:卡夫卡把创作当作唯一的生活内容,因此把
不利于创作的一切——社交、婚姻等等都加以排除,这与上述女歌手把无助
于歌唱的一切都予以舍弃不是一致的吗?女歌手一生都“为摆脱劳动而进行
斗争”,不正是卡夫卡一生都想摆脱保险公司的职业而不得的心声的回响吗?
卡夫卡为创作而毁了健康,导致早亡,这同主人公身体“被掏空”、“被榨
干”岂不是说法不同而已吗?最后,卡夫卡生前在友人的百般劝诱下才发表
了少量然而十分优秀的小说,晚年更起了焚稿之念,这说明他要“争得放在
最高处的桂冠”而自己觉得没有达到,因而对自己的作家地位来个彻底否定,
这跟饥饿艺术家因为找不到适合自己口胃的饮食而宁愿饿死(即不当艺术
家)岂不是同出一辙的吗?……
    千千万万的读者当然不会赞成卡夫卡的自我否定,因为他们在肯定和赞
赏卡夫卡的极端严肃的创作态度的同时,也责备他对自己提出了不切实际的
过高的要求。艺术境界的高度是无限的,而任何个人创造艺术的能力则是有
限的。事实上他的“声音”已经高出一般同时代人所能发出的“音高”,只
不过他自己听不出罢了。如果说在他生前,他的审美特征还没有渗入多数人
的意识,那么现在这种意识已经普遍觉醒了:他贡献给二十世纪的不仅是“独
特的艺术”,而且是“持久”的艺术,它对世界文学的影响将是深远的,正
如著名学者瓦尔特·索克尔所指出:“弗兰茨·卡夫卡……的艺术构成表现
主义献给世界的最独特的礼物。”①

                     “弱”的天才与“韧”的英雄
                                                
      卡夫卡自己说过,他带着“与生俱来”的“人类普遍弱点”来到世间,
  把“世界的消极面”统统“摄入于一身”;他还写过这样的自白:他的“手
  杖”上的铭语与巴尔扎克的正好相反,“一切障碍都在摧毁我。”有的人根
  据卡夫卡的这类剖白,得出结论认为:象卡夫卡这类“颓废派”作家确实没
  有传统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