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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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人氏-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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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小儿拉住她说:“黑灯瞎火的,你先别急着过去。刺儿姐也许是犯病儿了,我这就过去瞧瞧。”说完点了根火把,风急火急跑了。大娘也跟上跑,忘了腿疼。道沟儿追上来,拉住姥娘的胳膊说:“我也去,姥娘,我怕!”    
    刺儿刺儿是叫人打死的,后脑勺儿开了瓢儿,黏黏的血糊住一片头发。虎娃儿拿着一个甩球儿,对大娘和混小儿说:“这是道儿找着的,只有打猎的才会使这个。甭管是哪个畜生干的,我非灭了他!”    
    大娘血一下子涌上来,大喊一声:“大道,快去姥舅洞里拿牛角号来,记住,拿了就吹,一直吹着过来。道儿,你也跟着哥哥去,他吹你喊,喊人们都出来,上这儿来。快去吧!”俩孩子飞似的跑了。    
    人们跟着号角声跑来了,纷纷问出啥事儿了。大娘举着那个凶器甩球儿说:“出人命了,虎娃儿娘叫人害了!就是这东西拽死的!反正不是外头的人干的,大伙儿都想想,今儿黑间都听见了啥动静儿,见谁跑出来着。这才没多大工夫儿的事儿,都查查,非把这个王八蛋找出来!”    
    “大娘,刚才有羊氏的人乱哄哄的,不知闹啥鬼儿哩。”说话的是臭蛋儿。大娘心里猛地一沉,叫臭蛋儿赶紧集合猎人们。这会儿猎人里管事儿的是臭蛋儿,哑巴跟三儿前两年都过世了。大娘举着甩球儿说:“咱燧山出人命是第二次了,二十六年前鬼小儿拿甩球儿杀了灰灰,今儿个又有人使这东西杀了虎娃儿他娘。鬼小儿跑了两年,叫游游氏的人抓回来了,绑在歪脖儿树上烧死了。今儿这下作鬼也跑不了!”    
    一个女人拉着俩孩子跑过来了,是有羊氏的。女人急赤白脸说:“猪娃儿正叫人呢,要把有羊氏的人都带走。我这才带着孩子奔这儿来了。到底儿出啥事儿了?”大娘顾不上回答,急着喊:“臭蛋儿,快带上人把山底下盘山道的口儿堵住,别叫跑了人。套儿那儿也去几个人,快!”虎娃儿已经奔跑下山,臭蛋儿叫了几个人追下去了。愤怒的人们纷纷骂有羊氏的人没良心,要跟着去。    
    大娘心突然又憋又胀,浑身的筋脉都绷紧了,自打她记事儿,燧山人还没跟人交过手,一打起来就会有死伤,她得尽量保住燧山人的命,于是冲着人群喊:“除了猎人,都先回家去!听见牛角响了再出来!”又嘱咐狼羔儿守着刺儿刺儿的尸首,然后拄上拐,也下山了,一路喊着:“留神暗器!猪娃儿不是人,有羊氏的人不一定都没良心,咱别乱伤人,咱把猪娃儿杀人的事儿告诉有羊氏的,人们就不会跟他跑了。”    
    其实,有羊氏的人没跟猪娃儿跑,有的奔着牛角号来了,有的扎堆儿商量咋办。猎人们还没到山下,先跑下去的几个人就回来了,臭蛋儿告诉大娘:“猪娃儿带着套儿跟俩崽子一跑下来,就叫我们拿甩球儿甩畜生似的全给甩死了。”大娘心上一激灵,大睁着眼问:“四口儿全都死了?”臭蛋儿说:“绝了根子了,大娘下去瞧一眼,就扔大河里吧,别叫王八蛋臭了咱燧山的地。”    
    大娘跟着人们走,一急,磕膝盖儿居然吃上了劲儿。    
    盘山道口儿上,四具尸首已经拖到一块堆儿了,猪娃儿跟俩小子趴着,套儿斜仰着,嘴张得老大,像在喊啥。虎娃儿一脚一脚踹猪娃儿,呸呸地吐。大娘直觉得对不起套儿跟俩孩子,本想说臭蛋儿不该乱杀人,可这时候……突然一阵恶心,天晕地转,她闭起眼倒吸了口气,定下神儿来,说:“就葬水里吧,他们不是咱的人,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几个人拽着死人的腿,踢里突噜拖到河边儿,一人抻胳膊,一人拽腿,悠起来,扑通扑通几下子,全喂给了呼啸的大河。    
    满月美得像夕阳,露出半张脸,下半截儿随着风在黑的树梢儿后头摇曳。夜空,滑润的深蓝底儿上渗出丝丝缕缕的红,谐成凄艳的紫。拍岸的浪溅湿了脚,大娘打了个寒颤,说:“回吧!”一路上再没张嘴。


第四部分 合家欢喜乐感天地苦刺刺夜出遭暗害 黑猪娃逃命被击杀(4)

    大娘在想事儿,事已这样儿,该跟活着的人,尤其是有羊氏的人,有个交代。快到山腰时,她想好了,吹起了牛角,把人们都召到山腰的空场儿上。“都来了吗?瞧瞧除了猪娃儿跟套儿,还有没来的没有?”她问的是有羊氏的。这回人们全来了,有羊氏的也都来了,全都急着想知道到底儿出了啥事儿,好模样儿咋就杀了人了。死的是刺儿刺儿,跑的是猪娃儿,杀人的肯定是猪娃儿了。人们自然从跑了的猪娃儿想到了套儿身上,这女人白天跟刺儿刺儿一块儿干活儿,黑间跟猪娃儿一块儿睡觉,杀人的事儿准跟她有干系。    
    大娘开口就说到套儿:“前些日子菜姐病了,手底下的活儿忙不过来,我叫刺儿刺儿和套儿先过来帮几天忙儿,叫套儿来是因为她心细手巧,她干得也确实不错。这两天忙活得差不多了,今儿下工的时候我跟套儿说,明儿甭过来了。到天黑刺儿刺儿就叫甩球儿打死了,她是叫人盯上了,可怜的,出来撒了脬尿,就叫甩球儿给拽死了。这不是人干的,太黑太狠太下作了。刚才臭蛋儿带着人在山下道口儿堵住了猪娃儿跟套儿,还带着他们俩孩子,这是逃命去的。乱打的时候四个人都死了,这会儿顺着大河冲下去了。就这么回事儿,听说猪娃儿还要胁累老有羊氏的人跟他一块儿跑来着,大伙儿都长着心,长着眼,没一个儿跟他走,这就对了。杀刺儿刺儿的是猪娃儿,没有羊氏的事儿。多少年没提有羊氏了,往后也不提了,咱都是燧山人,都是燧人氏。没事儿了,回去都早点儿睡吧。明儿一早儿,咱大伙儿去滩上把刺儿刺儿葬了。”    
    大娘的话句句是真,套儿已经死了,她不能再给这女人说啥好话,她不能让人们恨臭蛋儿他们下手太黑。这番真话立即产生了效果,人们叽叽喳喳骂开了:“帮两天忙儿就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哼!”“想当大娘哩,呸!”“天天儿听见她跟刺儿姐戗戗,这娘们儿也忒不自重了!”“猪娃儿想着套儿当上大娘,他好吆三喝四,一瞧不成了,就起了杀人的心。老天爷有眼,灭了他了。要是叫他得了势,咱可就完啦!”“可不是嘛,瞧谁不顺眼就黑影儿里等着,啪,甩出去要人的命,太黑了。灭得好!”“可惜了俩小子啦!”“留着也是祸根儿,这么着好,都太平了。”    
    人们散了,大娘回来了。狼羔儿已经给刺儿刺儿擦洗干净了,刺儿刺儿躺在石头台子上,像是睡着了。大娘、混小儿、虎娃儿和狼羔儿都要给刺儿刺儿守灵,混小儿说:“要不咱几个轮着守吧,谁都能睡一会儿。”大娘说:“我反正是夜猫子,今儿更睡不着了,干脆陪老妹子最后一宿,你们带上孩子过那边儿挤挤睡吧!”说着坐在石头墩子上,呆呆瞧着刺儿刺儿的脸。混小儿对虎娃儿跟狼羔儿说:“你们年轻人觉多,我们老两口留这儿再跟刺儿姐说会儿话儿。”虎娃儿觉得过意不去,自个儿的亲娘,理当自个儿守着。可是大孩儿小孩儿也得有人管,于是让狼羔儿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虎娃儿跪在地下,攥着娘的手,低着头儿跟娘小声儿说话儿,泪儿扑嗒扑嗒掉到娘眼窝里。他一边儿给娘抹泪儿,一边儿念叨:“娘不哭,娘的仇人灭了,扔大河里喂鱼吃了,不会去天上欺负您了。娘,不哭……”他眼里的泪挡不住了,啪嗒啪嗒砸在他娘脸上,绽成一朵朵大大的泪花儿,他又去给娘抹泪儿,湿乎乎的手抹在湿乎乎的脸上,越抹越湿,就翻过手背去抹。    
    大娘瞧他臆臆症症的,过去扶他起来,这个大个子男人跟个石头墩子似的,掰不动也拽不动。混小儿劝他:“虎娃儿,你娘这会儿安心走了,你也别太伤心了,赶紧去眯瞪一会儿,说不定你娘在梦里等你呢。”这一说,虎娃儿一头扎到娘心窝子里,孩子般呜呜哭了,头再也抬不起来。    
    混小儿咋劝也不济事儿,大娘坐到虎娃儿旁边儿,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给他抹去一脸的泪水。虎娃儿抽泣得接不上气儿,肩膀儿一耸一耸的。大娘跟哄小孩儿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脊梁,泪儿也扑簌簌的。混小儿在旁边儿瞅着,只有叹气的份儿。虎娃儿突然抬起头来,鼻子抽着,俩眼儿直直看着大娘的眼,说:“姨,我,没娘啦!”说完放声大哭,嗷嗷儿的,像狮子吼老虎啸,惊心动魄。    
    日头出来的时候,刺儿刺儿下葬了。盘山道上人跟水似的往下涌,一族的大人孩子都来送这个苦命人,人人捧着一捧碎石头,放在新起的坟上。大道他们几个孩子跪在地下一块儿一块儿摁瓷实了,最后成了一个高高的石头坟包儿。坟包儿前头支着一块大石台,跟坟头儿差不多高。天刚亮大娘就叫上混小儿跟虎娃儿、狼羔儿还有俩大孩子上了山顶儿采石场,上上下下跑了两趟,搬来了高墩子,支上了长石板。    
    大娘站在前头,摸着石板说:“刺儿,我腿不好,跪不下去,就不给你磕头了。这台子原是为了咱俩的老腿预备的,为的是一块儿坐着干活儿得劲儿。台子还没使过,你就走了,唉!虎娃儿他们给你抬下来了。还是搁你这儿使唤吧,叫后辈儿也有个念心儿……”说着说着,大娘嗓子哽住了,抽着鼻子,大口咽下倒流的泪水,再也说不下去了。    
    虎娃儿带着四个孩子在石台前头一溜儿跪下,咕咚咕咚磕了好几次头。    
    狼羔儿捧来一个石头盘,恭恭敬敬放在台子上,盘里满是紫红的花瓣儿,散着淡淡的香气。人们纷纷去采花,一会儿工夫儿,台子上堆满了红的、白的、黄的、紫的、粉红的花,混在一块儿的颜色,散在一块儿的香气,给人一种珍奇的感觉,这珍奇浸入人心里,衍成了神圣。    
    大娘看见刺儿刺儿从花丛里升起来,越升越高,披着满身花瓣儿,翩翩奔日头去了,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大片霞,洇红了东边儿的天,红里露出灰蓝的天,勾兑成晕晕的紫。


第四部分 合家欢喜乐感天地虑后事大娘选辅佐 怜今人混小使绝招(1)

    送走了刺儿刺儿,人们又该干嘛干嘛了。一黑间族里少了五个人,打猎的男人里少了一个,剜菜的孩子们里少了俩,磨石头的女人里少了俩,这俩女人都是大娘身边儿的。大娘跟着人们来到采石场,昨天仨人干活儿的地方儿今儿就她一人儿了,连高台子都不在了,空空旷旷的。想想这些日子,大娘仿佛做了一场冰凉的梦,醒来没着儿没落儿。    
    菜妮儿回来了,大娘抓住菜妮儿的手,就像抓住了命运,生怕再失去。“我的老姐姐,你可来了!打昨儿黑间到这会儿,我这脑袋就没闲着,啥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我都没一点儿心思了,你来了。”大娘气虚,话打嘴里飘出来,跟风里的蜘蛛丝儿似的。菜妮儿也激动得两眼老泪,狠着抽了两下儿鼻子,说:“谢娘娘谢神神,你总算好好儿的!要不是眼见了,打死我都不信,老天爷,这叫啥事儿啊!这会儿想起来心还突突跳呢。”    
    大娘说:“菜姐,你说这人咋差这么多呢?咱打还没狼羔儿那时候就在一块堆儿,三十来年没出过事儿;你走了才几天儿啊,几条命就没了!唉,可怜的刺儿,可怜的套儿!这人到底儿是咋回事儿啊,说疯就疯,说乱就乱,乱到不能收拾。”大娘唉声叹气,说话一劲儿摇脑袋。    
    菜妮儿说:“你准没睡觉,嘴里一股味儿,说话都没底气了。”大娘说:“我一宿没合眼,就想这事儿来。”菜妮儿去海子里舀了瓢水,端给大娘,“你先喝口儿水再说。”大娘咕嘟咕嘟喝起来。    
    菜妮儿说:“这得怨刺儿刺儿,也不知咋就待见上这么个人了。俩人脾气儿不对,散了也是常情;可这个猪娃儿又是杀人,又是挟持人,又是逃命,我是真闹不明白,他这一步一步是咋想出来的,坏也没这么个坏法儿啊!”    
    大娘喝了多半瓢水,嘴里的味儿下去了,说话也有了精神:“对对,就是你说的,坏也没这么个坏法儿呀!我一宿也是光想这怪事儿了,这不整个儿一疯子吗!前前后后想想,猪娃儿这王八蛋其实自根儿就不地道,那年你跟土姨还给我提醒儿来着。唉,我咋这么没心哩!当初就不该叫套儿过来,嗨,搭上了她跟俩孩子三条命。猪娃儿心歪了发昏,急了发疯,疯了就不管不顾了。可惜了好几条命!唉!其实套儿人还不赖,咋就相了这么个东西?还过了半辈子,恶心不恶心呀!”    
    菜妮儿乐了,说:“各人各爱,咱瞅着恶心,在人家可是又甜又香呢。往后咱再找人儿,可得仔细点儿了,光看本人儿还不够,还得看她相好儿的是谁,有这毛病那毛病没有,贪心的不要,争强好胜的不要,让人瞧不透的不要。”    
    大娘说:“唉,我这心都寒透了,还找人儿吗?”    
    菜妮儿说:“不找咋成哩?咱俩真成了老不死的啦?呵呵。”    
    大娘心里一喜,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咱俩活着就一块堆儿干。就照你说的找人儿,甭管女人多好多能干儿,男人三不要,就这么着了!”    
    菜妮儿说:“得,又让你抓住了!”    
    大娘一直思谋这事,跟菜妮儿商量,跟混小儿商量,跟翠儿、灵儿还有几个岁数儿最大的女人商量。大伙儿都不同意早早儿给将来立下个新大娘,还是照老例儿,由族里岁数儿最大的女人接手。混小儿经了这场变故,也改变了找个年轻大娘的主意。大娘原想着按她娘开的例儿定个年轻的大娘,或者挑个年轻人,几年儿凿饬成大娘,看来是行不通了。她后头的俩人,一个翠儿,一个灵儿,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燧山人,孩子们也没是非,日后甭管她俩谁当家儿,都出不了乱子。    
    大娘最后决定不找新大娘了,只找三四个帮忙儿的,岁数儿有大有小,哪一天她过世了,就由族里岁数儿最大的女人当大娘,帮忙儿的帮衬新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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