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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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将-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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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渭想到这里,目光忽然犀利,狠狠剜了在场所有的宫人一眼。 
“禀陛下……当初人进来的时候,是陛下吩咐,只指派了一个小太监专门在剪风院照看,其余都是兼差,说是只要人活着,不拘怎样都行。”阮娃见元渭要迁怒,连忙上前解释,“人手不够,自是无法打扫修整这么大一个院子……再加上,这里没有月银支出,门廊什么的,没办法修理上漆,就瞧着破败了些。” 
元渭哑口无言,只有忍着气开口:“这好歹是个住人的院子,又在宫里,破败到这样,成什么德行?朕看着堵心。你下去以后,调派些人手,再支些银子,把这里好好修整起来。” 
“圣上说得是,奴婢们未曾考虑周全。”阮娃连忙躬身回答。 
元渭说完后,忽然又想起什么:“以后,这里就由你负责派人照管吧。” 
阮娃到底曾是他枕边人,办事情合他的心,不像那些呆头木脑的内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个钉子一个眼,完全不知变通。 
元渭带着御医,走进了柏啸青所在的卧房,让随行宫人们在外面候着。 
门一推开,就只觉股子阴湿潮气,夹带着灰尘扑面而来。 
元渭走到床边,看到柏啸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背朝着他,全身都在发抖。 
“喂,你怎么了?”元渭扳过他的身子,只觉手下全是嶙峋骨头,心头一惊。当看到他的脸时,心头又是一惊。 
三个多月没见,他竟瘦成这样、虚脱得不成|人形。 
他神情痛苦至极,嘴唇被自己咬破,一道道血丝自下颔淌落。 
“太医,快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已经不行了?!” 
元渭抱过他,大惊失色,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在迅速潮湿。 
他六岁那年,和柏啸青一起,养过一条长毛小吧儿狗。 
养了半年后,那条狗不知得了什么病,几天内就瘦得皮包骨头,很快就死了。临死前,也是这样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发抖。 
为这事,他当时足足哭了好几天,至今记忆深刻。 

46 
御医见元渭着急,吓得不轻,连忙去看。 
但他年岁大了,又跑了一路,再加上元渭在耳边不停地焦急催促,就有点发懵,看了半天气色,摸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柏啸青咬着牙,看太医那么大一把年纪,急得满头是汗,心里就有些不忍,耐着剧痛,哆嗦着发乌的嘴唇开口:“我不、不要紧……只、只不过,今儿晚上要下雨了。” 
御医恍然大悟,直起身,一拍巴掌:“是了!禀陛下,他在半月之内,四肢及肋骨曾被打断两次,愈合期间,又一直住在这阴暗潮湿的房间里,风湿入骨,所以一旦天阴落雨,湿气加重,全身就会剧痛难当。”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把痛给止了?”blzyzz 
元渭知道柏啸青禀性坚韧顽强,一般伤痛疾病从不放在眼里,如今见他痛得发抖,又身体虚弱,瘦得皮包骨头,生怕他撑不下去,真的会活生生痛死。 
“启禀圣上,风湿入骨是慢性病,只能用药慢慢调理,恐怕急切间难以治愈……眼下,只能把这房间打扫干净,换了洁净干燥床褥,四处布下火盆,减缓湿气,再用风湿膏药止痛……” 
“行了行了,有这功夫罗嗦,还不快叫人去做!” 
元渭早就心急如焚,厉声打断他的话。 
“是、是!”御医一边擦汗,一边急忙退出门外。 
很快,屋子里就多出一大堆内侍宫女来,打扫的打扫,放火盆的放火盆。地面再度铺上了厚厚的长毛毯,就连屋里的所有家具用物,包括那张大床,统统给换了新的。 
元渭一直抱着柏啸青,不停地问他感觉。 
元渭与柏啸青的身高体格相若,按说,应该不能够这么轻松的一直抱着他。但柏啸青实在瘦得厉害,元渭抱在怀里,指间臂弯都被他的骨头硌得有些疼,不由觉得心酸,自悔当初只顾着生气,让他被人慢待作践。 
屋子布置完以后,宫人们纷纷退去,元渭替柏啸青除了上衣,将他放在柔软的貂皮垫褥上,让御医替他拨火罐、贴风湿药膏。 
天气本就炎热,这屋里还偏偏点了七八个大火盆,等御医治疗完毕,元渭和御医都是一身一头的汗,连衣服裤子都汗透了。 
柏啸青虽然也满身是的汗,但终于好些了,不再痛得那么厉害。 
御医做完本分的事后,便知情识趣地退出房间,留下元渭和柏啸青两人。 
四处无人,元渭用手指抬起柏啸青的脸,闷闷的笑出声来:“好吧,你赢了……朕喜欢你,即使到了这地步……朕还是放不下你……” 
元渭笑着笑着,眼中就有泪水滚落,滴在柏啸青的指间:“朕不再骗了,不骗你,也不骗自己……怎么样,感觉很得意吧?一次又一次欺骗玩弄朕,朕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把心掏出来给你……” 
柏啸青微微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奇怪得很,说出这些话,朕心里反而舒坦了。”元渭看着他,伸出手去,一点点抚过他的眉毛。 
浓淡适宜,透着股英气。 
元渭已经想通了。 
对柏啸青说出那些话,并不是示弱。 
离不开他,就是离不开他。藏着掖着,或是争那口闲气,不去见他,只能折磨自己而已。 
那么,何妨把一切放在明处。 
柏啸青是属于他的人,他对柏啸青做任何事,好也罢坏也罢、赏也罢罚也罢,不都是理所应当? 
“朕虽然恨你,但你在朕手里吃了不少苦头,还落了这一身病痛……也就算了。”元渭俯下身子,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唇,“以后,你就跟着朕,什么也别想,朕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等你寿数尽了,就替朕镇陵,在那里等着朕。” 
柏啸青惊惧地抬起眼,望向元渭。 
所谓镇陵,是天朝皇族才有的规矩。皇族指定身旁侍奉的,最勇敢得力的人,和自己葬在同一墓室内,在阴间也有所镇佑。 
镇陵者,往往是被鸠杀的年轻力壮青年。虽有些陪葬的意思,却是至高的尊荣。 
而元渭,要他在寿数尽了以后再镇陵,明显是想和他合葬一处。 
“你是朕的人,就算到了下面,也要跟着朕,永远别想再逃。” 
…… 
阮娃守在门外,将屋里元渭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是吗……看来,皇帝是不可能放手了。 
他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就是凭着一口气,拿命赌出来的。 
他看上的东西,向来不让人,费再多心思,冒再大的风险都值得。 
柏啸青,当然也不例外。 

47 
那天以后,元渭命御医为柏啸青接上了手脚筋络。 
近四个月的时间里,柏啸青手筋脚筋的断口处,全部都萎缩了,御医们用薄刀切开皮肤,再用细长的铁勾探进肌层深处,才能找出来进行接合。 
整个过程中,元渭一直陪在柏啸青身旁。 
看柏啸青疼得浑身冷汗,元渭虽然至始至终没说什么,眉头却未曾舒展。 
这场破肌接筋过去,又过了数日,元渭索性再也不让柏啸青离开身边,把他接到武瑶宫去住。除了上朝外,就连批阅奏折,都要他在一侧,随时能看到,才觉得安心。 
朝廷以及宫内,都对这件事颇有微词,但元渭不为所动,仍旧我行我素。 
就这样,光阴转瞬而逝,转眼间半年又过去,到了成复十五年的隆冬。 
外面天寒地冻,鹅毛般的大雪,飞舞了一天一地。 
武瑶宫,元渭宽大的卧房内,地面铺了厚厚的白色毛毯,四处燃了火盆,温暖如春。 
“哪,你昨天不扶任何东西,走到了这里。今天的话,一定要超过这里。” 
元渭穿着薄袄,站在距离柏啸青五十步开外的地方。在他脚尖前方,是一道用大红丝绦拉出的直线。 
柏啸青身上脸上终于长了些肉,虽然还是瘦,却已不显病态。他咬着牙,缓缓挪动步伐,一步接一步,艰难地朝元渭走过去。 
那条红色的丝绦,衬在雪白毛毯上,格外醒目。 
五十几步路,他走了小半个时辰,走得热汗淋漓。 
他双脚在踩上了红色丝绦之后,又往前挪了半步,终于到达极限,一下子往地面瘫倒。 
元渭连忙伸出双臂,将他接住,搂入怀中。 
“潜芝,你真棒!” 
元渭欢呼一声,亲了亲他,把他抱到一旁的软椅上坐下,又跑到那道红绦面前,小心翼翼地将它往前面挪动了半步。 
柏啸青坐在软椅上,看着这样的元渭,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仿佛,又回到了那毫无猜忌憎恨,充满温情的岁月。 
虽然知道这是错觉……但是,这种错觉能够多停留片刻的话,也好。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有人禀报,辅王求见。 
元渭心情正好,便命人传他的三皇弟,辅王进来。 
辅王比元渭小一岁,举止言谈都有为王的风度架势,相貌堂堂,高而魁梧,只是下巴稍嫌尖削。他步行进来,带进股冷风,纱帽和轻裘貂衣上,落了层雪。 
“陛下可知,明儿是什么日子?”辅王朝元渭深深一躬后,直起身来,用眼角瞄了瞄坐在不远处的柏啸青。 
“明儿,是父皇和母后的忌日。” 
元渭没有回答,眼中的愉悦,一点点消失殆尽,辅王自己回答后,接着往下说:“柏啸青虽然蒙恩赦,免了死罪,却仍是负罪之身。无论如何,忌日不让他在父皇母后的陵前认罪,对天下说不过去,父皇母后在天有灵,恐怕也会斥责子息不孝。” 
姜皇后虽是元渭的生母,但按照惯例,所有皇子都称她为母后。 
收复河山之后,帝后陵从江南岸迁到了京城皇陵,朝廷又找金摩讨回帝后头骨,与尸身接驳,再度厚葬。 
“朕知道了。这件事……朕自有主张,你下去吧。” 
元渭被他几句话,弄得顿时心情败坏,眉头深锁。 
辅王不再说什么,又朝元渭深深一躬,倒退几步,转身离开房间。 
有值守的小太监,立即将房门关上。 
元渭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后,忽然走向柏啸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目光变得冰冷锐利:“你、你这个……” 
柏啸青的全身都僵直了,眼神里隐隐流露出恐慌。 
在元渭手里,他吃过太多苦头。 
元渭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目光又慢慢软化,低声道:“如今,朕跟你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朕舍不得杀你,是朕的不孝,不是你的错……再说,现在你的身体糟糕成这样,什么都不能做……” 
“明儿,去认个罪吧,也是应该的。”元渭吻了吻他手腕上的伤疤,眼睛里浮上一层水气,“无非是蓬头赤脚,在雪地里跪上些时候……朕让人给你弄个又大又软的垫子,去之前,再涂些防冻伤的好药。” 
皇家情份不比寻常百姓,元渭自幼就和母亲分开居住,父亲就是来看他,也是例行公事般查查他的功课,问问他的起居。 
所以在感情上,从小和他最亲近的,反而是柏啸青。 
现在回想起来,他十岁那年冬天,看着柏啸青带着他父皇母后的人头,纵马远走,心里最难过的,并不是他父母的死,而是柏啸青的背叛。 
他曾经,那样信任、崇拜、爱慕着柏啸青。 
不过,现在不要紧了。 
还是爱他,离不开他。但现在的元渭,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懵懂孩子。 
他坐拥天下,手握至高皇权。有足够的能力,把自己想要的人,牢牢拥在怀里。 

48 
皇家陵园,修建于京城一隅,离皇宫有相当一段距离,占地千顷,是天朝历代帝后安葬之所。 
柏啸青蓬头赤脚,跪在谥号圣文衍烈帝的先帝,以及谥号圣德明慈后的姜皇后陵前。 
按天朝规矩,先帝和姜皇后合葬在同一座寝陵内,却不同墓室。 
如同他们生前的关系。 
因利益形势而在一起,对彼此了解得不能再了解,或许有着淡淡爱意,两颗心灵却被利益权势腐蚀,无从楔合。 
但愿今后冰湖畔,永远不再出现,哭泣的彷徨人影。 
陵墓高高矗立,呈半圆形,外层以最坚硬的青石砖砌成。只要和它面对,就会有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昨天的雪,已经停了。 
元渭立在柏啸青身后,微微垂首,听司掌礼部的重臣,念诵着每年都会念诵一遍的亢长祭文,眼睛却一直注意着柏啸青。 
虽然膝下有软垫,两旁有人架住柏啸青,但他衣衫单薄,在冷地里跪得久了,仍是寒气入骨,身上开始剧烈地疼痛,不可抑止地发着抖。 
因为是皇家祭陵,除元渭和柏啸青外,在场的人,瘳瘳无几。 
只有四位王爷,几名带品侍从,以及礼部官员。 
周遭静默一片,礼部官员正念到兴头上,跪在地上的柏啸青,忽然甩开两边扶持他的内侍,拼尽所有力气站起来,转身,忍住入骨剧痛,用身体撞向元渭:“小心!” 
猝不及防中,元渭被仰面撞翻在地。 
与此同时,一枚乌黑利箭破空而来,堪堪插在距离元渭不过几寸之遥的青砖地上。 
利箭所插之处,青砖地面上,渐渐有一小圈变成暗褐色,可见其淬有剧毒。 
礼部官员停止念诵,众人顿时哗然成一片。 
在这神圣皇陵之中,居然有人胆敢刺君! 
元渭神魂稍定,伸手揽过全身痛得发抖,说不出话的柏啸青,从地上站起来时,陵园外已冲进大批御林军,将他们团团围在正中。 
刺杀帝王,此事非同小可。 
转眼间,整个陵园就完全被封锁,军队在其间穿行巡察,想要找到放箭的刺客。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没有刺客。 
在陵墓隐蔽的一角,藏有一台自动发射的弩机。弩身的扳机被拉到最满处,用冰勾带住。 
祭陵时,那里正好放了粗大的、燃烧着的香烛,既挡住了那台弩机,又导致冰勾溶化,朝元渭射出毒箭。 
安置这个弩机的人,必定是非常清楚祭陵程序的人。就连元渭所站的时间位置,近距离内有没有得力的人保护,也了如指掌。 
只是那人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已成废人的柏啸青,仍然残存着战场上历练出的直觉,竟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倒了元渭,让元渭避过凶劫。 
出了这等大事,自然是不能再进行祭祀。 
目前非常值得怀疑的人群,就是负责看守陵园,摆放香烛、供品的内侍。 
安装这台弩机,不可能不通过他们。 
元渭下令逮捕所有守陵太监,交给刑部审讯后,立即带着柏啸青和一干人群,乘御辇,在御林军的簇拥下离开。 
和柏啸青回到武瑶宫后,元渭喝了半盏茶,就看见凌逐流和简丛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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