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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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人氏-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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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里钻出烤肉的香味儿,石头槽儿里煮着草根儿,腾腾热汽蒸得人鼻子里好受。妮子揉着腰说:“老这么叫他拽着,腰可真受不了。”火大娘舔着干裂的嘴唇儿说:“你才拽了多大一会儿?我直直叫他拽了一大天儿了,想干点儿啥都干不成。呵呵,这小子大脚丫子,脚也有劲儿,手也有劲儿,大了干活儿不惜力。”    
    火小儿越走越好,迈步儿稳当了,拽着大人一只手就能走了。开头儿,火大娘挺喜欢,总算不用伸着俩手弯着身子倒退了。火小儿拽上一只手在洞里转着圈儿走半天不累,火大娘的腰老得往一边儿弯,比往前弯难受多了,只好换一只手拽着,走一会儿,腰那一边儿也疼开了。走到后来,火大娘实在受不了了。    
    火大娘坐下说:“火小儿,姥娘累了,咱歇会儿,学说话儿,啊。”火小儿俩手使劲儿,想把姥娘拽起来,没拽起姥娘来,倒叫姥娘拽到地上了。姥娘说:“火小儿,姥娘今儿个捋捋你的大舌头,捋顺当了,你利利落落说话了,咱再起来走道儿。来,跟姥娘说‘娘’。”火小儿说:“羊!”姥娘张开嘴指着舌头,顶到上膛上叫他看,然后说:“娘!”火小儿把舌头卷起来,也顶到上膛上,说:“囊!”火大娘说:“不是,不是‘囊’是‘娘’。”火小儿说了半天,老是“囊”、“囊”,咋也说不成“娘”。火大娘说:“小儿啊,叫个娘咋这么难呢?真是走道儿比说话容易啊!”    
    突然有了!她长长地说了个“妮”,火小儿却咧着嘴说“咦”,也拉得老长。还是不行!火大娘只好一点儿一点儿来了,伸着嘴叫他看:“哪!哪!哪!”这个火小儿能说出来。姥娘又教他说“妮”,说了没数儿回,说成了!火大娘又拉着长声儿说“妮”,最后突然落在“羊”上。火小儿也能说出来了:“妮——羊!”俩人一块儿说,火小儿跟着姥娘的嘴动,越说越快,最后说成了“娘”。    
    妮子回来,听见儿子一声“娘”,眼里的泪唰地下来了。火大娘说:“这回好了,再也不当‘羊’啦!”他舅出事儿以后,妮子就怕火小儿说“羊”,因为孩子一说“羊”,准跟着说“怄”。一晃儿半年了,火小儿已经忘记了“怄”,自然也不会说“羊”了。如今儿子会叫“娘”了,叫得那么干净利落,妮子感动啊,问:“娘咋把他这大舌头给扳过来了?”火大娘说:“咱小儿的舌头一点儿都不大,抻开了,掰扯着教他,他心儿灵着呢,说几回就会了。”    
    火小儿会说“娘”了,爱学说话了,会说“姥娘”了,会说“火热”、“火种”了。这一通了,学啥会啥,火小儿一下子会说话儿了。    
    火小儿走道儿不拽着人了,自个儿走,刚迈出步儿,就摔了,吱啦哇啦叫唤。火大娘抱起他来,狠狠跺地,一边儿跺,一边儿骂:“臭地,跺烂了你!看你还敢不敢再绊我们火小儿了!”火小儿出溜儿下来,抱着姥娘的腿,也跺那地,嘴里呜噜呜噜骂不清楚。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咿呀舌吞吐阳春语 艰难步蹒跚寒冬河(2)

    火小儿怕又摔了,就拿了根棍子,这下儿心里有了仗势,不怕摔了。可是棍子没处儿搁,走道儿碍事儿,他就举着棍子,突噜突噜跑过去,扶住墙,又举着棍子突噜突噜跑回来,扶住墙。火小儿找准了能扶的地方儿,就举着棍子猛跑过去。洞里就这么大块地儿,吓得火大娘东躲西藏。火小儿靠着墙格格笑上一阵儿,又举起棍子跑开了,跑的时候一脸紧张,跑到了就靠着墙笑。    
    又到了洞里不能待的日子了。天黑了,妮子抱上孩子,点了火把,要出去过夜。火大娘说:“你一人儿出去,把小儿搁下。”妮子说:“我受得了,就是怕火小儿受不了,才出去的。”火大娘说:“不行,他可世界乱爬,这会儿又添上会跑了,你睡着了看不住。”妮子乐了,说:“娘,等不得我睡着,他就睡着了。再说,有火把呢,出不了事儿。”火大娘说:“我还是不放心,养活个孩儿不容易,要是出了事儿,再说啥也晚了,我还是把话说在前头,孩子是你的,你自个儿拿主意。”妮子说:“就是呀,我是他娘,还能不经着心?”    
    火大娘就是放不下心来,妮子走了一会儿,她续好了火种儿,举着根火把出来找了。河滩上星星点点插着火把,又瞧见了去年的景致。火大娘挨个儿找了一圈儿,也没找见她家的娘儿俩。远远儿瞧见河边儿有个火星星贴着地飞,她奔了过去,火小儿正举着火把跑呢,她娘给他当墙。火小儿扑上去,喘口气儿,他娘又往后退。火大娘没敢惊动这娘儿俩,躲远处儿瞧着,直到火星儿不动了,又等了一会儿,悄悄儿走过去,瞧见妮子揽着火小儿睡着了,才放心回去了。    
    火大娘打了个盹儿醒了,点了根儿火把,又往河边儿跑,老远瞧见了火星儿。近了,妮子呼噜得声儿挺大,俩胳膊紧紧揽着火小儿,掰都难掰开。火大娘坐了一会儿,瞧妮子那样儿,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就把火把换了,在地里插结实了,一人儿回了。    
    火大娘不敢睡,估摸着河边儿的火把烧了半截儿了,就点了火把,又去了河边。半道儿碰见妮子抱着孩子,举着半截儿火把,就接过火把来。妮子说:“娘真是的,还怕狼吃了我们娘儿俩?”火大娘说:“回来了就好,你睡的那地方儿离人们太远了。”妮子“咦”了一声儿,说:“娘合着找过一回了?”火大娘说:“我正要说你呢,记吃不记打,去年的事儿全忘啦!”    
    妮子哪儿是忘啦,她是忘不了去年的人、去年的情,指望着在那块地儿上重温旧梦。娘骂得那么不通情理,她一赌气说:“瞧您这折腾劲儿,明儿我不出来了。”火大娘说:“你不出去了,我就不折腾了。大人孩子平平安安就好。人活着,啥叫好呀?平平安安就是好。人平平安安,啥都能弄来。像火小儿他爹,一大意,就没了。”    
    火大娘在她家石头洞外头壁上直直儿凿了一天,傍黑儿凿出一个槽儿来。洞里插着火种儿,外头插着火把,妮子娘儿俩睡在外头,火大娘靠在旁边儿,时不时进去瞧瞧。    
    妮子说:“娘,您这不是费劲找罪受吗?”    
    火大娘说:“啥是受罪?啥是享福?这世上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河边儿凉快会儿,就是享福了?火小儿他爹图凉快儿,享了半宿福,一辈子没了。命跟福,哪个当紧?没了命还咋享福?啥是福?平安才是福,保平安就是享福,我这辈子就图大人孩子平平安安。”    
    妮子说:“娘说的对是对,可咱人来到这世上,天生就是来受罪的,就那么一点儿能享的福,还是该享了,到死也不后悔。这大热天,河边儿凉快会儿能出多大事儿?那么多人,出啥事儿啊?”    
    火大娘说:“妮子,你可真是个不知死的鬼!人呢,享的都是糊涂福,受的才是明白罪。慢慢儿思摸去吧!我就不信不去河边儿能热死人了。”    
    她这么说,妮子也就没话说了。开头儿热得难受,过了几天,惯了,也就不觉得了。妮子服了:“嘿咿,还真是没有受不了的罪!”    
    老少三辈儿平平安安,没病没灾儿,一晃几年儿过去了,火小儿够着续火种儿了。火大娘瞧着孩子长大,心里感慨,说:“咱小儿要是个妮子多好,没准儿能赶上当几年儿火大娘呢。”妮子说:“不是妮子正好儿,我可怕轮上当火大娘,一天到晚担惊受怕,啥时候才算个头儿啊?”火大娘说:“快了,我快交火种儿了。”妮子说:“娘想哪儿去了?我可不是这意思。”    
    火小儿跟着日子长,转眼长成个半大小子了,见天儿去草滩上剜草根儿,去河里提溜水,刮河边儿白花花的盐渍子,帮姥娘砍续火种儿的木头棍子,在家里头真格儿顶上个人儿了。在外头,火小儿招人待见,一般儿大的小子们都爱跟他一块堆儿剜草根儿,一块堆儿玩儿,还都爱听他的。姥娘老是不放心,天天儿嘱咐:“别跟小子们打架,别上河里扑腾去,别登高儿爬低的。”    
    火小儿听话,大热天也不下河里扑腾,顶多在河边儿水浅的地方儿练练憋气。火小儿练憋气也跟小时候学说话似的,有股子没完没了的劲儿:一口气憋足了,脑袋沉下去;到头儿了,上来换一口气,又沉下去,下去,上来,上来,下去,不嫌烦。能憋气儿了,火小儿就敢下河扎猛子了,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不见人儿,再露头儿时,已经游出去老远了。岸上河里一片叫好声儿,火小儿一下子成了孩子头儿。    
    火大娘知道了,生了大气,对闺女说:“你那儿子人大心大了,不把他姥娘放眼里了。”妮子说:“娘太操心了,大热天,下水玩玩儿,管也管不住啊。再说,咱小儿会憋气,比别人水性都好,出不了事儿。”火大娘说:“他要不会水,我倒不怕了,他自个儿就能管住自个儿了。河里淹死的都是会水的,狼吃了的全是会打猎的。”妮子不说话了,火大娘说:“,我没事儿提这干嘛?瞎招你难受!”


第一部分 火种洞迸出火种花咿呀舌吞吐阳春语 艰难步蹒跚寒冬河(3)

    热天总算过去了,火大娘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水凉了,没人儿下河。    
    天越来越冷,大河冻哑巴了,几个孩子轮着凿,凿了半天,冰还是冰。火小儿说:“这冰太硬了,得加火烧才能化了。你们都绕世界找柴火去,我回去拿火把去。”他回家拿了根又长又粗的棍子,点着了。火大娘说:“小儿,这干嘛呀?”火小儿说:“点个火把。”火大娘纳闷儿了:“大天白日点火把干嘛呀?”火小儿说:“冰太硬了,凿不动,点上堆火烧烧,烧开了好打水。”火大娘一听,就急了:“没大人在,这可不行!冰一下子开了,你们全掉进去了!”火小儿:“姥娘放心!我去叫个大人来,看着我们烧。”火大娘说:“这会儿叫谁呀?都忙着哩。姥娘跟你去!”火小儿问:“姥娘不看火种儿了?”火大娘拔下烧了半截儿的火种儿来,续上火小儿手里的火把当火种儿,拿着换下来的半截火把跟着火小儿去了。    
    火大娘叫把火堆设在靠岸的冰上,省得待会儿打水又往冰上踩。    
    到底儿还是火厉害,大火堆烧起来,冰软了,化了。人们知道河上化冰了,都抱着黄羊皮袋子跑来打水。火大娘给火小儿他们交代:“赶明儿你们除了给自个儿家剜草根儿,还得拿出工夫儿来拾柴火,拾了就堆河边儿上,留着化冰使。”天天儿晌午起火化冰,火大娘都来看着,一遍又一遍叮咛孩子们:“可不能在冰上滑出溜儿,一下掉冰窟窿里,就叫大河吃了。记住了?”孩子们不知道回答了多少遍“记住啦!”    
    天暖和了,大河肚里咕噜咕噜响起来,冰越来越薄。上头的水托着化开的冰凌冲下来,大河开了,哗啦哗啦舒展身子,顺着年年的老道儿轰隆轰隆奔流而去。    
    滩上拱出了牙黄的芽儿,趁嫩剜了正好儿吃,下下肚里的火气。草啊菜的剜了一茬儿,又长出一茬儿来,还没顾上回来再剜,就老了。火小儿一天到晚不着闲儿,专拣色儿浅的剜,圪蹴得腿酸了,就坐地下剜,屁股洇湿了又换成圪蹴。一天下来,孩子小腿儿肿得棒槌似的,一摁一坑儿。姥娘心疼他,熬了大青盐水,晾得不烫了,给他泡脚。水凉了再热热,一槽水泡好几天。姥娘不是舍不得水,是舍不得孩子扒着指甲盖儿饬出来的大青盐。    
    还不到该热的时候,天说热就热上来了。正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头顶儿刺痒,孩子们扒了裹在身上的这皮那皮,像一群蛤蟆扑通扑通跳进水里。火小儿想在河边儿搓搓脑袋就算了,河里的孩子一劲儿喊他下来,他也扒光了,先把身上撩湿了,才跃进水里。    
    火小儿水性好,能在水里憋长气。他一下来,水里就热闹了,玩儿开了藏闷闷儿,大伙儿逮火小儿。火小儿憋了一大口气扎下去,冒几个泡泡儿。孩子们奔着泡泡儿来逮人。火小儿早就游开了,远远儿地露出头儿来换气儿,等孩子们追过来,他又不知扎哪儿去了。一直到火小儿上了岸,孩子们一回也没能逮住他。    
    热了没两天儿,突然又冷了,比先前还冷,还下了一场雪。人们都说,老天爷打摆子了。这场摆子,把族里一半儿人折腾病了,咳嗽、烧,发不出汗来。那时候,这点儿病不算啥,该干嘛还得干嘛,妮子白天凿石头,夜里咳得一家子睡不成觉,把火小儿也招上了。火大娘把烧红的炭搁到水里,给他们娘儿俩喝。娘儿俩喝了几天炭水,烧退了,不咳嗽了。    
    冷了没几天儿,又暖和回来了,这回再没冷下来,人们也都跟着好了。天暖和得好受,剜草根儿的孩子们扒光了脊梁,叫日头给挠痒痒儿。日头给黑黢黢的小脊梁抹了层油儿,轻轻撸着。到了晌午,有爱玩儿的要跟火小儿下水去藏闷闷儿。火小儿说:“日头晒着不烫,河里水凉,下去容易抽筋儿。等过几天儿天热起来咱再好好儿玩儿。”    
    日头染红了一河水,一缩脑袋下去了,西边儿天际的门闭上了,留下一片粉红的云,粉红不知叫谁给蘸着水抹绿了,匀开了,缀了一块儿块儿雀儿灰、芽绿、土黄色儿的彩石。孩子们在彩色的河里洗菜根儿,一张张娃娃脸在水里哗哗地笑。洗完了菜根儿,一人儿灌满两袋子清水,背上菜篓子,水袋子穿上粗皮绳子,搭脖子上,一边儿一个,甩打得跟女人的大奶子似的。    
    火大娘老远就迎出来了,上去摘火小儿脖子上的水袋子。火小儿说:“姥娘拿篓子!”说着褪出俩胳膊来。火大娘接过菜篓子,火小儿把皮绳子匀到俩肩膀儿上,俩手揪着袋子,脖子直起来了。    
    洞里弥漫着鹿肉的香气,昨儿五家儿分了一条鹿,火大娘家落下一条鹿腿、少半扇子肋。草根儿多,肉吃得省,一人儿一条撒了盐的烤肋骨,吃得咸,光喝水了。吃了喝了,妮子拿出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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