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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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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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来。呆呆地看。张大扯他一把道:〃这用钱如何分散,也要文兄主张。〃文若虚方说一句道:〃且完了正事慢处。〃只见主人笑嘻嘻的对文若虚说道:〃有一事要与客长商议:价银现在里面阁儿上,都是向来兑过的,一毫不少,只消请客长一两位进去,将一包过一过目,兑一兑为谁,其余多不消兑得。却又一说,此银数不少,搬动也不是一时功夫,况且文客官是个单身,如何好将下船去?又要泛海回还,有许多不便处。〃文若虚想了一想道:〃见教得极是。而今却待怎样?〃主人道:〃依着愚见,文客官目下回去未得。小弟此间有一个缎匹铺,有本三千两在内。其前后大小厅屋楼房,共百余间,也是个大所在。价值二千两,离此半里之地。愚见就把本店货物及房屋文契,作了五千两,尽行交与文客官,就留文客官在此住下了,做此生意。其银也做几遭搬了过去,不知不觉。日后文客官要回去,这里可以托心腹伙计看守,便可轻身往来。不然小店支出不难,文客官收贮却难也。愚意如此。〃说了一遍,说得文若虚与张大跌足道:〃果然是客纲客纪,句句有理。〃文若虚道:〃我家里原无家小,况且家业已尽了,就带了许多银子回去,没处安顿。依了此说,我就在这里,立起个家缘来,有何不可?此番造化,一缘一会,都是上天作成的,只索随缘做去。便是货物房产价钱,未必有五千,总是落得的。〃便对主人说:〃适间所言,诚是万全之算,小弟无不从命。〃
  主人便领文若虚进去阁上看,又叫张、褚二儿〃一同去看看。其余列位不必了,请略坐一坐。〃他四人进去。众人不进去的,个个伸头缩颈,你三我四说道:〃有此异事!有此造化!早知这样,懊悔岛边泊船时节也不去走走,或者还有宝贝,也不见得。〃有的道:〃这是天大的福气,撞将来的,如何强得?〃正欣羡间,文若虚已同张、褚二客出来了。众人都问:〃进去如何了?〃张大道:〃里边高阁,是个土库,放银两的所在,都是捅子盛着。适间进去看了,十个大桶,每桶四千又五个小匣,每个一千,共是四万五千。已将文兄的封皮记号封好了,只等交了货,就是文兄的。〃主人出来道:〃房屋文书、缎匹帐目,俱已在此,凑足五万之数了。且到船上取货去。〃一拥都到海船。
  文若虚于路对众人说:〃船上人多,切勿明言!小弟自有厚报。〃众人也只怕船上人知道,要分了用钱去,各各心照。文若虚到了船上,先向龟壳中把自己包裹被囊取出了。手摸一摸壳,口里暗道:〃侥幸!侥幸!〃主人便叫店内后生二人来抬此壳,分忖道:〃好生抬进去,不要放在外边。〃船上人见抬了此壳去,便道:〃这个滞货也脱手了,不知卖了多少?〃文若虚只不做声,一手提了包裹,往岸上就走。这起初同上来的几个,又赶到岸上,将龟壳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又向壳内张了一张,捞了一捞,面面相觑道:〃好处在那里?〃
  主人仍拉了这十来个一同上去。到店里,说道:〃而今且同文客官看了房屋铺面来。〃众人与主人一同走到一处,正是闹市中间,一所好大房子。门前正中是个铺子,旁有一弄,走进转个弯,是两扇大石板门,门内大天井,上面一所大厅,厅上有一匾,题曰〃来琛堂〃。堂旁有两楹侧屋,屋内三面有橱,橱内都是绫罗各色缎匹。以后内房,楼房甚多。文若虚暗道:〃得此为住居,王侯之家不过如此矣。况又有缎铺营生,利息无尽,便做了这里客人罢了,还思想家里做甚?〃就对主人道:〃好却好,只是小弟是个孤身,毕竟还要寻几房使唤的人才住得。〃主人道:〃这个不难,都在小店身上。〃
  文若虚满心欢喜,同众人走归本店来。主人讨茶来吃了,说道:〃文客官今晚不消船里,就在铺中住下了。使唤的人铺中现有,逐渐再讨便是。〃众客人多道:〃交易事已成,不必说了。只是我们毕竟有些疑心,此壳有何好处,值价如此?还要主人见教一个明白。〃文若虚道:〃正是,正是。〃主人笑道:〃诸公在了海上走了多遭,这些也不识得!列位岂不闻说龙有九子乎?内有一种是鼍龙,其皮可以幔鼓,声闻百里,所以谓之鼍鼓。鼍龙万岁,到底蜕下此壳成龙。此壳有二十四肋,按天上二十四气,每肋中间节内有大珠一颗。若是肋未完全时节,成不得龙,蜕不得壳。也有生捉得他来,只好将皮幔鼓,其肋中也未有东西。直待二十四肋完全,节节珠满,然后蜕了此壳变龙而去。故此是天然蜕下,气候俱到,肋节俱完的,与生擒活捉、寿数未满的不同,所以有如此之大。这个东西,我们肚中虽晓得,知他几时蜕下?又在何处地方守得他着?壳不值钱,其珠皆有夜光,乃无价宝也!今天幸遇巧,得之无心耳。〃众人听罢,似信不信。只见主人走将进去了一会,笑嘻嘻的走出来,袖中取出一西洋布的包来,说道:〃请诸公看看。〃解开来,只见一团绵裹着寸许大一颗夜明珠,光彩夺目。讨个黑漆的盘,放在暗处,其珠滚一个不定,闪闪烁烁,约有尺余亮处。众人看了,惊得目睁口呆,伸了舌头收不进来。主人回身转来,对众客逐个致谢道:〃多蒙列位作成了。只这一颗,拿到咱国中,就值方才的价钱了;其余多是尊惠。〃众人个个心惊,却是说过的话又不好翻悔得。主人见众人有些变色,取了珠子,急急走到里边,又叫抬出一个缎箱来。除了文若虚,每人送与缎子二端,说道:〃烦劳了列位,做两件道袍穿穿,也见小肆中薄意。〃袖中摸出细珠十数串,每送一串道:〃轻鲜,轻鲜,备归途一茶罢了。〃文若虚处另是粗些的珠子四串,缎子八匹,道是:〃权且做几件衣服。〃文若虚同众人欢喜作谢了。
  主人就同众人送了文若虚到缎铺中,叫铺里伙计后生们都来相见,说道:〃今番是此位主人了。〃主人自别了去,道:〃再到小店中去去来。〃只见须臾间数十个脚夫拉了好些杠来,把先前文若虚封记的十桶五匣都发来了。文若虚搬在一个深密谨慎的卧房里头去处,出来对众人道:〃多承列位挚带,有此一套意外富贵,感谢不尽。〃走进去把自家包裹内所卖洞庭红的银钱倒将出来,每人送他十个,止有张大与先前出银助他的两三个,分外又是十个。道:〃聊表谢意。〃
  此时文若虚把这些银钱看得不在眼里了。众人却是快活,称谢不尽。文若虚又拿出几十个来,对张大说:〃有烦老兄将此分与船上同行的人,每位一个,聊当一茶。小弟在此间,有了头绪,慢慢到本乡来。此时不得同行,就此为别了。〃张大道:〃还有一千两用钱,未曾分得,却是如何?须得文兄分开,方没得说。〃文若虚道:〃这倒忘了。〃就与众人商议,将一百两散与船上众人,余九百两照现在人数,另外添出两股,派了股数,各得一股。张大为头的,褚中颖执笔的,多分一股。众人千欢万喜,没有说话。内中一人道:〃只是便宜了这回回,文先生还该起个风,要他些不敷才是。〃文若虚道:〃不要不知足,看我一个倒运汉,做着便折本的,造化到来,平空地有此一主财爻。司见人生分定,不必强求。我们若非这主人识货,也只当得废物罢了。还亏他指点晓得,如何还好昧心争论?〃众人都道:〃文先生说得是。存心忠厚,所以该有此富贵。〃大家千恩万谢,各各赍了所得东西,自到船上发货。
  从此,文若虚做了闽中一个富商,就在那里取了妻小,立起家业。数年之间,才到苏州走一遭,会会旧相识,依旧去了。至今子孙繁衍,家道殷富不绝。正是:
  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顽铁生辉。
  莫与痴人说梦,思量海外寻龟。
  卷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郑月娥将错就错
  自古人心不同,尽道有如其面。
  假饶容貌无差,毕竟心肠难变。
  话说人生只有面貌最是不同,盖因各父母所生,千支万派,那能勾一模一样的?就是同父合母的兄弟,同胞双生的儿子,道是相象得紧,毕竟仔细看来,自有些少不同去处。却又作怪,尽有途路各别、毫无干涉的人,蓦地有人生得一般无二、假充得真的。从来正书上面说,孔子貌似阳虎以致匡人之围,是恶人象了圣人。传奇上边说,周坚死替赵朔以解下宫之难,是贱人象了贵人。是个解不得的道理。
  按《西湖志余》上面,宋时有一事,也为面貌相象,骗了一时富贵,享用十余年,后来事败了的。却是靖康年间,金人围困汴梁,徽、钦二帝蒙尘北狩,一时后妃公主被虏去的甚多。内中有一公主名曰柔福,乃是钦宗之女,当时也被掳去。后来高宗南渡称帝,改号建炎。四年,忽有一女子诣阙自陈,称是柔福公主,自虏中逃归,特来见驾。高宗心疑道:〃许多随驾去的臣宰尚不能逃,公主鞋弓袜小,如何脱离得归来?〃颁诏令旧时宫人看验,个个说道:〃是真的,一些不差,〃及问他宫中旧事,对答来皆合。几个旧时的人,他都叫得姓名出来。只是众人看见一双足,却大得不象样,都道:〃公主当时何等小足,今却这等,止有此不同处。〃以此回复圣旨。高宗临轩亲认,却也认得,诘问他道:〃你为何恁般一双脚了?〃女子听得,啼哭起来,道:〃这些臊羯奴聚逐便如牛马一般。今乘间脱逃,赤脚奔走,到此将有万里。岂能尚保得一双纤足,如旧时模梓耶?〃高宗听得,甚是惨然。颁诏特加号福国长公主,下降高世綮,做了附马都尉。其时江龙溪草制,词曰:
  〃彭城方急,鲁元尝困于面驰;江左既兴,益寿宜充于禁脔。〃那鲁元是汉高帝的公主,在彭城失散,后来复还的。益寿是晋驸马谢混的小名,江左中兴,元帝公主下降的。故把来比他两人甚为初当。自后夫荣妻贵,恩赍无算。
  其时高宗为母韦贤妃在虏中,年年费尽金珠求赎,遥尊为显仁太后。和议既成,直到绍兴十二年自虏中回銮,听见说道:〃柔福公主进来相见。〃太后大惊道:〃那有此话?柔福在虏中受不得苦楚,死已多年,是我亲看见的。那得又有一个柔福?是何人假出来的?〃发下旨意,着法司严刑究问。法司奉旨,提到人犯,用起刑来。那女子熬不得,只得将真情招出道:〃小的每本是汴梁一个女巫。靖康之乱,有官中女婢逃出民间,见了小的每,误认做了柔福娘娘,口中厮唤。小的每惊问,他便说小的每实与娘娘面貌一般无二。因此小的每有了心,日逐将宫中旧事问他,他日日衍说得心下习熟了,故大胆冒名自陈,贪享这几时富贵,道是永无对证的了。谁知太后回銮,也是小的每福尽灾生,一死也不在了。〃问成罪名。高宗见了招伏,大骂:〃欺君贼婢!〃立时押付市曹处决,抄没家私入官。总计前后锡赍之数,也有四十六万缗钱。虽然没结果,却是十余年间,也受用得勾了。只为一个客颜厮象,一时骨肉旧人都认不出来,若非太后复还,到底被他瞒过,那个再有疑心的?就是死在太后未还之先,也是他便宜多了。天理不容,自然败露。
  今日再说一个容貌厮象弄出好些奸巧希奇的一场官司来。正是:
  自古唯传伯仲偕,谁知异地巧安排。
  试看一样滴珠面,惟有人心再不谐。
  话说国朝万历年间,徽州府休宁县荪田乡姚氏有一女,名唤滴珠。年方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父母俱在,家道殷富,宝惜异常,娇养过度。凭媒说合,嫁与屯溪潘甲为妻。看来世间听不得的最是媒人的口。他要说了穷,石崇也无立锥之地。他要说了富,范丹也有万顷之财。正是:富贵随口定,美丑趁心生。再无一句实话的。那屯溪潘氏虽是个旧姓人家,却是个破落户,家道艰难,外靠男子出外营生,内要女人亲操井臼,吃不得闲饭过日的了。这个潘甲虽是人物也有几分象样,已自弃儒为商。况且公婆甚是狠戾,动不动出口骂詈,毫没些好歹。滴珠父母误听媒人之言,道他是好人家,把一块心头的肉嫁了过来。少年夫妻却也过得恩爱,只是看了许多光景,心下好生不然,如常偷掩泪眼。潘甲晓得意思,把些好话偎他过日子。
  却早成亲两月,潘父就发作儿子道:〃如此你贪我爱,夫妻相对,白白过世不成?如何不想去做生意?〃潘甲无奈,与妻滴珠说了,两个哭一个不住,说了一夜话。次日潘父就逼儿子出外去了。滴珠独自一个,越越凄惺,有情无绪。况且是个娇美的女儿,新来的媳妇,摸头路不着,没个是处,终日闷闷过了。潘父潘母看见媳妇这般模样,时常急聒,骂道:〃这婆娘想甚情人?害相思病了!〃滴珠生来在父母身边如珠似玉,何曾听得这般声气?不敢回言,只得忍着气,背地哽哽咽咽,哭了一会罢了。一日,因滴珠起得迟了些个,公婆朝饭要紧,粹地答应不迭。潘公开口骂道:〃这样好吃懒做的淫妇,睡到这等一同才起来!看这自由自在的模样,除非去做娼妓,倚门卖俏,掩哄子弟,方得这样快活象意。若要做人家,是这等不得!〃滴珠听了,便道:〃我是好人家儿女,便做道有些不是,直得如此作贱说我!〃大哭一场,没分诉处。到得夜里睡不着,越思量越恼,道:〃老无知!这样说话,须是公道上去不得。我忍耐不过,且跑回家去告诉爹娘。明明与他执论,看这话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亦且借此为名,赖在家多住几时,也省了好些气恼。〃算计定了。侵晨未及梳洗,将一个罗帕兜头紥了,一口气跑到渡口来。说话的,若是同时生、并年长晓得他这去不尴尬,拦腰抱住,僻胸扯回,也不见得后边若干事件来。
  只因此去,天气却早,虽是已有行动的了,人踪尚稀,渡口悄然。这地方有一个专一做不好事的光棍,名唤汪锡,绰号〃雪里蛆〃,是个冻饿不怕的意思。也是姚滴珠合当悔气。撞着他独自个溪中乘了竹筏,未到渡口,望见了个花朵般后生妇人,独立岸边。又且头不梳裹,满面泪痕,晓得有些古怪。在筏上问道:〃娘子要渡溪么?〃滴珠道:〃正要过去。〃汪锡道:〃这等,上我筏来。〃一口叫:〃放仔细些!〃一手去接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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