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之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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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魉之匣-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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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该不会……”
  我则是——
  我则是已经达到了极限。
  “京极堂!我还不懂。这次我从一开始就是个旁观者,只是个旁观者,就算现在也是。但是我已经受不了了。我窥视到太多人的人生了。快让这出戏剧闭幕吧!这是你的责任!照这样子继续下去的话——”
  “我好象快要变成久保了!”
  我第一次大声叫喊出来。
  近乎于嘶喊。
  重低音。机械音。地鸣。地响。振动。
  箱子、箱子、箱子。
  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箱子。
  这个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如果这栋建筑物真的是巨大的人类,我们等于是在其中窥视了不该窥视之物。不,等于是跟青木的那决战栗的经验一样,我正站在近似于那个圣域的地方。
  这种故事,我已经再也受不了了!
  “加菜子在八月十六日当天,一被送到这边,她的心脏与肺以外的全部脏器立刻被取出来。取出的理由当然是由于许多脏器已经破裂、破损或受伤之故,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加菜子已经不具备维持这些脏器并使之恢复的生命力了。停止供应血液到横隔膜以下的部位,肝脏、肾脏、胰脏全部都被取出来,加菜子被掏空了。”
  “呜——”
  福本掩着嘴蹲下。
  “这、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除了这里没地方办得到吧。也就是说,加菜子本来早就死去了。加菜子只是被人勉强维持生命而已。木场大爷跟福本见到的是她的残骸。那时——本体是这个箱子。这个箱子才是加菜子。”
  接下来是鸟口,他忍耐不住,倒在椅子上。
  “所以说很简单。在绑架事件发生的三天前再度施行的手术是留下胸椎,切除剩余的脊椎及骨盘,另外就是四肢的切断。”
  “四肢的切断?手跟——脚?那么……”
  青木说完,暂时考虑了一会儿,总算理解了意思。
  “那,加菜子这女孩子不就是在还活着的状态下遭到解体了?跟牛、猪一样被人切——切成好几块!”
  青木自己说完似乎也受不了了。
  “真有这么混蛋的事情吗!”
  青木怒吼。
  “这种事、这种事真的该受到原谅吗!”
  “没办法,这是为了维持生命才动的手术,是正当的医疗行为!你们知道吗?加菜子的心脏已经衰弱到不足以运送血液到四肢末端了。不切除多余的部分,那女孩就存活不了。”
  青木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木场接着说:
  “美马坂!不只手脚,甚至连肠子都被切掉了,这样活着到底还有啥意义!这还是人吗?普通人手脚被切断的话撑不了三天就死了!你这么做也没办法让她一直活下去吧!就算作了这种手术顶多能多活一两天!把人的身体像腌鲑鱼一样乱切一通,你还算个人吗!”
  “愚蠢!难道说只有五体健全的才算人类?不管身体缺损了哪些部位,只要还有生命,人类就是人类!生命的尊严依旧不变。加菜子只是被切除了受伤的部位罢了!就算只为了一分一秒,医生的任务就是尽力使人延命。”
  “美马坂先生!”
  京极堂大喝一声。
  “你的主张很正确,我也赞同你的看法,并不打算针对此反驳。但是,你把问题置换了。”
  美马坂静静地带着亢奋。
  木场带着凶恶的表情昂然而立。
  京极堂朝向木场前进了两、三步。
  “木场大爷也该撤回刚才的话。请你也考虑考虑作母亲的不管女儿变成什么样子,也还是希望她能活下去的心情。你看阳子小姐,你看着她还能说出刚才的话吗?”
  木场依言看了阳子。
  将身子缩成一团的阳子——这只刚羽化的蝴蝶还在凝视着加菜子躺过的病床。
  “我相信一定有人会对美马坂教授施行的医疗行为有所异议。这是解释上的问题,跟现在无关。青木、鸟口,还有福本,你们似乎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这就是现实。接下来我们必须正视这样的医疗行为,正视这样的现实来讨论问题。现在应该作为议题的并不是这件事。”
  “京极堂,可是!”
  “关口,你也一样。他所施行的是医疗行为,你想从中找出骇人听闻的恐怖性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不应该把价值观带入科学之中。如果你从中见到了恶心的幻影,那是你把自己内在的污秽注入了科学这种无性格的框架之中而已。那是你自己本身的样子!”
  我……我想看到的是……
  魍魉是什么?
  青木听了京极堂的话后恢复了冷静。
  “说的——也是。中禅寺先生说得没错,我太激动了——真抱歉。可是,就算这是正常的医疗行为也罢,我还是有无法理解的地方。为什么必须把切下来的手脚丢弃呢?”
  京极堂面无表情。
  “并没有遭到丢弃哪。右手掉落只是单纯的事故。而左手,是要拿来当作威胁信的材料——对吧?阳子小姐。”
  “威胁信?是你、你刚刚说的,要拿来当作被绑架后加菜子的生存证明?”
  增冈勉强振作精神。
  “京极堂,可是!那为什么就能当作活着的证据?”
  “就是可以哪,对吧?阳子小姐。”
  阳子点头。这当中又有什么机关?
  “威胁信上面应该会印着加菜子的左手手印——不对,应该会把手指一根根切下送过来——要当作生存的证据这样比较好。我想他们原本的计画是如此。记得加菜子指纹可以由区额中的手印来确认——”
  “——没错。”
  木场摆着臭脸说。
  “那么就能够肯定了。须崎原本就是打算如此做的吧?”
  京极堂瞪着美马坂。
  “中禅寺先生,可是这样并无意义吧?这种做法当不了存活的证据。警方再怎么无能也还是能判断,那是在死后才切下还是活着就切下的。”
  增冈说。青木也跟着说:
  “是的。如果须崎的延命法很随便,或者须崎自己原本就是如阳子小姐所说的一般,以加菜子的死亡为前提来策划的话,那么这么做是很愚蠢的行为。不,在这之前,加菜子就算没死——手部不是已经早就切下了?就算由切下的手臂更进一步地将手指切下,断面上也还是检测不出活体反应的,所以——”
  “说得没错。送这种东西来不就反而是证明了犯人已经死了?这种计画无法成立的。”
  “一般而言的确如此。”
  京极堂无声无息地移动到箱子的坟场。
  “但是,美马坂先生,我记得你在战争中曾经做过让演习中遭到事故而断裂的士兵手指维持生存的实验。那次——记得是存活了八天吧?”
  “你真的专记得这些无聊事。那只是——游戏罢了。而且,我并没有采用——那种方法。”
  “是吗。那么这就是须崎的点子了?”
  “京极堂,到底怎么回事?麻烦你说明白点。难道真的有方法能让切下来的手臂保持存活吗?”
  我又开始觉得不安。
  活着的手臂?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我——
  阳子说:
  “是的。他——很得意地说那就是重点。说若有什么万一,只要手还活着就没问题——”
  果然,活着的手臂存在的!那么——
  “活、活着的、手臂?”
  青木发出奇怪的叫喊。
  京极堂质问美马坂。
  “教授,你觉得如何?肢体被切下后还继续维持生命活动的话,那只手臂该算活的?还是算死的?从这只手臂上切下指头的话,算活着就是伤害罪,死了就是损害尸体。”
  重低音。箱子运作的声音。
  “只要还维持着生命活动,就算那只是人体的一部分也仍不算死亡。但是那不是人类,而是人类的手。”
  “原来如此。”
  “手臂在被切断的瞬间就算不做什么处理也仍还活着。但就算把那一瞬间延续成一分钟,一分钟延续成一天,手臂也仍只是手臂。纵使能维持生命活动,只要欠缺作为生命体的主体性,那就不是生物——也就是说,那并不是人类。所以这种为了研究而研究的研究——是愚蠢至极的研究。是只能运用在威胁恐吓这类低劣的行为上的技术。我对这种技术,一点兴趣也没有!愚蠢。”
  美马坂对虚空之中投射出轻蔑的视线。
  看来这道视线的对象似乎是他的爱徒。
  “真的办得到吗!”
  增冈讶异地说。
  “须崎所谓的独自的生命维持法就是指这个吧?”
  面对京极堂的询问,美马坂不知为何很老实地响应了。
  “中禅寺,须崎这家伙的确是跟你说的一样,在进行着让人体的一部分维持生命的研究。浸在培养液里,接上最低限的机械,勉强使之维持生命——原本这种技术是为了移植用脏器的远距离输送用而开发的。但是包含活体移植,我早就对这些研究失去了兴趣。单单手臂维持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那是无意义的生命。人类之所以能成为人类是因为有意识。但是,须崎拾去了我舍弃的研究——他说应用这种技术或许能让那孩子延命一段时间——约一个月。他提议只要在这段时间筹措资金,最后再让她恢复原状即可。我不赞同这种方法,因为成功率极低。”
  “但是你最后还不是参加计画了!漂亮话说一大堆,最后还不是想要钱?”
  木场背对着他说了,差点没吐起口水。
  美马坂无视于木场的发言。
  木场见到美马坂的忽视,反而更亢奋。
  “你不是说就算只有手臂也还是算活着!把手指一根根切下来能当加菜子活着的证据!这算身为医生该做的事吗!不,这算身为人该做的是吗!加菜子不是你的!!孙女吗!”
  木场再度过热起来。
  这栋建筑的振动不知加热过他的内部多少次。
  “这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确,须崎想要做的事情虽属科学实验行为,但称不上医疗行为,只是无聊的游戏,所以我对这种行为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我同时也不具有任何感伤。如我刚才说的,就算还活着,那也不是人类,而是人类的手臂。就算原本曾是人类,就算那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活体,这些事实与行为本身并没有任何的关系。况且在与脑髓分开之后,就算还活着,要切要刺都不会痛。我只是在说须崎捡了我舍弃的部分而已。”
  美马坂转而将原本投向须崎的轻蔑视线朝向木场后如此说了。
  “你、你难道没有罪恶感吗?”
  青木说。
  我想美马坂并不具有这种观念。
  京极堂说的没错,科学是个什么也没装的箱子。
  从中能找出什么价值并运用,端视使用者的心态。
  而美马坂幸四郎这名怪物太接近这个箱子了——
  反而变成了箱子本身。
  因此与美马坂牵扯上关联的人,全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黑暗——
  因而战栗不已。
  京极堂说:
  “青木,你不该以罪恶感或人情等尺度来衡量这名男子。你这么做的话只会议你感觉到余味很糟,这就是——魍魉。”
  这就是——魍魉?
  这是什么意思?
  “右手跟双脚——和腰部——后来不是被丢弃了吗?那是事故还是?”
  鸟口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发问了。
  “这我上次也说过,那不是丢弃而是水葬。葬在加菜子受伤前想去的地方——由对她抱着深厚爱情的雨宫先生亲手执行。”
  “雨宫?”
  对了,雨宫仍旧行踪不明。
  可是却没人提到他,为什么?
  “阳子小姐不管女儿变成了什么模样都希望她能活下去,但是雨宫与木场大爷刚刚的心情很相近,他不忍心继续看到加菜子的可怜模样。从他身上可以感觉到不同于阳子小姐面对女儿的另一种心情,应该——没错吧?”
  阳子回想着。
  “那个人——雨宫他或许比我更爱加菜子也说不定吧。他说过好几次——如果一定会死,不如让她美丽地死去。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终究还是放弃不了。增冈先生不是来过这里吗?刚好是木场先生第二次来探病的那天。当时——您询问过加菜子的状态对吧?”
  “嗯,我是问过。当时我听你们说再过一个月就能复原,没想到却是只剩十天。真是过分的诈欺。”
  增冈已经冷静得多了,或许是因为周遭的情绪高扬过头了吧。
  “我可没说谎!”
  美马坂严峻地说。
  “我对你说的是——再过一个月,只要状态还不错的话,混浊的意识就能复原。如果当时实验继续进行的话,意识早就已经恢复正常了。”
  “那并不是问题所在。我是在说——你明明就知道她一定会死,却没向我说明。”
  “你来的时候继续维持生命的希望还没断绝。我听阳子说了遗产的事情,所以那时认为还有希望。只要有资金,想让她活多久都没问题啊。”
  “但是我那时也说明过耀弘先生的健康状态良好——啊,我是离开前才说的,而且还是偷偷地告诉阳子小姐——啊啊。”
  增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应该先说这件事才对。”
  增冈说到这里闭上了嘴,眼珠朝上看着阳子。
  阳子的眼皮略微松弛,以温柔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箱子,吐露了至今未曾对任何人诉说过的真心话。
  “是的——我那时本想跟增冈先生谈继承的事,到最后还是说不出口。然后——在听过耀弘先生的健康状态后,我绝望了。所以我才会想到要假绑架。我——一想到这个主意就再也停不下来——于是就对雨宫先生提了这件事。他一开始是说,说如果能拯救加菜子或许也不错,但是——”
  阳子苦恼地颦起眉头。
  “——当时他不知道加菜子是在什么状态下存活下来的。他一定没想到加菜子整个内脏都被掏出来了吧。他一直说着等加菜子伤治好了就要去做什么什么,要去哪里哪里玩,满口这类的话。还说:‘加菜子想看湖,所以等痊愈了就先去看湖吧,记得她曾说过想去相模湖,到时候三个人提着便当一起去吧’。”
  便当,如此稀松平常的词语,在我耳里听来却显得如此令人悲伤。
  “——长期的共同生活中,雨宫成了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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