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凶神恶煞的男孩还没来得及对他发火，就被追上来的一个阿姨抓着耳朵扯起来，拎着扫帚一顿打。那个男孩也顾不上瞪他了，只是护着屁股嗷嗷地乱叫。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裴奕一直记得很清楚。大概自那时起，他就多少有些羡慕张晓煦。也许羡慕一个小孩挨打很奇怪，但是裴奕就是羡慕。
他从小到大没有挨过打，也许别人更该羡慕他。可是，冷冰冰不掺任何感情的晓之以理，旁敲侧击的批评，淡漠的眼神，所有这些，让裴奕没办法喜欢这个没有吵闹，没有欢笑的家庭。他想跟张晓煦一样在院子里疯跑，他想和张晓煦一样翻墙、偷人家院子里种的月季花，他想和张晓煦一样混在游戏厅里大小大叫着打游戏，和他一样偷偷背着大人抽烟喝酒，他甚至想跟张晓煦其他小跟班一样，在后面跟着他闲晃闯祸，他曾经想要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和他一起玩，和他一起长大……
“要不要喝点酒？”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奕抬起头，看到胖鱼晃了晃手里那瓶啤酒。
“好啊。”他说。
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泛起了淡淡的酸苦。那种直接的酸苦味觉，刚好可以压抑另一种情绪。
“你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胖鱼分完了瓶子里最后一些酒。
裴奕晃了晃杯子：“为了报复或者为了钱，我想你应该是后者。”
胖鱼笑了，肥胖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油光。
“你还是老样子，自以为可以看透一切。不过，你只对了一半。”胖鱼一口闷下了整杯酒，“还有，因为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所有人。姓卫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拿钱砸我就像在砸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而你呢，清高的自以为是，除了张晓煦，我们在你眼里可能跟路边的一张废纸一样吧。还有张晓煦，他口口声声把我们当兄弟。可是却能为了你骂我一顿。为了你，他可以带着一帮人打群架，到我求他帮我出头的时候他却让我少惹事！”
胖鱼笑了，笑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你们都一样！自以为是，不把别人当回事。我就是想要你们知道，就算我这样被你们看不起，被你们不当一回事儿的小人物也能玩死你们！”
直对着他眼中的阴冷，裴奕尽量平静地说：“把我骗过来，钱也拿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胖鱼耸耸肩，轻松地笑笑：“你不想要个惊喜吗？”
裴奕长长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还当张晓煦是哥们，还多少有些在乎他，别把他牵扯进来。”裴奕抬起眼睛，直视着他的双眼，“算是我求你。”
胖鱼笑着摇摇头：“难得啊，你也会有要求我的一天。我确实在乎，不过我在乎的事他的下场能有多惨！”
话音刚落，地下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墨镜的男人在三四个手下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裴奕，好久不见了。”他取下墨镜笑了笑。
裴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不打算开口，也没什么好说的。
“小余，辛苦了。那五百万已经打进你的户头了。”卫朝拍了拍胖鱼的肩膀，“你可以走了。”
胖鱼走的时候，没有表情地看了眼裴奕。从那一眼，裴奕看不出他的想法。他只是希望别把张晓煦牵扯进来了。
等胖鱼走了，卫朝把那些手下也支了出去。狭小阴暗的地下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这样纠缠下去有意思吗？”裴奕先开了口。
卫朝坐在了他旁边：“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电话里不是都说过了，还要我重复一遍吗？”裴奕看了他一眼。
卫朝看着他：“真的这么恨我？”
“这跟恨不恨已经没关系了。”裴奕淡淡地回答。蹭恨是有，但是那种的情绪已经被另一种更为浓烈更为炽热的情感所覆盖。
“那么，是因为你爱上张晓煦了？”卫朝挑着眉看他。
这个问题他以前问过，裴奕记得自己当时否认了。那个时候，一方面对自己有些绝望的感情感到迷茫，一方面不想把另一个人牵扯进来。
而现在，自己的迷惘有了答案。而牵扯不牵扯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从很久以前，他们这些人就牵扯在了一起，纠缠在种种巧合以及刻意构成的漩涡里，沉沉浮浮，浮浮沉沉。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样的纠缠能有个结束。
“是的，我爱他。”裴奕看着卫朝的眼睛，“很爱他。”
卫朝的拳头握紧又松开，视线也缓缓地移开。
“你知道，我不爱你，也不可能爱上你，这是相互的。”裴奕靠在沙发里，“因为，你也不爱我。在你眼里，我也是，小映也是，我们都只是引起你征服欲望的玩具。如果有一天，这样的玩具不再吸引你，不再让你产生独占欲，你大概会毫不留恋地扔掉吧。”
沉默，安静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裴奕终于轻声却很坚定地说，“我不想再陪你玩这个游戏了。纠缠了这么多年，够了吧。”
这句话让卫朝暴跳如雷，他揪着裴奕的领子疯狂地摇晃：“你说什么够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说够！我没说停，谁也别想停！游戏是吧？”卫朝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既然你说是游戏，我就告诉你，这游戏开始了就完不了！除非你死了！不然你别想停！”
看着裴奕那没有表情的脸被摇得渐渐泛起血色，可眼里却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卫朝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他重重推倒。
“爱上姓张的那小子是吧？告诉你，我要得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卫朝边歇斯底里地大吼边发狠地扯着裴奕的裤子，“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我是宁可毁了你也不把让你待在他身边！”
下半部身体突然暴露在空气中的感觉有点凉，裴奕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转开头，反而直视着悬在他上方的人。
“跟同样一副身体做了这么多次，你不腻吗？”裴奕看着他缓缓说着，“对你来说，我除了能让你上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吗？”
卫朝撕扯他衣服的手僵在了空气中，他自嘲地笑了：“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游戏？”
然后，他突然站起身，冷冷地说：“告诉你，如果是这样，那你还真得算是个次品的玩具。没反应，没表情，跟你上床就跟操个死人没什么区别！”说着他嘲讽地笑了，“我真好奇，张晓煦床伴也不少，怎么能看中你的！”
裴奕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颗发出暗黄｜色光芒的白炽灯。
“我爱他，所以我会主动挑逗，主动索取，主动骑在他身上，毫不掩饰地大叫着达到高潮。这跟和你Zuo爱不一样。”
话刚说完，他的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舌头咬破了，淡淡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听到一句狠狠的“趁还有气的时候怀念个够！天一亮我就把你扔到海里！”和地下室的门被重重摔上的声音，裴奕无奈地笑了一下，整理自己被扯的乱其八糟的衣服。
31
胖鱼是在Endless狭长的走廊里找到张晓煦的。
张晓煦掐灭抽了一半的烟，疑惑地看着半夜三更跑来的上气不接下气，胖脸上还满布汗水的胖鱼。第一反应或者应该说是直觉，他觉得是裴奕出事了。
“晓煦，不…不好了…裴…裴奕让…让卫朝那伙人抓…抓走了。”胖鱼扶着墙大口地喘着粗气。
张晓煦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扔了烟头，甩下一句：“在这儿等我一下！”然后，大步地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外，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门突然被推开，小映慌忙地擦着布满泪水的脸，却来不及掩饰红肿的眼睛。
张晓煦也只假装没看到。
“裴奕在那边出了点事，我现在要赶过去。”
小映疑惑地看了眼张晓煦不太好看的脸色和办公室里快指到数字2的大钟。
“出什么事了？”
张晓煦稳定了一下疯狂跳动的心脏，尽量平静地说：“他被卫朝抓走了。”
听了这话，小映抓了衣服就要往外跑，却被张晓煦拦住了。
“你别去了，明天还得处理罗毅死亡手续什么的。放心吧，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看着张晓煦坚定的眼神，小映点点头说：“那你小心一点。”
一路上，胖鱼把去学校路上怎么被人劫了，他们怎么被抓去，自己又怎么被敲晕扔出来都详详细细地说一遍。张晓煦一直沉默着，他根本没心思听这些已经无关紧要的过程。他满脑子都是裴奕，他想起裴奕出事前那句“我爱你”心里就揪着疼。他一定要把裴奕就回来！
终于，赶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人终于赶到了胖鱼说的小码头。张晓煦看到从两辆停着的面包车上走下来几个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裴奕被卫朝的手下推搡着往前走。正想冲上去，被胖鱼拦住了。
“别冲动！他们可能有枪。”胖鱼神色紧张地看着张晓煦，“你先在这里观察着，我去报警。”
张晓煦点了点头，手下结结实实地拍了拍他厚实的肩头。
“余，谢谢你。还好我有你这个好兄弟。”张晓煦对他笑笑。
胖鱼也对他笑笑，笑得有些勉强，张晓煦只把这当成是他不好意思了。也是，这么多年兄弟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跟自己人这么客气。
望着眼胖鱼一路小跑离开的背影，张晓煦的视线又紧紧地定格在裴奕身上，看样子好像没被那个变态怎么样。张晓煦松了一口气。
他看见那些人停了下来，卫朝跟一个老头说了几句话。张晓煦认出来那人正是卫朝他爸，跑路的主角！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老头带着其他人上船了，只留下裴奕和卫朝两个人。
张晓煦缓缓地朝他们移近，他看到卫朝凑近跟裴奕说了些什么，只是离的太远，什么也没听见。
紧接着，就看到卫朝站开了一步，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什么东西指着裴奕的头。
枪！
张晓煦在心里大叫不好，一着急就直接冲了出去。
“你再说不跟我走，信不信我真的一枪毙了你？”卫朝用枪指着裴奕的头，眯着眼睛看着他。
“住手！姓卫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卫朝挑着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从一排货柜后面冲出来的张晓煦。
“呦，不错嘛，两个都凑齐了。”卫朝对裴奕轻声笑笑，“要不我帮帮你们一起殉情算了，多凄美啊，是吧？”
看到裴奕严重流露的一丝紧张，卫朝满意地笑了：“不错嘛，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表情。”
张晓煦冲上来二话不说地把裴奕挡在身后，一只手紧紧握着裴奕略有些发冷的手掌，一只手直指着卫朝。
“你想怎么样冲我来！”
卫朝打开了张晓煦悬在空气中的手，扯着嘴角对他笑笑：“如果我说我要你的命呢？”
“疯子。”张晓煦恨恨地咬牙。
“呵呵，谢谢夸奖。”卫朝笑出了声，“算了，在我走之前成全你们好了。”
他对着张晓煦扬扬下巴：“怎么样，是他先死还是你先死？”
“我！”
“别这样！”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毫不犹豫地发出。
卫朝点点头，用枪口指戳着刚才大义凛然地说了“我”的那个人。
“张晓煦，没看出来你他妈的还真有点胆。”
张晓煦冷哼了一声：“要动手就快！告诉你，杀了我们，你也跑不了！”他说完安抚地摩挲着握在手中那只有些微微发抖的手掌。
“你们还真想一起死啊？”卫朝的眼神一下变得冰冷，“去他妈的爱不爱的，少恶心人了！”说完他握枪的手狠狠地拍在张晓煦的脑袋上。
没预警的重击，让张晓煦重重地摔在地上。头上火辣辣地跳动着，脑袋里一阵眩晕，他想着大概是被砸出血了。
“你还好吧。”张晓煦感觉到裴奕温柔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把他扶起来。他努力睁眼看着裴奕，却看到了好几个模糊的重影，看的不真切。他想笑笑，说没什么不用担心。可是一张嘴就止不住地吐出来。
张晓煦迷迷糊糊地想着：妈的，被敲成脑震荡了！
在他吐的止不住时，卫朝的枪重又指向了裴奕。
“真是情深意切地让人嫉妒啊。张晓煦，你那条命我不稀罕，我要他的命！你不是想把他从我这儿抢回去吗？我倒要看看他死了，你还能抢什么！”
裴奕看了眼趴在地上无力地摇头的张晓煦，挣脱了那只死死抓着他的手。
“这样也好。卫朝，你动手吧。”裴奕看着他，“看来，这场没完没了的游戏终于要结束了。”
清脆地扣动保险的声音，卫朝看着裴奕笑了：“看来，你真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很好，很好。”
扳机扣动了一半，躺在地上的人突然跳起来，推开了裴奕。
卫朝手下突然一紧。
张晓煦来不及看清，只是听到子弹带动的气流声，和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陷入皮肉里的撕裂的闷声。由于冲击力，他不可控制地向后倒下去，眼前的一切，和远处依稀的警笛声都在渐渐远离他。
他感觉到裴奕扑到他身上的重量，他想跟说还欠着的那三个字，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沉重的连挪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
卫朝的枪早已经掉到了地上，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鲜红的血从张晓煦的头上溢出，慢慢地，在他的身下形成了一片红色刺眼的颜色。他静静地看着裴奕疯狂的呼救，和想要止住伤口却手足无措的样子。
直到被警察粗暴地按在地上，戴上手铐时，他都静静地呆在原地。
看着那辆救护车开走，自己被则被扔进一辆警车的时候，他轻轻地闭上了眼。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32
那天天气有些热，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有些灼热的不舒服。少年耷拉着脑袋拎着一大包东西，缓缓经过花店的橱窗。走到街角的时候，又倒了回去。
他推开这家叫做“桃匣”的花店的门，风铃响起一串悠扬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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