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深by:戎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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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深by:戎葵-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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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府中的蓝睡莲确为越州牧得自天竺,派人千里送来。” 
“糜费千里,送来十盆莲花?莲花得子可种,当日送的必是莲子啊。” 
陌楚荻讶异于他这般聪明,却只是抬头一瞬,并未回话。 
“还有那鄂恒春……他是想污你清名拖你下这烂泥塘……想占你几分口头便宜,你……” 
“时间地点,连数次对话都一一确凿,贤弟怎知不是真的?” 
“他那样的浪荡子,若真能将与你……若真能次次记得这般清楚,必然对你怀有真心,若有真心,今日怎会供你出来,可见全是栽赃构害的,这一看便知的事……即便你认,有谁会信!” 

“为兄知道瞒不过越贤弟,故而今日对贤弟说清,望贤弟助为兄瞒过三殿下。” 
越临川气得跳脚,“我入大理寺七年,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犯人!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陌楚荻慢慢说道:“恕为兄不敬,倘若,倘若舅兄大人染上必死顽疾,想令越贤弟心中好过,他是该在情深时死,还是情浅时死?是该死在天边,还是死在眼前?” 
“你为——”越临川骤然定住,脸上的神情一瞬之间全似深痛,又似深悯,“……你为三殿下……做到这个地步?” 
陌楚荻起身深揖:“为兄去日无多,望贤弟成全。” 
堂中静默良久,越临川低声道:“横竖是你的命,你想如何,便如何。” 

由于事涉陌楚荻,今次的科举案毓疏理应回避,他接连求了几日,好容易请下恩旨,匆匆到大理寺翻看供状。越临川见他到了衙门却不去看陌楚荻,心道这‘情浅’二字果非虚言,忽见毓疏面色一沉,骤然起身直向后堂而去,越临川一眼瞟见他看的是鄂恒春的状子,立刻起身言道:“大理寺是朝廷衙门,殿下不可滥用私刑。” 

“他那腌臜的舌头既然敢说,就早该等着有人去割!”毓疏说话间仍向外走,越临川道:“殿下殿下,一个皇子两个皇子都来大理寺生事,我们这些典狱的营生统统不要做了。” 
毓疏停步,强忍了一刻,走回案前攥起鄂恒春的状子一把掷开。其下那张署着陌楚荻的名字,毓疏犹豫片刻,打开细看,看过半页,双手一紧,险些将那纸页撕碎。 
越临川忙道:“殿下,那是证供,殿下千万手下留情。” 
“这屈打成招的证供也有脸面呈来!” 
毓疏素日待下宽和,三法司众人全没见过他发如此大火,一时不明就里跪了一地。越临川道:“陌大人的身份大理寺上下哪个不知,加上他的身子这般弱法,微臣们还真怕打出个好歹,自然是一个指头都没敢碰的,这‘屈打成招’四字可冤煞臣等了。” 

“这状纸上一派胡言,你们不打,他是自己写的?!” 
“殿下,陌大人就押在天字一号间,殿下不信,就请……自去查问吧。” 
毓疏怔了一瞬,迅速起身,疾步而去。 
天字一号是间独牢,建在大理寺牢院深处,半入地下。毓疏下了台阶,一阵阴气自幽暗的过道中扑面而来,他站在阶口停了一刻,抬起脚步慢慢向牢内走去。 
他不是不想看,是不敢,不知道看见陌楚荻之后,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果然就这样,撑着牢门的铁栏,心口痛得几乎直不起身子。 
“殿下?”掌管天字一号间的狱吏这时跟过来,“那锁,小的给您打开?” 
毓疏胡乱点了点头,一阵下锁的声音响过,陌楚荻裹着被子缩在牢床一角,抬头望来。 
狱吏离开,毓疏推门进去,陌楚荻从牢床上起身,问礼道:“殿下安泰,臣弟有礼了。” 
毓疏只摇头拉过他,箍在怀里伸手去摸床上的被子,又冷又潮如冰窖一般。陌楚荻见他的脸色白得吓人,抬着眼睛一直看着他。 
“殿下……身上不合适?” 
毓疏心口痛的毛病已经落下一年有余,从未对陌楚荻说过,此时只是摇着头,将他搂得紧了些。 
“大理寺对臣弟已算额外宽待了,其余牢房俱是草垫蓑盖,臣弟这里有被有褥,并不算冷。” 
“你将供状写成那样,是想一辈子住这儿?” 
“坦白交代有望减刑,臣弟是据实写的。” 
一句出口,果然抚在背上的双臂一僵,陌楚荻低头,用力遏住喉头的咳嗽。 
“……鄂恒春……” 
“风流倜傥,颠倒世人,不知殿下见过没有?” 
毓疏将他推开些,盯着他的眼睛。 
陌楚荻笑,“臣弟亦有年少轻狂时。” 
“‘花房那夜之前’‘从未尝过’……” 
陌楚荻点头,“……‘男女情事’。” 
毓疏盯着他,像是盯着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其实殿下想想,”陌楚荻说话间从毓疏的怀中挣开,“花房那夜,臣弟的种种导势迎和,可像是初尝情事之人会做的?” 
毓疏瞬间面若寒冰,然而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仿佛他是某种陌生的、肮脏的东西,仿佛自己的身上已经沾满了那些肮脏的气息,稍微动一动,便会沾得更多。 
陌楚荻在牢床上坐下,看着他,“臣弟不是不喜男色,臣弟只是不喜与殿下共行床第之事罢了。” 
那种神情和语气,那种深刻的羞辱。 
毓疏转身,掼门而出。 
陌楚荻坐在牢床上,低下头,一忽儿胸口一震,强忍了忍,一片红雾自喉间喷出来,伴着剧烈咳嗽,每一声都激出更多鲜血。他从牢床上滑下去,撑着双手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咳血,那些漫地的鲜红颜色连他自己都被骇住,抬手紧捂住嘴,血水却从指缝中不断喷咳出来。牢门被人推开,来人环住他的腰将他从地上抱起,放他倚在牢床上,慌张说道:“你忍一会儿,我去唤翟太医。” 

陌楚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别去……三殿下……还没走远……” 
越临川又痛又怒甩开他的手,厉声喝道:“让你死在这儿,我去同谁交代!” 
陌楚荻扯过被角掩住口鼻,越临川高声急唤狱吏过来,命他传话给前堂的陆妙谙,避开三殿下速去宫中叫翟太医,复将陌楚荻的领口解开,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又想起暖肺用体温最好,于是亦将自己的前襟解开,从身后抱住陌楚荻,隔着单衣将他的后背贴在自己胸前。 

陌楚荻又咳了几次,血染半边被角,然而两肺传入的体温令呼吸通泰少许,喘息渐渐平复。越临川在身后狠狠言道:“你说那些话,遭这些罪,究竟是在作践哪个!” 
“……堂堂大理寺少卿,居然偷听。” 
“天字一号间里的话,以小弟的身份,不能不听。若小弟不说,陌兄又如何知道为我听得?” 
“讲真话的朋友……贤弟真是言出必信……” 
“你呢?瞒过三殿下,为了令他好过,可是真话?你对他说出那些话,你让他如何好过?!” 
“……我横竖要死,今日让他遭些罪,来日他会好过得多。” 
“好,你狠,拿着刀子在人心上一刀一刀割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心如铁石自然下得去手,不想想三殿下的心可是肉做的!” 
“三殿下自与六殿下不同,如今皇上也能看清……” 
“他被你负成这样,即便当了皇帝有何生趣!” 
“……明主……无私情。” 
越临川的声音低下去,凑在陌楚荻的耳边道:“只有这句,才是真话。” 
怀中人向后仰来,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爱的不是三殿下,是你的盛世明君。你步步为营,先用弄碧,后用鄂恒春,你要的不是三殿下好过,是要三殿下此后一生都能摒弃私情。陌楚荻,陌大人,好狠的手段,好深的机心。” 

“若贤弟在十五岁时便知自己活不过而立之年,这剩下的不到十五年中,贤弟想做些什么?” 
越临川摇头,“小弟从未想过。” 
“贤弟会不会想,做一件大事,令有生之年不至于日日待死徒然荒废,令自己过身之后,能在世上留些什么?” 
“陌兄想留的是?” 
“三殿下的家国,三殿下的天下。” 
“如今说了真话,陌兄不怕小弟向三殿下说穿?” 
陌楚荻淡淡笑起,“相比三殿下,贤弟此时更疼我些。” 
越临川的双手跨过他的身子,轻轻鼓掌,“算得漂亮,算得精彩。算了旁人算了我,算了三殿下,连你自己也算进去,似这般机关算尽,你不怕上天降罪责罚?” 
“上天和一个死人又计较些什么。” 
“这层层心计只为三殿下得承大统,你不怕上天降罪罚他?” 
“我死,便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越临川冷笑出声,“居然连上天都被你算了进去,人言比干心有七窍,你有几窍,我倒真想挖出来看看。” 
陌楚荻的脑袋靠在他肩头,轻轻笑道:“待为兄神魂寂灭,贤弟但挖无妨。” 
“……你对三殿下,究竟有无半分真心?” 
陌楚荻将浸满鲜血的手举至他眼前,“贤弟看看这是什么,便知道了。” 
越临川收紧手臂,将脸埋入陌楚荻的头发,“三殿下恋上你,真是可怜,你恋上三殿下,真是可怕。这样可怕一个人,居然这样招人心疼,我们这些在你身边的,没有一个不是可怜人。” 

“为兄还是那句话,你是好人,是诚善之人,只管恨我,不用留情的。” 
“若恨得起来,倒容易了,只不知三殿下这场火气能撑几天,我还是早些递折子上去吧。” 
陌楚荻点头,“贤弟知心,为兄先谢过了。” 
一忽儿牢外脚步疾起,越临川抬头看去,翟怀羽惨灰着脸色携着药箱匆匆赶来。 
越临川笑了笑,靠在陌楚荻耳边道:“看吧,又是一个可怜人。”说罢扬声道:“翟大人来得好快,在下在帮陌大人暖肺,已经不咳了。” 
翟怀羽看着满地的血迹,浅浅揖道:“下官来迟,越大人救治及时,下官谢过。” 
好重的一鼻子酸味,越临川撇了撇嘴,陌楚荻觉察到他的动静,偏头笑起。越临川道:“既然翟大人来了,在下就不搅病人的清静了,大人好生看顾,押在这里的人若有个三长两短,在下面上也不好过。” 

“下官自然知道,越大人慢走。” 
越临川将手从陌楚荻身前抽回,起身出了牢房。翟怀羽上前扶住陌楚荻,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刺通几处穴道为他镇气止血,一边行针一边问道:“惹你这样大动肝气,方才是谁来过?三殿下?” 

陌楚荻只道:“日日都咳,今日只是咳得多了些,狱吏们见识少,大惊小怪劳动怀兄过来,楚荻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打你卡你,激你气你,他嫌你活得不够长是怎的!” 
“怀兄见大理寺的牢房精雅有趣,是想进来住住怎的?” 
翟怀羽咬紧牙关不再说话,取出应急的药粉让陌楚荻就着冷药汁喝下,又道:“我从你家过来,所以迟了。” 
陌楚荻一怔。 
“早说尊夫人的体质过弱稳不住胎气,如今你获罪陷狱又激了她一场,孩子已经落了。” 
陌楚荻动了动嘴唇,恍惚问道:“……内子她……” 
“尊夫人无恙,只是气血虚浮,我传些好话给她听听也就是了。” 
“……上天责罚……原是应了这个……” 
“恩?” 
“……我阴德太亏,命里无子……合该的……” 
翟怀羽托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最看不得你这样,‘阴德太亏’也是自己说的么?作践身子我还能救你,连心都作践了去谁能救你?” 
陌楚荻摇头,恢复了往日神情,“想必皇上不日便会下旨,待楚荻流配出京,怀兄也少了这些麻烦。” 
翟怀羽身上一震,半蹲下身子正面看着他,“你要流配?三殿下……” 
“国法无情,纵是皇子也无计可施。” 
“药怎么办?能让下人跟着么?我辞官,再随过去,前后差的这些日子……” 
陌楚荻愕然看他。 
“能让下人跟着么?你又不会煎药。” 
“……楚荻现在这个样子,怀兄还想求些什么?” 
“你以为我想求些什么?你以为我想求你些什么?” 
“当日一拍两应,如今楚荻出京再给不了你,就不算数了?” 
翟怀羽怔着看他,片刻道:“我不跟在你身边,谁来顾惜你的性命?” 
“楚荻远在天边,是死是活对怀兄有何分别?” 
翟怀羽的眼中一瞬之间闪出极痛的神情,定定看了陌楚荻一刻,道:“有分别,大有分别。你活一日我活一日,若你死了,我断不独活。” 
陌楚荻嗤声笑起,“当日讲定各取所需,怀兄几时变得这般深情?” 
翟怀羽托着他下颌的手加了力道,“你当我求的只是你的身子是么?” 
陌楚荻无话。 
翟怀羽自怀中掏出一个胭脂红色的水滴瓶子,“你知这是什么?” 
“……怀兄的独门奇毒,寸相思。” 
“你知它为何叫做寸相思?” 
陌楚荻一时呆住。 
翟怀羽仍在问,“你知你我初见,何年何地?” 
“……我十五岁时,在陌家本宅。你初入太医院,道我活不过而立之年。” 
翟怀羽郁郁笑起,“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是在陌家本宅,但你不是十五,是七岁,被三殿下抱在怀里,穿着雪一样干净的白绢衫子,就像高枝儿上的玉兰花。我跟着师傅做药童,根本不敢抬头看你,觉得看你一眼都是脏了你。我生了那么大,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孩子,而且喜欢到那个地步,觉得世上再没比你更干净更金贵的东西,只见过一面,就像熬干了骨头。” 

“干净金贵,那时的楚荻还算得上,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怀兄自当想得开些。” 
“我想不开!我想不开为何我与三殿下一般年纪,品貌不下于他,才智不输于他,只因他是皇子,是你的至亲表哥,便能抱你宠你,亲你近你,我却日日夜夜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后来我想明白了,你身子不好,若我能做天下第一的神医,即使你离得了三殿下也离不了我,起初我只为能到你身边,能不时见你,从不曾想过你会主动示好……我知道你对我全无半分真心,也不敢对你流露半分真心,以你的心狠无情,我若留给你一丝可乘之机,便一世不能再近你身。纵我知你如此,对你的恋慕之情却有增无减,多处一刻便愈烈一分,有时我想你想得焚骨炙髓,想得熬不过去,我不明白为何人活在世上要受这样的苦楚,受这样的苦楚何必活着!”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异样的火,陌楚荻对视一刻,垂下双眸。 
“不曾给过三殿下的东西都已给了怀兄,怀兄这份情意,楚荻实是无力再还了。” 
他大病甫宁,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潮红。翟怀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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