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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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人氏-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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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娘叫吧。”刺儿刺儿说:“随我?哈哈,那就该叫个‘窟窿眼儿’啦,还不如叫‘混蛋’哩。要是随虎娃儿他舅大河,该叫个‘大水’,不好,不好!大水留不住,还不如叫‘道儿’呢。孩子娘,孩子舅,你们说吧!”虎娃儿说:“这孩子差点儿养活在咱的盘山道儿上,就叫个‘道儿’吧,等他长大了再修几条盘山道儿,把个燧石山串起来。”虎娃儿娘儿俩都愿意孩子叫“道儿”,狼羔儿不好再不要这名儿了,就说:“唉,‘道儿’就‘道儿’吧!儿子,这名儿可是你姥娘给你起的,长大了别埋怨娘啊!”    
    刺儿刺儿说:“这么好的名儿叫他小子抢了,还埋怨个啥!别人再想叫,也只能叫个‘道边儿’、‘道沟儿’、‘道沿儿’、‘道口儿’伍的了。羔儿,你就别占了便宜卖乖啦!”狼羔儿叫她说得乐了:“瞧他姥娘说的!合着咱这小子成了道头儿了?”大娘说:“也不见得,出来个叫‘大道’的,就把他盖了。”刺儿刺儿说:“‘大道’也是咱家的,羔儿,赶紧给咱再养活一个,叫大道!”狼羔儿扑哧儿乐了,瞅了虎娃儿一眼说:“姨说得跟吹气儿似的,哪儿那么快呀!要不这个先叫‘大道’得了。”虎娃儿问:“那‘道儿’要是叫人家叫了呢?”大娘说:“咱小子又叫‘大道’又叫‘道儿’,俩名儿轮着叫,给他们把道儿堵住,他们想叫也叫不成啦,哈哈!”人们都给逗乐了,混小儿笑得眼泪儿都出来了,说:“还堵道儿呢,干脆叫‘霸道’得啦!你这个人呀,除了修道儿,肚里不装别的!”    
    大娘心里确实一直惦记着修道儿的事,盘山道儿修好了,她还老想着找补。道儿的外边儿还算称心,就是里头不行,因为修宽了,道儿跟山挤着,人走在里头憋屈得慌,个儿高的直不起腰来,还得饬饬。她从山顶儿的采石场调出几十个人来修理盘山道儿,这几十人的活儿就是把里边上下凿齐了。这活儿说是找补,其实不比当初修道儿容易,身子朝外仰巴,咋干都别扭。大娘叫先从当间儿得手的地方儿下扦子,凿下方方正正的大石头来,然后蹬着石头再往上一点点儿找齐,等上头开阔了,最后才凿底下的,把边儿凿齐了。甭管多难的活儿,一点儿一点儿干起来,也就不难了。    
    凿出来的大石头堆在道儿上,磨石器现成儿用不上,还得再凿成小块儿的,这活儿就忒多了。大娘干脆叫大伙儿随便儿拿,谁要就搬回家去。人们挑那方正的,有劲儿的扛回去,没劲儿的俩仨人抬回去,当墩子坐。剩下裂了的碎石头,运到山下,好磨石器用。虎皮洞里也有了石头墩子,干活儿、说话儿能不圪蹴着就不圪蹴着了。


第三部分 无心女怜惜瞎热心求天爷滥雨灌石洞 念老祖精石树火碑(2)

    虎娃儿吭哧吭哧给狼羔儿扛过去一对儿石头墩子。狼羔儿没见过这东西,问:“哪儿来的这么大块的石头?”虎娃儿说:“这几天找补盘山道儿离下来的,多着呢,随便儿拿。你要,我再搬两块来。”狼羔儿说:“别累着了,挺沉的东西,又是下坡儿,别闪着扭着了!”虎娃儿嘻着嘴乐:“瞧你说的!我又不是个妮子,没事儿!多俩墩子方便,常有人来这儿找道儿他姥娘说事儿,省得让人圪蹴着。”    
    狼羔儿挨家哄孩子,孩子睡了,她就磨那几个石头墩子,先拿粗石头蹭,再拿细石头磨,最后拿河里找来的沙子打。墩子面儿磨蹭得光溜溜儿,都能照见人影儿了,瞅着不像石头,倒像是娘娘使唤的物件儿。    
    大娘挺待见石头墩子,坐在上头说:“嘿咿,这墩子真是好东西!”狼羔儿说:“可不是嘛,自打坐了墩子,拉屎都好受了。从前老是拱出个肉瘤子来,动不动就撑破了,都是圪蹴出来的!”大娘说:“要是早知道坐墩子,我这磕膝盖儿也不至于窝成今儿这样儿。上了岁数儿的人十个有九个有腿疼的毛病,像你二姥娘,这会儿坐地下就起不来了,磕膝盖儿吃不住劲儿,还得骨碌着跪下,俩手撑着地才起得来。唉,可怜世界儿的!你说,从前人们真傻,咋能叫磕膝盖儿那么吃重呢?”狼羔儿说:“还不是不知道嘛!嘿咿,我们这辈儿人拣了便宜了,道儿他们长大了就更好了。”    
    山顶儿的采石场凿下来的也是大块儿的石头,收拾齐整了,人们坐在上头干活儿。水妮儿说:“这么着行吗?别叫人家说咱们这么会享福儿啊。”大娘说:“又没耽误活儿,谁说啊?先把咱自个儿伺候好了,干起来也出活儿。人活一世,又不是来受罪的,能好受就好受点儿。”女人们爱听这话儿,刺儿刺儿说:“这才是大明白人呢!从前老说:‘活着干,死了算。’好像人就是为了受罪受累才来世上的,,天生受罪的命!”水妮儿说:“该干还得干,不干吃啥呀?”刺儿刺儿说:“你又要抬杠是吧?我说不干来着?分咋干了,有干着享福的,有干着受罪的。我说大娘明白,因为跟着她干不受罪。”大娘说:“享福还说不上,不过是少受点儿罪。咱都琢磨着点儿,咋才能少受罪,多出活儿。”    
    扦子凿几下就烫手了,老得蘸水,人们天天儿提溜着水袋子上来,连喝带蘸扦子。山顶儿上风大,叫水,不干活儿嘴都是干的,水袋子哪天也离不了。蘸扦子的水就倒在一个个儿石头洼儿里。夜里一场雨,洼儿里存满了水。大娘想,干嘛不多存点儿雨水呀?反正凿啥都是凿石头,误不了活儿,就叫人们凿了个方方正正的大池子,有半人深。大坑把下到山顶儿的雨水都蓄了起来,喝的水,蘸扦子的水全有了。天上的水比河里的水干净,没有沙子,也没有鱼虾拉的尿的,有人后晌回去偷偷带一袋子水。大娘瞧见了,就想,何不再凿大点儿,多攒点儿雨水,连吃的带浇树的水都有了。于是大池子又往外凿,起出好些个方方正正的墩子石和大片儿的台子石。池子越凿越大,存了水,燧山人管它叫“海子”。    
    有山没水是死山,有了海子,燧石山不是干巴巴的死石头了,一下子活了,像瞎子睁开了眼睛。吃了后晌饭,男人跟孩子们成群搭伙儿上山顶儿乘凉儿,山上比山下热闹了。下山的时候谁也不空手儿,孩子们提溜袋子水,大人都扛块方石头,回去当墩子坐。洞里头墩子够了,就往外头摆,哪儿有个墩子坐坐都方便。    
    燧石山越饬越好了,山顶儿甭说了,道儿拾掇得宽宽整整,山腰里的石头洞也一年年多起来。到了黑间,一对儿一对儿做好事儿的就钻进洞里了,时候长了,都认准了自个儿的舒坦窝儿。    
    虎娃儿跟狼羔儿在山腰的洞里接二连三又做出了仨闺女俩小子,哪回养活也没费养老大那么大劲,尤其是后来的,就跟拉脬屎似的,“扑哧儿”一条儿小命儿就降生了。老大叫了大道,把“道儿”让给了老二,老二是个弟弟,下头还有俩妹子,老三叫了道边儿,老四叫了道沿儿。道边儿活了一年,道沿儿下生儿没几天儿就死了。狼羔儿嫌是名儿起坏了,边儿啊沿儿的留不住,到了老五就叫了道沟儿,老六是妮子,叫道口儿。狼羔儿说:“我们家洞里挤不下了,可不能再养活了,打这儿就收住口儿啦!”虎娃儿把这话告诉了他娘,刺儿刺儿过来背起道沟儿,拉上道儿走了。狼羔儿狠着难受了好几天,怨虎娃儿娘心狠,抢她的孩儿。她娘说:“你可真不知道个好歹,孩子在你刺儿姨跟前儿且比挨咱这儿享福儿,再说那边儿还有孩子舅舅呢。愿意要,再养活俩不就得了!”    
    这一年天热得出奇,日头烧白了,疯了似的跟这世界较劲儿,大河干下去一大截子,燧石山顶儿的海子见了底儿,树叶儿烤卷了,草烤焦了,一碰就成了灰面儿面儿,人先是烤糊了,一个个儿比烧糊了的肉还黑,后来就打了蔫儿。燧大娘没了招儿,只有求告老天爷,一连几宿对着繁星祈祷下雨。老天爷好像没听见,日头越发嚣张,打早起就白闪闪地烤人,一直烤到落了,还不甘心,留下一宿烫人的火气。    
    大娘生平头一回感到了自己的无能,领着一族的人上了山顶儿。大伙儿齐齐儿跪下,仰着脑袋一起大声朝白亮的天求告:“老天爷,心疼心疼燧山人吧!叫日头歇歇儿,下场透雨吧!老天爷,心疼燧山人吧!叫日头……”人们顶着大天日头直直跪着,一遍又一遍地求告,汗一身一身地出,到后来全蔫了,脑袋一栽爬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大时候,人们醒过来了,是闷醒了的。天压了下来,伸手快能碰到黑沉沉的云团子了。大娘惊喜地说:“老天爷听见了咱求告啦,要下雨了!”话音儿没落,嘎咤咤一声响雷,大雨点子噼哩啪啦甩下来,溅在石头上就看不见了,人们张着胳膊张着嘴去接抢老天爷给的活命儿的水滴,薄薄的雨点儿一碰到身体和嘴唇儿,就没了,化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人跟吃了水的草木一样儿,一点儿一点儿支棱起来。


第三部分 无心女怜惜瞎热心求天爷滥雨灌石洞 念老祖精石树火碑(3)

    老天爷见人们干渴的样子,心生怜意,大大方方洒下天水来。发了几十天高烧的燧石山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石崖变成了细瀑,采石场的洼洼儿里汪满了水。海子接着天上的水,容着越来越大的崖瀑,收着坑坑洼洼溢出来的水。最有良心的是道边儿的树,喝了老天爷给的水,憋出一身新芽儿,芽儿张开羞嫩的小手儿,摇身一变一树绿,盘山道从上到下全绿了,把才洗净的燧石山饬得越发水灵了。    
    凡事儿都有个度,见好儿就收就是适度,把握住了最佳最美的境界。人们求了雨,却忘了谢雨,老天爷也不知道见好儿就收,下起来没完没了,好事儿过了头儿,爱,最后成了淫。瞧老天爷这意思,非把天上的水倒干了不会叫日头出来了。海子里的水溢了出来,漫山的水往下涌,冲了盘山道沟儿里的土,黄泥汤子把燧石山抹得稀里糊涂。大河原是豁达的,水也收,泥也收,可是收得太多了,漫过了嗓子眼儿。山上地上的水还是不断往河里流,天上的水也不停地往河里灌。    
    大河撑不住了,哇哇大吐。天上、地上、山上的水不住地灌,河就没完没了地吐。吐出来的水把大片的滩地变成了大河的一部分,河吐得肿了,越肿越大,吐出来的水没处儿去,在滩上转悠了半宿,见了一个个黑黑的洞口,急不择道儿挤了进去。    
    燧大娘家的洞离河边儿最近。大娘觉着身子底下凉乎乎的,一摸湿的,还以为是道儿尿了,往旁边儿挪了挪,又睡了。身子底下越湿越多,大娘觉着不对劲儿了,钻着了火儿一看,洞里满地都是水,水还在往里灌。她推醒了狼羔儿和大道,说:“快起来,赶紧抱上道口儿去山腰找个洞躲躲,大水来了!”狼羔儿一瞧,可不是嘛,身子都湿了。狼羔儿急急忙忙抱起道口儿来,孩子惊了觉,哇哇哭喊。大道迷迷糊糊往外就跑,大娘拽住他说:“跟着姥娘喊人们都起来:大水来啦,快上山啊!”    
    牛角号呜呜响了,大娘趟着半腿深的水,呜呜吹着牛角,大道扯着嗓子喊:“大水来啦,快上山啊!大水来啦,都快往山上跑啊!”一个个洞口儿亮了,人们举着火把呼啦啦跑出来,大雨一下子就把火把浇灭了。人们前脚儿走,大水后脚儿进了腾出来的洞。人们趟着水找道儿。大娘的喊声穿透了雨夜:“都往这儿来,顺着咱修的道儿往上跑!上山都拉着拽着点儿!”人像水一样涌进了道口儿,一下子把盘山道撑得满满荡荡。大娘在后头喊:“都别挤!,靠里头走,别摔下来……”大人喊,孩子哭,摔了的,绊了的,人们在泥里水里挣扎。上头的水往下冲,下头的水呼啸着往上涌,燧石山有点儿承受不了了,跟道边儿的树一样瑟瑟颤抖。    
    大娘顺着道口儿的哭声找着了狼羔儿娘儿俩,刺儿刺儿、虎娃儿带着道儿跟道沟儿哥儿俩来了,混小儿娘儿俩也来了,十来口子挤在一口洞里,一会儿又挤进仨来。山腰里没那么多洞,都是这么挤着,连才开了一半儿的洞里都挤了好几个人。再挤人们也乐意,总算逃出命儿来了!    
    人们挤着说了半宿话,天亮了,都乏了,挤着靠着睡着了。道口儿夜里睡好了,这会儿吃了奶,不睡了,呵呵哈哈叫着玩儿。狼羔儿却支不住了,靠在虎娃儿肩膀头儿上睡着了。大娘抱着道口儿,哄她玩儿,让她娘好歹睡会儿。    
    雨不住地下,这么些天了,老天爷全没有止住的意思。住在山腰洞里淋不着了,可是不打猎吃啥呀?大娘心急火燎,一劲儿叨叨:“老天爷,别哭啦,该住住啦!”她找着哑巴说:“等会儿人都醒了,你带上水性好的下去转悠转悠吧,甭带甩球儿、投棍了,背着篓子就行了。”哑巴说:“说得是,这么大雨,畜生全在洞里憋着呢。”等人们醒过来了,大娘跟着一块儿下了山。    
    山下的水没了磕膝盖儿,滩上的水齐了腰,河边儿的树没了身子,只露出一团一团的枝枝叶叶。大娘叹了口气,老姥娘、娘跟姨姨、舅舅跟草滩大娘还有灰灰的坟头儿,全泡了!在水与火的争斗里,火娘娘和她的后人败了。    
    水面上漂着淹死的耗子、兔子,偶而也能捞着两三只上头冲下来的死猪、死羊,泡得涨鼓鼓的。大娘说:“还是该带棍子来着。”哑巴说:“大的没多少,俩人抓住腿就抬回去了,还是篓子管用。”    
    里头没法儿烧火,外头烧不着火,烤不能烤,煮不能煮,吃了几天死耗子,大人孩子全都又拉又吐,把个燧石山祸弄得又臭又酸。洞里人多,你的气儿我的气儿散不出去,墙上地上捂出了一层绿苔。再这么下去,人也要捂发了。    
    老天爷把天上的水倒腾光了,总算开了脸儿,抹了几条虹道道儿,活像个刚哭过的小妮子露出羞答答的笑。憋坏了的孩子们一窝蜂似的跑出来,小雀儿似的在盘山道儿上撒欢儿。大娘吹响了牛角,把人们拢过来,说:“大水还没退,水火不留情,除了打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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