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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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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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缸子和阿英就都不言语了。    
    这天晚上,电视还没关,姜小娄跟我们聊的没趣,自己先去睡了。这时号儿里又塞进个人来,姜小娄只偏头扫了一眼,又腻巴巴晕过去了。    
    这位“新人”看上去有些老了,外形酷肖娄阿鼠,眼袋很明显,一对眼球却轴承珠子似的玲珑鼠窜,怎么看怎么是个反面人物。就那副长相,泥人张见了都得哭,捏不出那模子来呀。    
    缸子一看来人,马上就乐了:“咳,老筢子,我说啥来着,终归进来了吧!”


第一部分第三章 教练班:头领生活(3)

    被叫做“老筢子”的人一见号里有熟人,又坐在“前铺”,立刻也眉开眼笑了:“哟,缸子,早来啦?”一副唐老鸭的嗓子,被谁掐着脖子似的。    
    缸子没接他话茬,偏头跟我说:“一傻帽儿,甭太罩他。”然后才招呼老筢子到前边坐    
    。    
    老筢子把被卷放脚下,一边朝这头走,一边掏烟。我注意到他二目放光地盯着我们几个,对其他人连正眼都没搭,就知道这人很势利眼。    
    缸子指着我说:“这是咱们安全员。”    
    老筢子立刻喊了声“老大”,缸子说你别他妈找乐啊,人家麦麦是知识分子。    
    缸子说你这回是第五次了吧。    
    “小看我,六次。”老筢子用手比划了一下说。    
    “这回啥面儿?”    
    “没根。”老筢子咕嘟着嘴说:“以前咱都是盗窃,不就151、152两款吗,倒着要背错一字你加我一年,对这条,我门儿清。可这次我是带着几个徒弟干的,弄了个教唆,这条咱不熟啊。”    
    缸子笑道:“呵呵,这次弄好了,你后半辈儿就在里边养老吧。”    
    我说我在报纸上还真看到过,有一美国老头,从监狱里出来马上就去砸商店玻璃,就是为了再给抓回去坐牢,里面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老筢子苦笑着,说咱跟人家能比吗?    
    缸子说我也纳闷了老筢子,你怎么就没有个改性,真的是贼性难改吗?    
    老筢子狠劲嘬口烟,一脸真诚地说:“我比你更着急,今年哥哥都63了,哪个正经人不早退休了?”    
    阿英笑着说,你不也退休了吗?    
    我们都笑起来。    
    老筢子较真儿地说:“瞎白话我是大伙儿的儿子,上次出来那会儿,我真发誓金盆洗手了,可这脚一撂到地上,就没那么简单啦,人得先顾这张嘴吧,我这人屁本事没有,一辈子就练了小偷小摸一门手艺。其实我也琢磨透了,说别的全是找辙,从根儿上挖,咱这种人就他妈是好吃懒做惯了,真狠下来,到街上蹬三轮捡破烂也能混饱肚子吧!”    
    缸子说你别跟谁都“咱咱”的,狗吃屎哪,我们跟你不是一道的。    
    “我们有理想有追求。”我现在已经有资格开大家的玩笑了。    
    老筢子媚笑着说我是说我自己不是东西呢。    
    当天没有细谈,老筢子进来那天晚上,我们把他叫过来沟通了一下,就让他去睡觉。老筢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去动铺盖。后来我估计这老家伙可能在那一瞬间,希望我发话,给他安排个体面一些的位置吧。    
    当时我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姜小娄还睡在边上。    
    老筢子抱起铺盖,不含糊地冲姜小娄的脑袋喊:“嗨,里边挪挪!我给你挡风来了。”姜小娄转过脸来看一眼老筢子,目光冷漠不屑。老筢子可能一看姜小娄的娃娃脸就更不含糊了:“挪挪窝。”    
    “挪你妈逼!”    
    老筢子很意外似的愣了一下,马上就精神抖擞起来:“呵,你个小兔崽子还挺猛啊,你跟我冒充大人头怎么着?老哥啥没见过?”    
    老筢子貌不压众,又话里藏刺,对一个“新人”,姜小娄坚决不他。等我这边刚要作出反应时,姜小娄早亮着屁股跳出被窝,准备教训老筢子。老筢子一看就身经百战,胜负不说,经验总是有的,当时一看姜小娄那架势,就知道要开战,索性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展臂就把铺盖蒙姜小娄头上了,姜小娄起势未稳,遭到袭击,立刻倒在铺上,老筢子上去就打,隔着被子,通通地凿,像在揣一盆面。毕竟年轻,姜小娄猛一挣扎,在挨了几下之后就脱离了老筢子的控制,刚上岸的鲤鱼一样勃勃乱蹦着开始反攻,老筢子的口鼻很快就蹿出血来。    
    我一边喊叫着制止他们,一边向那里去。缸子、阿英和肖遥也动了起来。倒是马甲先我们一步把老筢子拦在墙角,我们也把赤条条的姜小娄笼络住了。    
    两个人都不含糊地叫骂着,似乎很不尽兴。    
    老筢子说:“一个小鸟屁,拿我当白菜!”    
    看来两个人都低估对方了,之所以必须开战,就是觉得不能栽在“这样的人”手里,那样以后就不好混了。    
    我先以大哥的身份训斥姜小娄给我添堵,又以特派安全员的角色教训老筢子“不省事”。缸子上去给了老筢子一脚:“你怎么进来就现!”


第一部分第三章 教练班:头领生活(4)

    正乱乎着,后面窗口传来一声咆哮:“谁打架啦!”    
    回头一看,是大史。现在已经知道,大史以前是派出所的所长,因为把一个偷牛的打残了,被“下放”到这里来。大家一听到他咳嗽,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出了,生怕哪点动静惹他老人家不爽,给自己找不妥帖。    
    “我看会儿电视都不消停!那个光屁股的给我过来!”大史用手一点姜小娄。没注意姜小娄什么时候已套上一条三角裤。    
    姜小娄趿拉着鞋,颠儿颠儿跑到窗口前,买好地叫一声“史管”。    
    我们偷偷乐起来。    
    大史接着说:“不许裸睡,知道不?”    
    “知道,史管我错了。”    
    “不是你错了还是我错啦,没错抓你进来干吗?谁是安全员?”    
    我赶紧过去赔笑,并且希望他没有认出我来,毕竟现在剃了光头,在形象上应该和刚进来时候有不小差别。    
    “你怎么管的号儿?”大史对我的态度倒比对姜小娄好些。    
    “突发事件。”我说。    
    “别跟我拽词,大学生吧?今晚上也有你责任,一会儿你看着他们俩,两个班以后再让他们睡,给我好好背监规……”    
    我们忙不迭答应,没想到老筢子突然谄笑着开口道:“史管,您还没退哪。”大史略低一下头,看清了老筢子的脸:“操,老筢子呀,你又回来了,多大啦?”    
    “63啦。”    
    “还是盗窃?”    
    “这回教唆。”    
    “老货你是想死在监狱里呀。”大史直起腰杆,咳嗽一声,走了。    
    老筢子还笑呵呵地站在那里,似乎为证实了自己的沧桑历史而骄傲着。    
    挂了姜小娄    
    当晚陪姜小娄和老筢子熬了两个小时。为了不造成人力资源的浪费,我把头两个夜班的人撤了,让他们睡觉。跟后来我遇到的很多犯人头领比起来,我当时的做法真的算极有人味儿了。    
    你不能怜悯任何人,包括你自己。这话是缸子告诉我的,他说监狱这种地方才真正锻炼人,能够让人无坚不摧也坚不可摧。人一有怜悯心,就会形成自己的弱点,就容易被利用和攻击,当你倒霉的时候,就会发现你怜悯过的那些人正在看你的笑话。我开始对他的话并不以为然,我依旧坚信着同情心是一种美德。    
    后来我安排老筢子插姜小娄和安徽中间睡了。老筢子因为不知道姜小娄是哪路神仙,只是觉得终于睡在他的“里面”了,是一种名分上的优胜,所以躺下时满足地“哎”了一声,诚心给姜小娄听。姜小娄警告老筢子不要压他的被子,老筢子不屑地扫他一眼,狠劲往“强奸”那边挤了挤,“强奸”不满地挪了下身子,没有出声。    
    我只是觉得他们挺可笑,又有些可怜。很困了,也懒得管许多,先睡下。    
    转天傍午,卢管来了。进门就提昨晚的事情,指着姜小娄:“我一猜就是你!”    
    姜小娄蔫蔫的不说话。    
    “你也不是好油!”卢管又转向老筢子:“刚进来就闹,可惜你那一大把年纪!”    
    老筢子一脸悔意:“卢管,是我不对,不该给您惹麻烦。那小兄弟虽然愣了点,可我这岁数的,怎么也该忍呀。我不对,我不对。”够阴险的,顺便还不忘了捎上一状,不愧是老油条。    
    卢管果然听出了老筢子的弦外之音,立刻眼里不揉沙子地追究姜小娄昨天的劣迹,最后转头向我核证,我说我当时在看电视,不知他们怎么就滚一块儿去了,接着我强调我很快就控制了事态。    
    卢管一看,猜测我是不愿意揭发姜小娄:“麦麦,我听出来了,你不愿惹他。可他再三违犯监规,不处理不行!”言毕去也。    
    姜小娄神情迷惘,故作镇静地坐下:“操,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豁出去了。”    
    大家都在等卢管回来,心情各异。    
    卢管回来时,带着“劳动号”的两个人,提了一挂铁镣:“上次你违犯监规没处理,这回给你补上,让你再打闹!”卢管一摆手,“劳动号”的人立刻蹲在姜小娄脚下,给他套上脚镣,喀哒一响,卡环处用一把将军锁咬死。姜小娄表情木然,似乎有点发傻,那意思像在说:值当的吗?    
    “啥时候摘链儿,看你表现。”卢管说完,带着队伍走了。姜小娄倒故作潇洒地笑了,往前迈步,才知道很吃力,弄一个趔趄,忙伸手撑在墙上。


第一部分第三章 教练班:头领生活(5)

    缸子说:“挂链儿是个学问,你这样走路,用不了一天,脚脖子就磨破了。撕点布条,把链缠上,再拴个提手,用手拎着走,自己轻松,别人也不烦,要不整天哗啦哗啦的,谁受得了?”姜小娄说我就哗啦哗啦,越到晚上越哗啦,我不好受,你们谁也甭舒服。    
    说归说,最后还是乖乖地找条破秋裤,撕了好多布条,把铁镣一圈圈缠起,又在镣子中间挽了条长线,姜小娄走路时就提了线,把脚镣悬离地面:“——嘿,是舒服多了。”    
    姜小娄挂了链儿,自我感觉突然良好起来,以为又挣了一个资本,以为比别人更流氓了,前面被杀下去的威风似乎又高涨起来,整天提着脚镣,来回溜达,咋咋呼呼,好像号房里要盛不下他了。    
    缸子背后说:“还是栽的不够。”    
    老筢子也煽乎说:“那还不容易?抓空给他上一课呗。”    
    我说你们都省省吧。    
    坏门儿    
    晚上睡觉时,姜小娄就遇到难题了,这裤子怎么脱呀?开始两天,大家研究了半天,都说没辙,就等着长虱子吧。姜小娄苦恼地合衣而卧,晚上不停地翻身,脚底下一个劲地响动。    
    缸子偷偷跟我说:“戴链儿也能把裤子脱下来,就是不教给他。”    
    我躺被窝里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把裤子从两个脚环里褪出来,看来是个技术活儿啊。    
    转天缸子突然又假惺惺跟姜小娄说:“嗨,我琢磨出来啦,你这裤子能脱下来了!”姜小娄不信,缸子就热情地帮他把裤子在脚环里左绕右绕地,魔术一般,突然就出来了,姜小娄那个美呀,赶紧自己动手脱里面的秋裤,却怎么也绕不出来,缸子又耐心地辅导了一番,终于成功。转天早上,姜小娄却又穿不上裤子啦,缸子马上跳过去指导,姜小娄对这项新技能非常满意。    
    缸子给姜小娄帮忙时,老筢子在一旁不时指点一下,姜小娄也没反感。事后跟老筢子也开始过话,老筢子大度地说:“啥事过去就过去了,别记毒,都是老爷们儿嘛。”一老一少笑泯恩仇。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姜小娄正无聊地溜达着,老筢子跟缸子说:“那些老犯儿多油啊,像那镣子鼓捣两下就开了,根本锁不住人家。”    
    老筢子的音量拿捏得适度,刚好够旁边的姜小娄听到。姜小娄果然来了精神儿,问老筢子怎么开链儿。老筢子紧张兮兮地摆手,说我可不弄那玩意儿啊,本来就已经打上教唆了。缸子说开锁你老本行嘛。老筢子说那是,什么锁到我手里都跟一团泥似的,怎么捏巴怎么是。姜小娄兴致盎然地说老筢子你给我来来,来来吧。老筢子说什么也不干,最后姜小娄气鼓鼓地说一句“牛逼啥?”转身进屋了。    
    阿英赶紧起来趴窗户窥探,然后兴奋地向我们汇报:“找铁丝呢,拆笤帚呢。”    
    缸子和老筢子相视一笑:“糠货。”    
    我说缸子你们又使什么坏门儿呢?    
    缸子说你就等着瞧好吧。然后凑我耳朵边上嘀咕:“想法把这小子从号里弄走啊。”我没说什么,心想姜小娄这块料要真的走了,我会感觉轻松不少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默认了他们的阴谋。    
    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吧,里面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哈哈,不管我?有啥呀!”伴随着一阵喜悦的铁镣声,姜小娄唱着跑调的“啥事都难不倒”蹦出来。镣子的一头还套在脚踝上,另一头却赫然拎在手中!    
    缸子咋呼道:“你把锁给捅开啦,本事大啦!”    
    “你以为都跟你赛的,比基多耳!”    
    “你削耳赛基!”缸子笑着反击。    
    我说姜小娄你小心点,这可不是好玩的,姜小娄说只要你们不给我上眼药就行了。    
    我问缸子想给人家姜小娄下什么绊子,缸子说其实是逗他玩呢,没想到他还真给弄开了,往后让管教知道了,吃了还是兜着就是他自己的事了。然后缸子诡秘地对我说:“你是安全员,这事你还得多个心眼,卢管要是知道了,你也跑不了啊。”    
    我笑笑,没有说话。缸子的意思我明白,我要自保,就只有选择两条路,一是马上制止姜小娄继续违纪,二是积极举报。举报的事我做不出来,劝姜小娄好自为之大概会有效果,他还不至于混蛋到不知好歹,但从根本上杜绝他的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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