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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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人氏-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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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说:“别尽瞎说!快起来,起来!”男人们问她:“大个儿咋办?他家没人儿,你给拿个主意吧!”妮子不会想事儿了,不知道咋办。有个上岁数儿的女人在她耳朵边儿小声儿说:“大热天的,入土为安,早点儿埋了吧!”妮子说:“刨个坑儿,就这儿埋了吧!”嗓子眼儿里一哽,说不成话了。    
    昨夜缠绵过的草地上,拍起了一个黄土包儿,盖住了曾经着了火的高大的身子。妮子从里到外凉了,牙又打起了颤颤,腿一软,跪了下去,趴在黄土包儿上。黄土又湿又凉,眼前恍若隔世,一堆黄土就把俩人分开了!    
    分狼肉的时候,有人告诉火大娘:“火小儿的舅夜里叫狼咬了,你家妮子叫把人埋了,就埋在河边儿。”    
    火小儿一遍一遍地说着“怄”,这是火大娘刚才教会他的。火大娘忍住眼里的泪,说:“小儿,你没舅了。”火小儿还是叫:“怄!怄!怄!怄!”    
    妮子回来了,埋了黑大个儿,她又去跟女人们干活儿来着。火大娘把火小儿塞她怀里,火小儿喊:“羊!羊!”妮子抱起孩子来。火小儿又喊“怄!怄!”妮子憋了一天的泪唰地下来了。火大娘鼻子酸了。    
    吃了饭,火小儿爬到洞口儿,叫“怄!怄!”,又爬回来,叫“羊!”火大娘对妮子说:“小儿想出去了,你抱上他出去走走吧!”妮子说:“出去也没有他要的人了,跟娘在一块儿,我还踏实些儿。”    
    后半夜又听见了狼嚎,听见了猎人们“嗒嗒嗒嗒”跑过去。妮子的心揪起来,突突跳,发闷,发慌,叨叨起来:“谁又遭了狼了?真是的,咋就不知道看样儿呢?莫非是跑出来的孩子?可怜的孩儿!”火大娘说:“听着不像是咬住人了,也许是黄羊。睡吧!”    
    外头亮了,孩子闹了起来,大人也醒了。妮子叫孩子吃了奶,说:“娘,夜里是闹狼了,我出去瞧瞧。”抱起孩子要出去。娘怕又勾起她的伤心来,就说:“别老出去瞧这个了,怪得慌的。”妮子说:“说不定是狼咬住黄羊了,我出去瞧瞧您今儿个给大伙儿分啥。”娘说:“把火小儿给我搁下,瞧着不好就别瞧了。”妮子把孩子给了娘,走了。    
    她一出来,就跟有神神带路儿似的,两条腿风急火急奔了昨天那个黄土包儿。老远瞧见不少人,打猎的都在那儿了。黄土包儿没了,黄土攘得可世界都是,她的人被撕戮得血哧糊啦,大腿上的肉没了,肠子肚子全拽出来了。谁说:“这回咱把坑刨得深深的,拍得瓷瓷实实的。”妮子说:“不,不用了,甭刨了!”说完扭回身跑了。    
    妮子再回来,举着一个火把,跪下,倒提着火把点着了一块块尸骨,死人的长头发燎着了,火舔着头皮烧着了肉,油“吱吱”叫着,黑烟打着转转往天上走。她相信火是神圣的,火能佑护她死了的亲人。    
    烧到最后,血哧糊啦的骨头跟肉变成了一堆细细的灰面儿面儿,上头散着几块儿小小的骨头,松松的全是细眼儿,瞧着跟沙土疙瘩似的。妮子把灰面儿面儿一把一把往天上攘,攘完了捧起骨头疙瘩,一步一步朝河边儿走去。骨头一块儿一块儿投进了大河,在水面儿上转悠了半天才沉下去,咕嘟咕嘟冒上一串儿水泡儿。妮子说:“他舅,这儿好,狼不敢来这儿欺负你。这儿凉快,夜里就在这儿等我吧!我还是带着火把来,你瞧,那会子要不是火把烧完了,也不至于叫狼咬了,是吧?”河水太浅了,拍着下头的石头,够不上来。妮子弯下身子来,河水一下子一下子撞着石头。妮子说:“甭惦记我们,小儿挺好的,会叫舅了。”    
    天黑了,火小儿爬到洞口儿喊:“怄!怄!怄!怄!”火大娘说:“妮子,抱孩子出去转转吧!”妮子摇摇头。火大娘说:“这么热的天,跟我囚一块儿受罪啊?”妮子说:“娘,我身上冷,冷透了。”大娘一摸她身上,手烫得一激灵,倒了半瓢水,把一根火种儿放进去,火种儿“呲呲”灭了,水咕嘟咕嘟滚了。火大娘吹凉了,捧着叫妮子喝了好发汗。    
    妮子身上一阵儿冷,一阵儿热,老是瞧见鬼打架。鬼一来,她眼前一黑,啥都知不道了。鬼走了,她又活过来了,身上打摆子,牙不停地。    
    妮子睡了几天,好了,还是不知道热,没心思出去,一到天黑就说:“娘睡吧!我反正睡不成,给咱看着火种儿。”娘劝她:“人走留不住,你也甭想太多了,再想,他人也回不来了。”妮子半宿合不上眼,听着火小儿说梦话叫“怄!怄!”跟刀子似的往她心上戳。她把眼泪全蹭在儿子脸上了。火小儿睡了一会儿,突然又喊:“羊!羊!”妮子把脑袋扎在火小儿身上抽答起来。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寒来暑夜间寻野趣 乐极悲日里见黄泉(5)

    天越来越热,火小儿身上的痱子压着痱子,挠破了,流出黄水水,干了,抓下一层碎皮,又破了,流出黄绿的脓来。晚上热得要死,火大娘家石头洞里更是不能待,火大娘说:“走了的拽不回来了,为活着的好好儿想想儿吧,你还有火小儿呢,老了靠的是他呀。出去转转吧,孩子在这洞里不能待了。”妮子就抱着火小儿出来了。火大娘追出来,塞她手里一根火把,再三嘱咐:“瞧着火把着了一半儿,就往回走,可别等到火灭了!”    
    妮子去到那天跟大个儿约好的河边儿,把火把插进石头缝儿里,揽着孩子坐在石头上,石头离了水好几天了,浪也拍不上来。火小儿喊:“怄!怄!怄!怄!”她说:“小儿,你没怄了!”火小儿还是喊:“怄!怄!怄!怄!”他奇怪舅咋老不来?    
    孩子在她怀里睡着了,她就跟水里的人说话儿,叨叨叨叨没完没了。    
    时不时有人过来接个火儿,不光是为了接火儿,也是为了劝劝她,劝她离开这地界儿,往人群儿里凑凑。她总是笑笑,说:“就这儿吧,这儿挺好的。”    
    火传火,一会儿工夫儿,河边儿草地上就星星点点开出一片明晃晃的花,红红的花裹着黄色的花芯儿,一蹦一蹦引逗着天上的星星。    
    火大娘在洞里等着女儿,后半夜了还不见人,心里头虚得慌,“这妮子心痴,别想不开出啥事儿。”她举着火把来河边儿找,瞧见红花花的火景儿,放心了。“娘,您咋来了?”妮子正要回去,火大娘说:“咱家洞里头忒热,这儿人挺多的,你先甭回去了,跟火小儿再凉快会儿。”妮子说:“我们俩凉快够了。要不娘在这儿睡会儿,我抱着小儿回去看着火种儿。”火大娘:“一块儿回吧,我惯了,离了火种儿睡不着。”    
    一连好几宿,火把插成的夜花园成了河边儿一景儿,招得躲了好几天的月亮都偷偷儿出来看了。月亮天生见不得比她好看的东西,凹脸酸得成了两头儿耷拉的薄嘴唇儿。受不了酷热的男人女人躺在火花园里纳凉儿,顺带做着生儿育女的好事儿。粗大的火把吓跑了夜里觅食的狼群,驱散了后半夜的寒意,一直烧到天朦胧,光明接着光明。    
    白天,剜草根儿的孩子们捡了烧尽的炭儿玩儿打猎,你追我,我拽你,拽得脊梁上、肚皮上一块块黑。玩儿够了打猎,又有谁想出了新花样儿,掰下烧裂了的炭条儿,在身上、脸上画圈圈、画道道儿,假装火娘娘。有的还去火大娘洞里对着了火把,举着舞圈圈。没有火把的,拣个炭儿,也能对着了火儿,呼呼烧起来,一群小火娘娘在河滩上蹦啊跳啊,尽情享受着佑护别人的快乐。    
    河滩上的炭儿越来越多,孩子们拣了堆到一块儿,成了一丘小黑山儿。小山儿越来越大,晚上孩子们就绕着小山儿藏闷儿闷儿玩儿。    
    夜扣了下来,瞧不见星星,黑透了的天往下压,草地上的人闷得难受,一身一身出大汗,喘气儿都费劲,啥心情也没了。黑透了的天盖子里钻出来一条雪亮的蛇,扎了一下人的眼,“哧溜儿”就不见了。蛇窟窿里追出雷来,轰隆轰隆从草地上的人们身上轧过去,又追出来一阵雷,轰隆轰隆轧过去,天更低了,人更闷了。    
    闷得难受的男人女人没一个起来走的。    
    “光打雷不下雨,这天儿要闷死人了,急了我戳了它去!”是个急性子男人。    
    “能得你!还想把天戳个窟窿?嘿!”听不出来说话的女人是夸还是损。    
    “甭戳,有雷就有雨,快了,天快露大窟窿了,嘿嘿。”旁边儿的男人说。    
    “这是闷雨呢,闷到后来准下雨。等着吧!”说话的是又一个女人。    
    “呀,雨点子下来了,凉快!凉快!”急性子男人如愿以偿,喜欢得像个孩子。    
    “回吧,一会儿下大了!”女人跟他商量。    
    “不回!就盼着这场雨哩,来吧来吧,浇个痛快!”急性子男人看来要尽情享受这场雨了。    
    孩子们追着雨点儿跑,带得地上的火把忽悠忽悠的,人影儿也跟着忽悠。大人们起来了,娘吆喝着孩子,这儿一声那儿一声,夹在轰隆轰隆的闷雷里,听不清谁叫谁。    
    “嘎吒吒”两声响亮的炸雷,天裂了,再也兜不住涨满了肚子的水,张开大嘴哗哗往下倒,一下子就浇黑了火花园儿的景致儿,浇散了滩上的大人孩子。一时间,地上成了水的世界。天上的水噼哩啪啦往地下砸,地下的水哗啦哗啦往河里流,河里的水轰隆轰隆往岸上挤,往前头涌,闹哄哄的水声灌满了往常寂静的夜。    
    河里不光是水,滚到大河里的闷雷,轰隆轰隆响成一片。雷又带出雷来,河里一下子全是雷了,排山倒海,压住了骄狂一世的浪。    
    一场雨下了三天四宿,天吐净了肚里积的水,晴得像个刚来到世上才睁开眼睛的娃娃,瞧啥啥新鲜。燧石山被冲洗得干干净净,露出白来。地上蹿起一大截子水绿的新草,一闪一闪地诱人。孩子们身上的黑圈圈、黑道道儿全没了,一个个儿干净得像大河里的鱼,在水一样的绿草滩上乱扑棱。    
    孩子们堆的小黑山儿塌了,炭儿滚得可世界都是,散在绿绿的草丛里。这儿那儿露出几个黑点儿来,叫人想起前些天繁华的夜景儿。    
    大河接住了天上的水、地下的水,这会儿满满荡荡,可边儿可沿儿,排排大浪前呼后拥,那气势活像一条天河。从燧石山旁边儿转过时,大河憋足了劲儿,扭着脖子狂吼一气,总算在山跟前不窝囊了一回;转过去就把握不住了,突噜突噜栽了下去,再也扭不回脖子来。    
    妮子早早儿就出来了,抱着火小儿立在河边儿,望着滔滔大水说话:“他舅,别走忒远了,出去转转就回来,别忘了我们娘儿俩!”火小儿不住地喊:“怄!怄!怄!怄!”妮子亲亲孩子,抹把泪儿。浪涌过来,退下去,退下去,又涌过来。妮子挥挥手,大声说:“去吧!去吧!早去早回!走黑道儿可记着带火把!火不光是照亮儿的,火是咱的佑护。狼不怕人,狼怕火。走到哪儿也别忘了带上火!”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咿呀舌吞吐阳春语 艰难步蹒跚寒冬河(1)

    天凉了,天冷了,又到了冻死寒鸭儿的季节。火小儿跟着火大娘,石头洞壁上又插上了五根火种,地上点着了一堆火,明晃晃,暖融融。    
    火小儿立起来了,火大娘俩手拽着他俩小手儿,倒退着帮他走道儿。小脚丫儿踩地上晃悠好几下儿,深一脚浅一脚,脚跟儿不着地,瞅着怪悬乎儿的。来回走了几趟,火小儿不晃悠了,哏儿哏儿乐开了。火大娘松了手,火小儿迈出一步儿,挲着俩胳膊,没着没落儿,身子晃晃悠悠。火小儿吓得呀呀大叫,火大娘伸过胳膊来,火小儿一下子抓住了姥娘两只热乎乎儿的大手,不叫唤了。四只手攥着,火小儿又走开了。姥娘抽出手来,火小儿知道姥娘会接着他,敢迈步儿了,可是走两步儿就扑上去抓住姥娘的手。    
    火小儿走得不知道累,火大娘的腰可是不行了。火大娘抱住他,指着壁上的火种儿,问:“火小儿,那是啥?”火小儿说:“呵,呵!”火大娘说:“不是呵,是火!”火小儿呵呵半天说不对。火大娘把嘴唇撮圆了说:“火!”火小儿嘴动了半天,搁不对地方儿,火大娘仨指头把他嘴唇儿摆治对了,说:“火!”火小儿说出“火”来了,火大娘说:“对了,再说一回‘火!’”火小儿又说“火”。大娘一遍一遍地说“火”,火小儿也跟着一遍一遍地说,练了半前晌,练得火小儿直闹脾气,总算把个“火”说对了。    
    火大娘腰好了点儿,又被火小儿拽起来了。火小儿摇摇晃晃走,咿咿呀呀叫,哏儿哏儿乐。这小子爱走道儿,不爱说话儿。火小儿走道儿上了瘾,拉着姥娘的手不放开,不停地走,也不知道累。这下儿,火大娘啥也干不成了,腰也快折了。火大娘拽着他走一会儿,就坐下歇一会儿。火小儿一见姥娘要坐下,就指着火种儿说:“火!火!”他连“火明”、“火亮”都会说了,就是说不出“火热”、“火种”来,老是说“火饿”、“火猛”。    
    火大娘叫火小儿拽着,腰不能直一下儿。好容易把妮子盼回来了,赶紧把火小儿的手交给了他娘,说:“你儿子会走道儿了,走了都快一天了,也不知道个累。你先领着他走一会儿,我这就给咱弄吃的。”妮子说:“,我儿子长本事啦!来,跟娘亲一个!”火小儿够着亲了亲,黏了吧唧糊娘脸上一堆。妮子说:“娘跟火小儿接着玩儿,我给咱弄吃的去。”火大娘说:“别价,你跟她玩儿会儿,也试乎试乎有多么好玩儿。”    
    火小儿一只手攥着娘的手,一只手指着火种儿说:“火,火明,火亮……火饿,火猛。”他娘这喜欢呀,一劲儿夸儿子:“,火小儿长本事啦,一天没瞅见,又会走道儿,又会说了!”火小儿拽上娘走开了,咿咿呀呀叫,哏儿哏儿乐。他娘也跟着乐。    
    洞里钻出烤肉的香味儿,石头槽儿里煮着草根儿,腾腾热汽蒸得人鼻子里好受。妮子揉着腰说:“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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