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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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军礼-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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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家乡的气息啊。他们抬起头,看到了满天的繁星,赵大刀流泪了,车上的战友们也都流泪了。他们默默地望着家乡久违的一草一木,嗅着自由的空气,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噩梦般的战俘生活结束了,他再一次想到了马起义、赵果,还有自己的妻儿。赵大刀的热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回国后,他们就在军区的办事处被宣布集体复员。

  赵大刀听了,人一下子就怔住了。当他手捧着一纸复员证明,半天没有说话。终于他说出了一句:同志,我不想复员,我还想归队。

  接待他们的首长就说:赵大刀同志,对不起,战争早就结束了,部队已经调整完毕;况且,军委有指示,凡是以战俘身份回国的人员,都按复员转业处理

  上面的规定就是命令,赵大刀明白。从红军到八路军,又到东北边防军、中国人民志愿军,他懂得什么是命令,这么多年,他一直是在命令中走过来的。眼前的他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回家,去找李静和自己的儿子,这是他惟一的选择。于是,他别无选择地揣着复员证明,来到天津民政部门。民政部门的一个同志看了他的介绍,眼睛都快瞪掉了,吃惊地望着他说:你是赵大刀?

  我是赵大刀。

  那位同志又问:你真是赵大刀?

  赵大刀不明白,自己的出现怎么会让这位同志如此的吃惊和紧张。那位同志不说话了,翻箱倒柜地找起来,终于在一份文件里找到了一张“阵亡通知”。那上面清楚地写着阵亡人员的名单,里面就有着赵大刀的名字。

  当时部队有规定,一个士兵失踪半年没有音信,可按照阵亡处理。这份名单是部队提供的,上了烈士名单,那一切就都按照烈士来处理了。从朝鲜第二次战役开始到第五次战役结束,又经历了板门店谈判,直到最后交换双方俘虏,三年的时间过去了,赵大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人们的判断中,他只能是烈士了。谁也没想到,此时赵大刀竟奇迹般地回来了。

  惊讶、感叹之余,赵大刀的名字被民政部门从阵亡名单中划下,添到了复退军人的名单上。后来,那位民政部门的领导握着赵大刀的手说:你真是大难不死呀!回家等通知吧,你的工作安排好了,我们会及时通知你。

  赵大刀便急匆匆地回家了。离家三年多了,李静还好吗,没见过面的儿子长得什么样?在朝鲜时,他只给家里写过两封信,现在三年多过去了,老婆孩子该是啥样了?这是他迫切想知道的。

  当他兴冲冲地来到当年自己的家时,开门的却是个陌生人。他以为敲错了门,左顾右盼时,那人问道:你找谁?

  他虚弱地说出了李静的名字。那人告诉他,李静半年前就搬走了,并说了一个新的地址。

  他疑惑地按着好心人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小院。他开始敲门,敲了一会儿,又敲了一会儿,他敲有不自信。这时,一个三四岁的大眼睛男孩,“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他说:李静住这儿吗?

  男孩扭头就喊:妈,有个叔叔找你。

  谁呀?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过来。

  李静正在做饭,她拿着炒勺走了出来,当她的目光和门外的人对视在一起时,李静呆了,不认识似地望着赵大刀。赵大刀忍不住了:是我呀,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当”的一声,李静手里的炒勺掉到了地上,一旁的小男孩“哇”的一下哭开了,一边哭,一边说:妈妈,你怎么了?

  赵大刀意识到了什么,眼前的天就黑了一半。果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战争年代,牺牲是见惯不惊的事情,况且,阵亡通知上确凿地写着赵大刀的名字。独自带着儿子的李静不得已改嫁了,她嫁的是一年前转业的一位营长,姓刘。刘营长也是从朝鲜回来的,带着一身的伤疤和一把军功章转业回到了天津。

  李静做梦也想不到赵大刀还活着,当初她接到赵大刀阵亡通知时,感到整个天都塌了。她抱着大军,眼泪在眼里含着。当年,赵大刀一意孤行去朝鲜,她是支持的,他们都曾经是军人,如果不是怀着儿子,她也会参战的。她无法重新归队,于是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丈夫的身上。赵大刀可以说是背着两个人的梦想出征的。

  她也是个军人,早已经历过生死考验,她没有大放悲声,就那么噙着泪,坐了一天,又坐了一天。第三天时,她又重新站了起来,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开始不停地和不懂事的儿子对话。

  她说:大军,你爸爸叫赵大刀,你叫赵军,是爸爸的好儿子。

  她还说:爸爸牺牲了,他是为了国家牺牲的。你要记住爸爸,他叫赵大刀,红军那会儿就是革命战士了。

  她又说:大军,你有一个好爸爸。孩子,你长大了,也要做爸爸那样的人

  






四十六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和儿子重复着这样的话。

  后来,她抱着孩子去了一趟东北,找到了在留守处工作的赵果。这时赵果的第二个儿子马卫平已经出生了。战友相见,她们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回。

  赵果先冷静下来,她劝道:当年咱们去陕北,就是想好了去牺牲的。为了革命,为了理想,赵大刀牺牲了,可日子还得往前过,活下去也是为了理想,为了革命啊。

  听了赵果的话,李静慢慢地抬起了头。

  赵果盯紧了李静的脸,真诚地说:你一定要抚养好大军,他可是你和大刀的希望啊。

  李静听了,又哭了起来。

  从东北回来不久,李静便遇到了转业回到天津的刘营长。刘营长叫刘长顺,抗过日,也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五次战役后,带着伤疤和军功章到了地方,在一家军工厂上班。

  李静决定嫁给刘营长,并没有费太多的周折,她只问了他几句话。

  她问:大军是烈士的后代,你不嫌?

  刘营长斩钉截铁地说:烈士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又说:我会想念大刀的,毕竟他是我的丈夫。

  刘营长道:是烈士,我们就应该永远缅怀,记在心里。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李静干净、利索地嫁给了同样光荣的刘长顺。

  此时的李静已经怀了刘长顺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他们已经说好了,不论男女,孩子的名字就叫“怀烈”,怀念烈士的意思。

  赵大刀的出现,让李静如同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现实仍在延续着。她把赵大刀让进屋里,他却坐得并不踏实,这毕竟不是他的家了。大军倚在门后,胆怯地打量着他,他蹲下身,冲大军说:大军,让爸爸抱抱。

  大军更加努力地向门后挤去,嘴里说着:你不是爸爸,我爸爸在朝鲜牺牲了。

  李静这时已经冷静下来,把大军从门后拽出来,流着眼泪说:大军,他是你爸爸,他没有牺牲,他从朝鲜回来了。

  大军仍然是胆怯的样子,在李静的身后躲闪着。大军固执地说着:我爸牺牲了,他叫赵大刀。

  赵大刀的心颤了,他向前走了两步,把孩子拉过来试图抱住,大军挣扎着,“哇”的一声哭出了声,边哭边喊着:你不是我爸,我爸是英雄,是烈士。

  他放弃了抱住儿子的想法,扭过头,两行泪流了下来。他下决心离开这里,李静已经有了完整的家,他不能、也不忍心去打扰她已平静的生活。

  他站了起来,哽着声音说:李静,你好好带着孩子过日子吧,我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静追出去,苍白着面孔问:你去哪儿?

  他停在院子里,神情有些恍惚。他知道,天津已经没有他的家了,这时他想到了马起义,想到了部队,那里是他最后的阵地了,便说:我回部队。

  李静不解地问:你已经复员了,部队还要你吗?

  他迈开脚步,丢下一句:我生是部队的人,死是部队的鬼。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李静哭着在他身后喊:大刀,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啊。

  李静还说:孩子大了,他会明白的,到时候我让他去找你。

  他回了一次头,样子有些凄然:你好好生活吧,让孩子成人。

  然后,扭过头,用手使劲儿地把脸上的泪甩掉,迈开步子走了。

  李静僵在那里,望着赵大刀的背影,直望得山高水长,地老天荒。

  最后的阵地

  马起义还没见到赵大刀前,赵大刀还活着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军。赵大刀被俘后,这个军经历了几次的人员补充,剩下的都是一些新面孔,很少有人知道赵大刀的名字了。

  在朝鲜战场上,赵大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一直让马起义牵挂着。作为军人,面对生死是很平常的事情。一次战役下来,那些熟悉的面孔不见了,又有一批新鲜面孔冒出来,军旗依旧,战事依旧,战士们又一次投入到新一轮的战斗中。来不及感伤和缅怀,只有硬下心肠,面对着新一轮的生死。但赵大刀不同,他在马起义的心里太重要了。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赵大刀,甚至在梦里,梦里的赵大刀一边往这里走,一边说:军长,我回来了,回来看你来了。他一惊,就醒了,然后怔怔地坐在那里,嘴里喃喃着:大刀,大刀

  冥冥中,他觉得说不定哪一天,赵大刀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像以前一样。直到第五次战役结束,双方大批交换俘虏,仍见不到赵大刀的影子,马起义的心凉了,他只能相信赵大刀已经牺牲了,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







四十七




  赵大刀还活着的消息,是军区战后办事处通知的。赵果得知赵大刀还活着时,她比任何人都要吃惊。吃惊之余,眼泪就流了下来,李静抱着孩子找到她时,是她劝李静再嫁的,而当初赵大刀和李静结婚也是她做的媒。这真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啊。

  几天后,赵大刀果真出现在马起义的面前。此时的赵大刀,背上没了大刀,但当年的样子依旧,一进门,干净、利索地给马起义敬了个军礼,亮着嗓门说:报告军长,赵大刀向你报到。

  马起义一把将赵大刀抱住了,语无伦次地说:大刀,大刀,真的是你,你真的没牺牲啊?

  两双泪眼就长久地凝视着,他们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无语凝噎。

  许久,赵大刀“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像走失的孩子,重又见到了亲人。他哽着声音说:军长,我没家了,以后部队就是我的家。

  关于战后对俘虏的处理,军委和军区早有规定,一律复员处理。动了感情的马起义已经不管不顾了:大刀,你回来就好,部队不要你,我马起义养活你。

  那天晚上,马起义把赵大刀领回到家里。马津京已经六七岁,马卫平也满地跑了,赵大刀一看见两个孩子,就想起了大军,眼泪便止不住了,赵果见了也抹开了眼泪。

  马起义就举着酒杯说:大刀,过去了就过去了,你是个军人,把眼泪流到心里去。军人是啥,就要硬下心肠往前走,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眨一下眼睛。

  赵大刀听了马起义的话,眼泪果然就止住了。他一口喝了杯中的酒,红着眼睛说:我以前是军人,现在还是,以后永远是。

  马起义看着面前的赵大刀,真诚地说: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军人,不管你走到哪里,去干什么。

  两个人大口地喝着酒,一杯又一杯。

  赵果也在一旁小心地说:大刀哥,咱们从头再来。

  赵大刀跟着也说了一句:再来。

  说着,又喝光了杯中的酒。

  酒精很快就点燃了赵大刀的激情,他想起了过去,自己走在追赶红军队伍的大山里,那时他坚信,只要自己不停脚地往前走,就一定能追赶上队伍;找到队伍,也就找到家了。这次,他从济州岛的战俘营里一直坚持着这样的信念,终于回到了祖国。一次又一次,他都是咬着牙坚持了过来,黑暗来了,光明也就要近了。

  马起义开始了为赵大刀的安置问题奔走呼号,这时的赵大刀就暂住在马起义的家里。一军之长的马起义依然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赵果作为后勤部的协理员也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一早,少将马起义和少校赵果双双出门上班了,家里就剩下了赵大刀和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原本要上幼儿园的,在赵大刀的坚持下,孩子们留在了家里。两个孩子似乎上辈子就和赵大刀有缘,见了赵大刀就亲近得不得了,他们舅长舅短地喊着。马津京缠着赵大刀讲打仗的故事,马卫平则要骑在赵大刀的脖子上高瞻远瞩。赵大刀一边让卫平骑在脖子上,一边给马津京讲打仗的故事,逗得两个孩子开心不已。讲着说着,赵大刀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大军,人就有些走神。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他只见过一次,孩子固执地认为自己的爸爸已经牺牲了,成了烈士。想起儿子,赵大刀的鼻子就有些酸,眼圈也红了起来。

  马津京摇着他的手说:舅,那后来呢,马偷回来了吗?

  赵大刀这才醒过神,心不在焉地把故事讲下去。

  晚上,马起义一进门,赵大刀就去察看他的脸色,他多么希望能从马起义的脸上看到自己的命运。

  马起义知道赵大刀的心情,就安慰道:大刀,你的情况我已经让政治部向军区报告了,一有结果我就告诉你。

  赵大刀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只是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他只能期待奇迹发生了。他已经想好了,只要部队收留他,让他干什么他都愿意。

  马起义为了赵大刀的事,真是费尽了心思,他先说服了军党委的每一位同志,由党委形成了一个决议,又由政治部干部部门向军区打了报告。报告申请能够恢复赵大刀被俘前的连级职务,只有恢复了干部身份,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部队。马起义不放心,又给军区的几个老首长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首长,赵大刀这个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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