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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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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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睡,缸子跟我说了一句:“别看你有学问,这里面的事且弄不明白呢,自己把握好了,别漏进去。”    
    “你多点着我一些就有了。”    
    “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的案子理顺了,一句话琢磨不到,就可能多判几年啊。跟那些警察不能有实话,也不能一句实话不说,得拿捏好了,不过到啥时候也不能信他们的。他们要说:你就认了吧,签个字就放你,这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我们就是走一过场。哥们儿你可千万别上当,不是有那么句话嘛——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嘿嘿,这里面学问大了,逮着机会咱好好聊。”缸子打着呵欠歪过头去。    
    躺在被窝里,仔细琢磨着“前铺”这几个家伙的关系,觉得自己现在的位置挺微妙的。肖遥是这里的“安全员”,不过明显是个摆设,但有政府做后盾,他还是腰杆蛮硬的。姜小娄他们三个很排外,如今又急着拉我入伙,扩大组织势力,大有完全孤立肖遥的用心。    
    初来乍到,就睡到前铺来,看来这待遇也不是平白享受的,虽然有施展的铺垫,但还要我自己懂得怎样维护来之太易的“幸福”啊。    
    望着涂料层斑驳着的屋顶,我不断怀疑着这种生活的确定性,铁门一关,世界就这样小了吗?我真的属于这“从门到窗子是七步,从窗子到门也是七步”的局促、逼仄的世界了吗?我真的要和这些人——这些背负着盗窃、强奸、抢劫、敲诈历史的人一起生活了吗?    
    我感到头有些发昏,阿英和搭伙值班的家伙小声聊着什么,不断嗤笑着,渐渐地,他们的声音变得模糊,我在这个新世界里沉睡下去。


第一部分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1)

    晨练    
    转天很早就醒了,旁边的缸子哆嗦着,我奇怪了一下就明白了,那家伙在风风火火地练“仙人揉腹”,真他妈腻歪人。我轻轻错一下身,合上眼,再想睡就不容易,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往事汩汩冒着,沼气般似乎点火就飞腾起来。    
    施展是两年前的4月初走的。那阵儿我刚从学校辞职,正在开发区打工,将就着也算个白领吧。施展在他走的头两天给我打电话:“哥们儿你出来一下,我遇到点儿麻烦。”    
    施展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施展开着一秃屁股“夏利”,在公司门口等我。我哈腰钻进车里,坐在副驾位上,施展发动车,向W市区方向开去。    
    “啥事?”    
    施展尽量平静地笑着:“出了点麻烦,再说吧。”    
    我们都不再说话。施展熟练地驾驶着,不断超越着其他车辆。我在一旁不着边际地胡乱猜疑,最后迷迷瞪瞪地闭上了眼。    
    当我睁开眼时,车子已经泊在W市最神秘豪华的娱乐场所“安全地带”的停车场里。我们找了个单间。头回走进这么奢侈的地方,我越是提醒自己要装得像见过大场面的样子,越是弄得自己有些鬼头鼠脑。    
    后来我慢慢喝着味道很衰的红酒时,施展开始说道:“……钱的事,弄得挺大,你们都帮不上忙,不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多少?”    
    “一千来万吧。”    
    我沉默了。我对数字一直没有感觉,越大越麻木。施展勉强笑了一下,像是有些抱歉地解释:“我这两年干什么,谁也没告诉,我只觉得一旦成功,大家就都可以发展起来,不用再这么没死带活地挣扎。”    
    “咋捅这么大娄子?”    
    “我一边给保险公司干,一边自己另起了炉灶。保险公司管理漏洞大,我很容易地拿到公章,盖了好多空白文书,后来编造了一个储蓄保险的险种,年息百分之十,仍以保险公司的名义让业务员出去拉客户,我用拉来的钱投资股票和期货,然后用赚来的钱和新客户的资金偿还到期的险单。”    
    看我没什么表情(其实我是没弄明白),施展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我计划借鸡生蛋,等积累一定资金,就收手,没想到前两天出了点差头,弄不好得翻船啊。”    
    施展真不像是干这事的人,我指的是诈骗,但施展折腾出这么大的事来还真不新鲜。我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来。我的冷静或许正是施展希望看到的。    
    他说:“我查过书了,我这样的事,如果打上非法集资,不管是自首还是给抓住,都是死罪。摆在我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是自首,然后枪毙;二是尽量掩盖,一旦不能逃过此劫,还是一样死;三就是当机立断,三十六计走为上。”然后他看着我。    
    “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后他继续看着我。    
    “……走吧。”我决绝地说。我能怎样?    
    施展端起酒杯来,感慨地说:“钱啊,好大一个陷阱,哥哥我是掉到底啦。”    
    在碰杯的声音里,我的心有些悲凉。    
    施展说,其实他已经买好了去珠海的机票,他只是想再听听我的意见。我要他陪我去银行,取出了我卡里的5000块整数,死活给他带上了,虽然施展说他已经备足了盘缠。    
    过了两年了,这事儿怎么就出来了呢?施展不会这么弱智啊。他已经落魄至此,完全没有理由再把朋友供出来吧。    
    施展不是这样的人,不是。哪出了问题呢?    
    胡思乱想了好久,还没人起床,缸子那里已经满足地收工,弄出的东西不知道抹到哪里了。天已泛明,监舍里没有表,想再睡会儿,闭了眼,依旧不能成眠。    
    不知道家里面,我的父母和身孕有加的妻子,他们又怎样度过的这个夜晚。我跟大学同学游平正合作着一部书稿,已经推进市场,印刷费、稿费都还没有清付,真担心中间有什么差错,让我们这种白手起家的人招架不起,破财毁誉。思来想去,这一切都叫我浮躁,并且无奈、头疼。    
    窗外的鸟在叫,是那种最普通的麻雀,很欢快地调侃着,无忧无虑。我就静静地倾听,想像自己正和它们说着话儿。进了牢笼,才知道自由是多么可爱。不过那时候,失去自由的悲哀还没到刻骨铭心的程度,只是对新的空间感觉茫然,企图思索,又无头绪。    
    直到一阵暴躁的电铃划破空气,监舍里才活跃起来。    
    在缸子“起床!起床”的吆喝声里,大家混乱地动作着,穿衣叠被,空气里弥漫了一股温吞吞的奇怪的气味,肖遥和姜小娄搂着被子,靠在墙上抽烟,随意地搭讪着。肖遥说昨晚上隔壁好像又扔进去一个,姜小娄说没听见响动啊,我睡死了。


第一部分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2)

    我尽量麻利地穿好衣服,开始叠被。缸子说:“见棱见角啊,得叠成豆腐块儿!”然后一路往南走,一路评论着:“牛哥有进步,马甲是老手了,红中,鬼螃蟹,蛤蟆,凑合还都……四川跟旧社会把被角都再抻两下……三胖子你个傻逼,重叠!‘强奸’,重叠!”    
    “快!”马甲踹了一脚“强奸”。    
    “强奸”一边把自己的被子展开,一边苦着脸跟缸子说:“刚哥,我这被子又烂又软,成不了型啊。”    
    “行,今晚上给你弄个有型的。”    
    这边肖遥和姜小娄也抽完烟,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马甲立刻过来把二位的被褥收拾停当,一边说:“洗脸水已经打好了。”    
    马甲这样的角色,叫做“劳作”,是“人头”们一手选拔的“使唤丫头”。机灵卫生,嘴眼都得会说话,手脚还得勤快干净,任劳任怨,忠心耿耿。这些人一般年龄偏小,所以又被叫做“小劳作”。不过马甲好像偏大了些。小劳作的地位相当敏感,有点像皇宫里伺候“人王天子”的太监,他一边是他主子的巴狗,可以被主子随便使唤、辱骂、责打,一边又是别人眼里动不得的一个“机关”,你不小心碰一下他这个机关,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来,往往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就是打狗看主人的道理。    
    马甲不仅负责伺候肖遥和姜小娄两个“人头”,还管打饭。缸子后来介绍说:打饭这个差事在不少劳改单位里,也不是摸个脑瓜就干得了的,你这一勺菜下去,得清楚先给哪个盆里添,得明白哪个盆里要多给几丝肉,哪个盆里可以一个油花不让他看见。每分配一勺菜都代表着你的智商,劳改队里叫“脑系”,你要很清醒很正确地把那些人分成三六九等,几乎不允许有判断失误的成分,否则免不了一场翻江倒海的战争。要不然,就是被别人暗记在心,不定什么时候用阴招算计你一家伙。总之,不是扒拉个脑袋就能干的。    
    相对而言,马甲这个“火头军”就干得有些轻松了。“C看”的伙食,操蛋得连挑肥拣瘦的余地都没给人留,因为肖遥有盒饭,根本不看一眼“牢食”,马甲只要负责把姜小娄、缸子和阿英的菜多分出点来就够了,其他人,一律清汤寡水。那些在押的,谁多一句嘴简直就是找死。    
    早饭是玉米粥和窝头,几片老咸菜。粥很稀,人影可鉴。咸菜没有那帮鸟屁的份,在我以后,只有马甲和牛哥分了几片。    
    窝头咸菜在嘴里嚅动了很久,才被我下定决心送到嗓子边上,嗓子眼似乎很扭捏,半推半就了有一会儿工夫,才借着一大口稀粥的帮助,让窝头囫囵进肚。    
    “几天过来,就顺口了。”缸子和眼镜大夫一样,向我传经授道。    
    “呆会儿我给你登记,购点物吧,方便面、果仁儿、火腿肠什么的都有,这些猪食确实难吃。”肖遥说。    
    牛哥在一边嚷嚷:“在外边,这些烂货呀,我们家那京巴连闻都不闻!”    
    “牛哥又开始啦。”马甲说。    
    “要不他叫牛哥!”阿英道。    
    牛哥两眼放光地来了精神:“嘿,我们家那狗……”    
    姜小娄眉头耸着冲他一仰脸儿:“关!”    
    “关了你的音道。”缸子笑着附和。“南边”有人笑起来,有些讨好,有些幸灾乐祸。    
    吃过早饭,“强奸”和一个苦瓜脸叫旧社会的开始擦地,四川刷着厕所,其他人都盘在铺上,这种仪式叫“盘板儿”、“上学习”。    
    肖遥拿本信笺,给我作购物登记。    
    布鞋和洗漱吃喝的用具是不可少的,价钱都比外面贵了将近一倍,然后是方便面、果仁儿、火腿肠。姜小娄和缸子、阿英都兴致勃勃地围在一旁,给我参谋。    
    “信纸信封圆珠笔,必须得要。”阿英说。    
    “给我捎个牙膏吧,快用完了。”姜小娄说。    
    肖遥探讨地看我一眼,我说牙膏,然后看了他们几个一圈:“你们还缺啥,我一块儿记上。”    
    牛哥攥着50块代金券,凑过来说:“肖哥啊,给我记一条恒大,一箱福满多。”姜小娄看一眼他手里的钱:“算计得够准呀。”    
    肖遥一边说一边往纸上写:“换小龙人吧,剩5块钱买公用。”公用就是大家用的东西,手纸一类。    
    牛哥只好慷慨地说:“行啊,我啥时候缩过?”    
    “你有那尿吗。”姜小娄不可一世地望着牛哥。牛哥干笑一下,放下钱,塌眉顺眼地回自己位置上了。    
    最后,肖遥把登记单放在窗台上,那里已经有几封信,估计是待发的,要等管教来一块交上去。    
    缸子告诉我,我们这个号的主管管教姓卢。    
    同尘和光    
    随着一声吆喝,负责劳动的管教已带领服刑号儿的犯人把豆子拉到门口。    
    拉进豆子,铁门一关,肖遥和姜小娄他们几个立刻开始分配。按每人一包发完了,肖遥、姜小娄等我们五位的豆子又摊派给“强奸”、四川和旧社会等人一半,几个人都直眼看着,木头一般,好像已经习惯了。我多少有些感觉卑鄙,却没出声。    
    大家早已各自拿了脸盆,预备装杂质用,等活计一分完,马上就各自为战起来,小院里噼噼扑扑响起杂豆击打盆底的声音,嘈乱急迫。靠西墙有阳光的地方,没人占位,阿英招呼


第一部分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3)

    我铺片空袋子,一块儿坐下,拽个脸盆在旁边,跟我说:“不急。”    
    缸子开始在院子里来回溜达着,不时东打一掌,西踢一脚,嘴里也是紧忙,吵得我脑瓜仁儿疼:“鸡操驴,都给我飞起来!”“快!快!”    
    缸子是负责“质检”的,属于实权派。    
    突然,开锁的声音让大家都为之一震,一些人仿佛惊弓之鸟,姜小娄也耗子似的钻出屋,挤在我和阿英中间摸着豆子,眼睛一个劲朝门口瞟。    
    门一开,肖遥立刻神经质地喊道:“起立!”    
    大家如触机关,急急从地上蹿起,脸朝墙站成一溜棍儿。    
    管教进来了,随手带上门,没说话,一直往里走,肖遥撅着屁股跟了进去。阿英低声告诉我,这就是卢管。    
    肖遥高声喊了一遍我的名字。我赶紧答“到”,然后一边莫名其妙地望一眼姜小娄他们,一边跑进去。    
    “你叫麦麦?”    
    “是。”我回答,心里稍显忐忑。卢管教看上去人到中年的样子,穿着制服,没戴帽子,小寸头修理得挺严谨。    
    卢管教看了我一小会儿,把手里的本本在桌上展开,是个印刷好的档案登记表。按部就班填完了,卢管教说:“你受过高等教育,要起个好表率啊。”    
    “是,卢管教。”    
    “进来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没有。”    
    “行了,干活去吧,有啥事跟肖遥说,不行直接找我。”    
    “谢谢管教。”我如释重负地转身跑了出去。对这个管教第一印象不错,心里更踏实了一些。    
    卢管教走出来,把一张代金券递给四川:“韩乐蜀,你爹给你寄50块钱来。”四川先是意外,马上就说:“您帮我给老家寄回吧,就说我不需要钱。”    
    “别装蒜啦,早知道顾家,你就不进来了。”卢管教边说边开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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