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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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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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学问问题上,缸子最坦诚,说自己一共就上过两天学,还赶上大礼拜了。    
    新来的    
    一连气代笔了五封信,等开始写自己的家书时,我的腰已经断掉一样。把信塞进信封时,除了值班的,就剩下四川和“强奸”两个人还在地上捡豆子,其余人都已钻进被窝。    
    我跑厕所划拉两把脸,也赶紧躺下了。    
    迷迷糊糊刚晕过去,就被吵醒。咣当当开铁门的声音很刺耳。    
    “又来一个。”值班的牛哥显得有些兴奋,趿拉着鞋往门口凑了几步。很多昏睡的脑袋也动起来,转向门口。    
    二道门一响,一个目光呆滞、空虚的“小眼睛”抱着铺盖走进来。    
    “先安排他睡觉,别欺负他啊。”说完,管教咣啦咣当锁门走了。    
    肖遥冲新来的喊:“被子放地下,过来!”    
    “小眼睛”忙不迭地照办。    
    肖遥威严地审问:“叫啥?”    
    “孔爱东。”听口音像山东方面的。    
    “哪的?”    
    “兖州。”果然是山东人。    
    姜小娄摆出一副博古通今的胸怀问道:“山东孔,孔老二是你祖宗吗?”    
    “不是,俺这个孔不是他那个孔。”    
    阿英马上坏笑着接茬:“你那个孔是我后面这个孔。”    
    缸子用巴掌往孔爱东那边扇了两下:“破,我说怎么你有点口臭呢。”    
    拿山东人找了一把乐后,肖遥又问:“犯啥事啦?”    
    “盗窃。”    
    “折哪啦?”    
    孔爱东眨巴了一下小眼睛,没明白。    
    姜小娄利落地一伸胳膊,啪的就是一个嘴巴:“问你怎么抓来的?说细点,我们好给你参谋参谋。”    
    孔爱东胡噜一把脸,苦着相说开了:“我在老家偷过一辆摩托,卖了,然后上C县这边打工。都半年多了,不知道咋的,今晚上让派出所逮来了。”    
    “知道这叫啥吗?”缸子趴在被窝里,用探讨的语气问。    
    孔爱东送了一个迷惘的眼神给他。    
    “这叫恶有恶报!天网恢恢!操你娘的,犯了事跑哪也别跑C县来呀,是不是以为这的警察都是棒槌?”不等孔爱东搭茬,缸子脑瓜儿左右一拨楞,继续发挥着:“看我们哥儿几个了嘛,哪个不是上天入地猴折马蹿的主儿,W市的听到我们的名号都脑瓜仁儿疼,到C县,警察叔叔一出手,照栽!”    
    孔爱东懵懵懂懂地问:“老师您也是外地的?”    
    “外你妈的头啊我!”缸子的拳头跟射钉枪似的,突然就从被窝里钻出来,击在孔爱东的额头,把他冲击得砰一声倒在地上。    
    旁边值班的马甲立刻补上一脚,敦促他起来。牛哥悬起一只脚,在孔爱东眼前阴险地晃动着:“再不快点,小心我的无敌夺命鸳鸯脚。”


第一部分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7)

    这几位喜怒无常的表现,让我觉得他们的神经多少有点毛病。我看孔爱东惊恐无措的孙子相,动了一些恻隐之心,不禁跟缸子他们建议:“也挺晚了,有嘛事明天再说呗。”    
    姜小娄还算有面子,冲孔爱东说:“今儿先不上课了,嗨,以后一喊山东就是你啦。”    
    肖遥把被角掩了掩,白一眼山东:“滚边上去,今儿先给我打地铺,明儿再给你安排板上来,破,再来十个也让他挤下。”    
    阿英笑道:“哎,山东!”    
    走到门边的山东困惑不安地转过头来。阿英坏笑道:“把灯关了。”    
    山东迷糊地转了一遭,终于在门边找到一个白色的按钮,抬手就要按,一直盯在一旁的马甲马上给了他一拳:“妈的,那是报警器!”    
    我们都笑起来。阿英满足地钻进了被窝。    
    山东有些迷惑地看着我们,肖遥道:“以后别碰那个按钮啊。睡吧。”    
    获得大赦的山东盗窃犯赶紧求教地望着马甲,最后在马甲的指挥下,在厕所和铺板间半米宽的夹道里铺被躺下。不管他这一觉能否睡好,噩梦都已经在悄悄降临到他身上。    
    突审    
    上午捡着豆子,感觉外面有些动静,阿英耗子似的扒着铁门上的小窗口向外了望了一会儿,回头跟我们汇报说:“滚大板呢。”    
    “什么是滚大板?”我问缸子。    
    缸子一脸忧伤,不安地说:“进来的人都得滚大板,跟过去大堂里的杀威棒似的,现在是弄一块钉满钉子的大板,把人压上面,来回滚,哭爹喊娘都不行。一通恶治以后,看还有没有不服的。”    
    我心里紧张了一下,这还真没料到,不过暗暗把牙咬着,说:“大不了一死,再说他们也不敢,还真没有王法了呢。”    
    缸子安慰我:“你不是跟办你那几个都熟了嘛,到时候他们肯定出来垫你一下,让你少受些罪。不过……”他把目光转向孔爱东:“山东就惨了,听说这帮管教里面有几个专治外地人,说他们竟敢跑C县捣蛋来!”    
    姜小娄幸灾乐祸地拿豆子砍了山东一下:“就你这操行的,好不了!”山东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一失手,把一把杂质扔好豆子里面了,缸子看个满眼,少不了几个高质量的嘴巴打过去。混乱中,姜小娄掺和了一个决定性的眼炮,山东的眼角立马见了淤青,成了独眼小熊猫。    
    肖遥一见,赶紧说:“回头再说吧,别一会儿滚大板时候叫管教看出来。”    
    缸子马上用东北口音模仿着管教的腔调问孔爱东:“小样儿的,眼儿青了,咋整的?”孔爱东脑子倒不笨,一口一个“俺自己磕的”。任凭阿英和姜小娄两个帮凶怎么引诱,坚决不坦白。缸子最后满意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就这么说啊。”    
    午饭以后才轮到我们“滚大板”,我带着一种悲壮之情,和大家排好队,在管教的监视下,向指定的房间走去。    
    我们被带到一个空着的号房里,我看见里面至少已经有三四个警察,管教说先进来四个,其他人在外面候着。我有意往后渗了渗,缸子和阿英倒很踊跃,欢蹦乱跳地抢到前面,进了二道门。孔爱东耗子似的缩在队尾,脸色泛白,青眼圈被反衬得更明显了。    
    等了几分钟,没听见什么响动,不觉有些纳闷。    
    缸子他们进去了大约十分钟,就一脸轻松地出来了,看着我得意洋洋地笑:“下一拨,进去。”我就知道我让他们涮了一把,有些庆幸当时没掉链子,像孔爱东一样没了形象。    
    肖遥和姜小娄示意我跟他一块儿去,我喊了一下孔爱东,让他跟在我后面。孔爱东可能也有些明白被捉弄了,精神压力一放下,脸色也恢复了不少。一听我喊他,立刻就积极地跟了过来。    
    进去才知道,原来是按手印、掌纹,记录身高、体重、鞋子尺码等身体特征,备个案底,将来社会上有什么祸害人的事,先按这些特征从有污点记录的人开始排查,很有道理。缸子他们炒作得血淋淋的“滚大板”,就是按手印、掌纹的程序,把手在一个墨板上次序井然力道均匀地按下去,好,一个清晰的黑记录就留下了。就这么简单,我注意到孔爱东满足的样子很可爱。    
    不幸的是,他的黑眼圈没有受到重视,他满足的憨相倒先让一个管教看见了:“是强奸进来的吧?”孔爱东否认,强调自己是“盗窃”。    
    我们出来,另一拨人进去。    
    姜小娄出来就恶狠狠地跟缸子说:“好啊山东,你到底是为什么进来的?是强奸吧!”“不是……”山东嘟嘟囔囔地继续辩护着。    
    我笑着圆场说那不是开玩笑呢嘛。我也的确相信那只是一句玩笑。    
    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缸子继续顺着姜小娄的坡往下溜,轻声狞笑着对孔爱东道:“行啊你,晚上见!”    
    电视开始“焦点访谈”的时候,姜小娄提议该给山东过堂了。吃过晚饭后,肖遥一直让孔爱东在厕所里撅着。    
    孔爱东被提过来,诚惶诚恐地蹲在我们面前,眼睛迷惘地不知在看什么。姜小娄稳稳当当坐在他面前的铺板上,伸手在他脑袋上啪啪拍了两下:“嗨,因了啥进来的?”


第一部分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8)

    孔爱东说偷摩托,余音未落,早被赶过来助威的马甲踹了一脚:“操,再说一遍?”孔爱东守身如玉地说偷摩托。    
    谁的脚在飞,孔爱东啊了一声进了桌子底下,马上被马甲结结实实补充了一系列扁踹。    
    “强奸,是不是强奸?”姜小娄的表情显得流里流气的霸道。我斜他一眼,觉得这孩子整个是一混蛋,这不没事儿找事儿吗?    
    孔爱东在原则问题上,表现得铁嘴钢牙,就是不认,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姜小娄有些手痒得憋不住劲了,跳下地把孔爱东拽出来,拿拖鞋底子左右开弓,一路山响着抽去,眼看着一张瓜条脸膨胀起来。阿英最后在他头顶狠狠拍了一下作为收势,气喘吁吁地问:“是不是强奸?”    
    孔爱东迷迷瞪瞪了一会儿,突然带着哭腔情真意切地申诉:“大哥我真不是强奸,我偷摩托啊我。”    
    缸子一直靠在被摞上观阵,偶尔鼓舞一下马甲和阿英的斗志,这时好像是找到兴奋点了,激灵挺起来:“偷摩托是吧,那就让你开够了摩托!马甲给他当会儿教练。”    
    看来这不是个新节目,马甲立刻会意地进入角色。他轻车熟路地指导孔爱东做了一个驾驶摩托的姿势,然后乖觉地站到不影响我们几位看官视线的位置上,不停地发布口令:“打火!拧把给油!声音,出效果,重来重来,大马力的!”    
    孔爱东马步蹲裆,悬空骑着虚拟的摩托车,一边做着技术动作,嘴里还嘟嘟呜呜地做着音效,一张虚肿的脸恐怖滑稽。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能别过脸去,还得陪着姜小娄他们傻笑,眼圈有些酸起来,不是完全同情那个外乡人,绝大部分原因是为自己感到悲哀。    
    肖遥笑得愚昧,姜小娄笑得张狂,缸子笑得得意,阿英笑得欢快,其他那些人,似乎一律很兴奋,“强奸”的嗓子居然笑岔了音儿——终于又来了一个强奸的,还是外地人,他从此可以不是重点了。    
    孔爱东几次痛苦不堪地想直一下身子,都被马甲粗暴地制止了,扬言不好好练甭想拿驾照。    
    最后可怜的孔爱东不顾一切地瘫在地上,少不了吃许多马甲的拳脚。    
    孔爱东被马甲从地上打起来后,缸子同情地说开摩托也够辛苦的了,先看一会儿报吧。孔爱东脸上流露出一丝感激的颜色,马甲开始命令他面向墙壁的公告栏,坐在“空气马扎”上,举一张虚拟报纸,念起监规来。没有多长时间,孔爱东已吃不消,腿如筛糠,嘴里也不利落了,监规念得不成人声。马甲非常负责地监督着,不断纠正着他的不规范姿势,铺上的一群人也不断地提醒马甲:“往上提屁股哪”,“脚挪呢!”这时姜小娄或者肖遥就威胁马甲说山东做不好就你做,很有一些责任到人的管理理念,马甲也就更不敢放松对山东的要求,同时因为受到了头的重视,精神显得十分振作。    
    孔爱东开始求饶,我心里实在不忍,就委婉地对姜小娄玩笑道:“这么半天,这一张报纸也该读完了。”言下之意是想替孔爱东解围,不想姜小娄混账地说了一句:“对呀,你他妈怎么不知道翻面儿?”    
    马甲立刻给了山东一个通心肘子吃:“翻面儿,看第五版!”    
    于是,我的提示又给“读报纸”的节目添加了不断“翻面儿”“换版”的细节,弄巧成拙,我明白好心未必干好事是怎么意思了。    
    半小时后,孔爱东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一个山东大老爷们儿,突然孩子般哭起来,扑通瘫跪下去,嘴里不停地说:“我是强奸,是强奸,大哥你别让我看报纸了,我强奸啊,大哥我强奸。”    
    形势马上缓和下来,马甲也松了一口气,拍着山东的肩膀说早招了何苦受罪?坦白才能从宽嘛。我心里一软,一下子连感慨都没了,只觉得所有人都没劲。    
    尊严底限被打破的孔爱东,委靡地在墙角坐下去。    
    孔爱东被突击审查后的第三天,来个刑警把他提走了,说是山东那边来“引渡”他回去受审。孔爱东走的时候,脸还微肿着。当时我多了句嘴,问刑警这小子到底什么案,刑警一边锁大门一边说:偷摩托。    
    内战    
    孔爱东走后,“强奸”明显地有些失落。缸子他们丝毫没有对冤枉了“好人”感到内疚。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原来也是虚伪、软弱,我知道我要想呆得舒坦些,就不能破坏他们的规则,实在忍心不下了,只能掌握着分寸,半开玩笑地批评缸子他们没人性。    
    看我不以为然的样子,缸子说:慢慢你就习惯了,人在这里面,心就是他妈越来越硬。我无话,想想,又觉得缸子说得没错,也许我会慢慢变得麻木的,在外面的时候,不是也有好多事看着起火,最后见得多了,又如何?唉。    
    下午牛哥接了起诉书,送起诉的正是我在法院的一个熟人,顺便转告我说家里正在给我找律师。    
    牛哥是盗窃案,“拧门撬儿”,三进宫了,所以平时一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拿自己跟伟人比。这天一看起诉上给他打的案值“偏高”了,心情就很不愉快,抱怨家里没有“使劲儿”,谩骂公检法腐化霸道。缸子说了两句风凉话,弄得牛哥脸上无光,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不知天高地厚地给了缸子几声好听的。缸子立刻就扑上去,和牛哥滚在一起,牛哥今天很威猛,口里叫着“豁出去啦”,脸红如猴屁屁,双眼也布满血丝。


第一部分第二章观摩课:前排就坐(9)

    这个时候就看出谁是哥们儿来了,阿英跟装了弹簧似的蹿上去,与缸子联手,很快就把牛哥干趴下了。牛哥鼻子淌着血,抹一把,恶狠狠地伸舌头把嘴唇上的血舔去,两眼依旧喷着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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