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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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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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这一种说法,陈独秀陈学长非常欣赏,他在几次讲课中,都兴致勃勃地讲述这“人生是一条河”的说法,讲得有滋有味,很引人入胜。当然,讲课中,他也时不时地流露出他对那几种有关人生的说法,什么“人生是一场戏”、什么“人生是一场梦”,什么“人生如朝露、朝霜”以及“人生如花草”、“人生如苦海”等,也表示欣赏和赞同,自己也时不时地感慨一下,但较多的还是欣赏“人生是一条河”的说法。
  其二一种说法,就是说“人生是一条路”,是一条迢迢伸向远方的路。这条路中间,有一段可能是笔直的、平坦的大路,有一段可能是窄窄的、坎坷不平、弯弯曲曲的小路,还可能会出现一段重峦叠蟑扑面而来、幽谷深渊突断去路的崎岖险恶的山路;在这条路上,有风和日丽、花香鸟语的绮丽风光,但更多的则是在风高月黑之中奋进,以至顶着雷鸣电闪,狂风暴雨肆虐前行。但不管怎样,它伸向那理想的远方的目标不变,意志不移,信心不动摇。
  李大钊主任对这一种说法很是赞同。好几次,在图书馆红楼举行的关于国家与民族的前途、关于青年作为国家与民族的中坚力量、应怎样投身于社会、投身于时代大潮中、去唤起民众、为国家与民族的生存与发展奋勇献身的讨论会上,李大钊教授在慷慨激昂的讲话中,都说“人生是一条路”,是一条通往理想的奋进的但也是风雨兼程的曲折的路。然而,应该坚信:风雨兼程和曲折是暂时的,而理想和奋进是永恒的!
  对人生这个问题,赵瑞芝过去很长时间里是赞同前面那几种说法的。她被紧锁在其实也就是囚禁在那黑色铁门的高墙大院里,被窒息在那阴暗、沉闷、到处都是一种陈腐的霉味儿的活人坟墓里,她被悲凄沉沉笼罩着,”悲凄如一张巨大的冰寒的黑色铁网,把她同罩着,她就像被吞噬在沉黑寒瑟的秋夜里,看不见一点星光,更望不到一点曙色,沉压着她的,除了阴沉沉的冰冷、陈腐的霉味儿、死亡般的沉寂,仍是那冰冷,那霉味儿,那沉寂。她就觉得她是那人生悲剧中的人物,她是那人生恶梦中的牺牲者,她就是被淹没在那人生苦海中的溺水者。但后来,来到北大后,听了李大钊和陈独秀两位学长教授的讲课和讲话后,她像是从黑色铁阿里挣脱出来了,她感到一种轻快和由衷的欢愉。她赞同陈独秀学长关于“人生是一条河”的讲评,但她觉得李大钊主任关于“人生是一条路”的评论更符合实际,她过去就是在黑路上悲凄地走着,找不着路,看不清方向,现在,她找到了自己应该走的路,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再就是,《新青年》也是她形影相伴的师长和挚友。过去,在湘水和在长沙时,她主要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看,有时候还借不上,现在,她每一期都能看上,而且,这边刚一出版,她那边就能到手。她每一期都认真地仔细地看,上面所登载的每一篇文章,她都两遍、三遍、甚至四遍、五遍地反复地阅读。每一期新出版的、散发着浓郁醉人的油墨清香的《新青年》,都向她展现出一个崭新的世界,而里面的一篇篇文章,李大钊李主任的、陈独秀学长、胡适博士的、以及钱玄同教授的、刘曲庵刘半农教授的、除这些《新青年》的编委以外,还有其他许多人的一些文章,又都给她打开了一扇又一扇崭新的、观赏新天地的门窗。她一字一句地潜心读着,字里行间的每一句话都以一种特殊的震撼人心的力量,启迪着她的心灵,使她激动,使她感奋,使她情不能自抑,沉醉于其中,有时候,她甚至忘记了时间的行进,忘记了吃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文章所描述的境界和思索的深渊中。
  有这么多学者、教授,有这么多思想先驱给她引路,给她点亮着人生路上的明灯,还有《新青年》如一支火炬时时燃烧在她身边,这都使她心房里鼓满了一种被希望、理想和信念激发而起的青春激荡的豪情。她觉得,在她面前,一条熠熠辉耀着自由曙光的科学与民主的宽广的大道,正向着那理想的远方伸延而去。
  此时,和每一次参加《新青年》文章讨论会一样,赵瑞芝就是满带着这种被希望、理想和信念激发而出的青春激荡的豪情,去参加新近出版的这一期《新青年》文章讨论会的。
  关于这一期《新青年》文章讨论会,昨天下午,许德珩在给赵瑞芝通知开会地点时,就把要讨论中心内容已给赵瑞芝大概说了一下,说主要针对上一期刊载的、署名“王敬轩”,题为《给新青年编者的一封信》的文章,和这一期针锋相对刊载的、署名“新青年记者”、题为《复王敬轩书》的文章,都各自谈一下自己的看法,因为有人对这两篇文章的发表已很强烈地提出了不同意见。
  有些人不大知道,但有些人已经很清楚,赵瑞芝他们北大的学生老师都很清楚,这是《新青年》其实也就是陈独秀学长和钱玄同、刘半农两位教授共同谋划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双簧戏”。
  原来,《新青年》在陈学长去年还没来北大之前,还是在上海《青年杂志》时,发表了胡适教授的《文学改良刍议》,紧接着,陈独秀学长又发表了自己的《文学革命论》,这刺向封建专制文化的利剑,这烧向腐朽黑暗的烈火,就等于向旧的封建专制文化的堡垒,发起了声强势猛的进击。那些死硬地坚守在封建文化旧堡里的复古派文人们,似如末日来临,惶惶不可终日,但外表上仍装出一副自以为清高的样子,以冷漠而待之,不进行还击,依然故我而自行事之。《青年杂志》随陈独秀来北京改刊为《新青年》后,向封建专制文化旧堡垒的进击更加强猛,大有彻底摧毁这陈腐的旧堡垒之势。这使得那些复古派的文人们,那些孔家店的遗老遗少们,那竭力宣扬国故复古的“文选派”刘师培之流们和那死守着“桐城派”老古董圈子恋恋不舍的林琴南之流们,内心都越发无比的慌乱和惊恐,但表面上还故作镇静,装出一副“不值一斗”的神态,漠然相待,与《新青年》的文学革命派不正面交手。这样下去,当然不利于文学革命进一步向纵深发展。于是,陈独秀学长和钱玄同、刘半农两位教授商议了一下,决定想个办法,再狠烧上一把火,就让钱玄同教授假借名王敬轩,在上一期《新青年》上发表了一篇极力反对文学革命、为封建专制文化辩护的、题为《给新青年编者的一封信》的文章,紧接着,又让刘半农教授以记者的名义,在这一期《新青年》上发表了《复王敬轩书》的文章。一反一正,“敌对”双方,针锋相对,进行了激烈的论战。钱玄同借名王敬轩,俨然以“文选派”刘师培之流和“桐城派”林纾之流的代言人自居,对新文化和文学革命极尽污蔑之能事,进行了恶毒的攻击。而刘半农则借记者答复的名义,对污蔑和攻击新文化和丈学革命论调、对复古思想,都给予了无情的、淋漓尽致的抨击。
  这一场“双簧戏”演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在整个北大校园以至在整个社会上,都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赵瑞芝他们今天讨论的,就是这个内容。
  二
  赵瑞芝从林荫道上下来,斜插进一片小松树林子里,走上一座已显出了青翠绿茵的小土坡,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朝前走去,拐来揭去,北大校园就展现在她的面前。
  参加讨论会的人大部分已经来了。
  李大钊主任、陈独秀学长、胡适教授,还有钱玄同、刘半农两位教授,今天也都来了。同学们都正围拥在几位师长周围,像是在请教着什么问题。
  赵瑞芝朝他们走去。
  在正式成为北大学生后的那个星期天,因为心情特别高兴,也用不着女扮男装、遮遮掩掩的了,更用不着躲躲藏藏的了,她赵瑞芝、宋一茗、漆小玉、还有林丽萍、陶美玲,这北大率先开放女禁的第一批女学生们,都大胆地穿上了自己的女儿装——赵瑞芝、宋一茗、漆小玉、林丽萍都上身穿着长到腰部的白色软缎衣衫、下面是黑色长裙,陶美玲上身是桃红衣衫、下身是黑色长裙,衣衫和长裙都勾勒出她们苗条体态婀娜多姿的娉婷,她们在宋维新自告奋勇的热情地引导下,曾把北大整个校园都转着看了一下,转了几乎大半天。她们高兴极了,像痛饮了一顿美酒似的,情激心热。一张张脸都红扑扑的,如桃花盛开,说不尽的娇艳妩媚;一双双眼睛都迸发着惊异而欣喜的亮光,莹莹如玉,异彩灼灼,充满了热烈、活泼。一路上,她们都是欢声笑语不断。
  宋维新最先从老远就看见了赵瑞芝,忙快步子上前迎了过来,招呼道:
  “瑞芝同学,大家都来了,就等你们呢!咦,怎么就是你一个人来?漆小玉同学呢?”
  “家里有事,昨晚回家去了。”赵瑞芝回答说。
  两人边说着,边来到了塔下。
  “瑞芝同学!”李大钊李主任热情地招呼赵瑞芝。
  赵瑞芝也忙向站在一起的李大钊和陈独秀施礼问候:
  “李主任好!陈学长好!”
  赵瑞芝发现和李大钊、陈独秀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年约三十七八岁、身穿灰色长布衫的学者模样的人;个子不高,神采奕奕,两道短而粗的浓黑的横眉,透着一种冷峻的坚韧和刚毅,尤其是那双眼睛,炯炯迸亮,闪烁着一种能洞察一切的深邃和敏锐。
  “瑞之同学,来,过来认识一下,这是教育部的周先生,周豫才周树人先生!”李大钊热情地招呼着赵瑞芝,把那位身穿灰布长衫的学者介绍给赵瑞芝,完后转过脸把赵瑞芝又介绍给那位周先生:“这就是上次我和仲甫先生给你讲过的那位赵瑞之同学,蔡校长开放女禁收的第一名女大学生。”
  赵瑞芝满面通红地笑了笑,多少有点拘谨地向周先生鞠躬行了个礼,轻声问候道:
  “周先生好!”
  周树人上前一步,伸出双手连连谢礼说:
  “瑞芝同学,无须这样多礼!无须这样多礼!”
  赵瑞芝脸红红的,抬起了头,望着周树人,微微笑着,怯声怯气地轻声说:
  “以后还恳望周先生多多指教瑞芝!”
  “哪里?哪里?倒是豫才今后要多向瑞芝同学学习才是。”周树人爽朗地笑着,炯炯双目真诚地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和赞赏,说:“瑞芝小姐乃当今性刚志强女子,豫才早就听守常先生和仲甫先生介绍过,豫才实实敬佩至极。”
  “周先生过奖了。”赵瑞芝脸上由羞赧而越发涨得通红,火辣辣的,就像被一团炽烈的火烘烤着似的。
  正这时,讨论会召集人许德珩过来向李大钊和陈独秀问道:
  “李主任、陈学长,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讨论会是不是就开始?”
  李大钊望了望陈独秀:“您看呢,陈学长?开始吧?”
  陈独秀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许德珩宣布讨论会开始。
  大家都围拢在了一起,各自都选好了自己坐的地方,坐了下来。
  “今天讨论的主要内容,昨天我给一些同学事先已经打过招呼,就是针对近期钱教授和刘教授两位教授以‘王敬轩’和‘《新青年》记者’的名义发表的两篇文章,都各自谈一谈自己的看法。”许德珩像每次一样,首先简略地讲了讲本次讨论会的中心内容,“这两篇文章发表以后,在社会上反响很大,有赞同的,有反对的。我们在座的看法可能也不一定一致,所以希望大家都能畅所欲言地谈一谈,相互取长补短,以便求得共识。今天,李主任、陈学长、胡适教授、以及钱教授、刘教授都来参加我们的讨论会,另外,还有教育部的周树人先生,也来参加我们的讨论,为此,我代表讨论会的全体同学,向各位尊敬的师长特别表示衷心的欢迎和谢意。”
  许德珩说着,带头鼓起了掌。
  立时,白塔下腾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现在,”许德珩接着说道,“请李主任和陈学长给咱们先讲一讲!大家欢迎!”
  掌声又起。
  掌声息落后,李大钊对陈独秀笑着说:“陈学长,您讲讲吧!”
  “你讲吧!”陈独秀仰了仰下巴颏儿,笑笑说。
  “还是您讲吧!长者为上嘛!”李大钊诚挚地说。
  陈独秀笑笑,说:“好吧!既然非得让我说,我就说上两句吧!我先给同学们介绍一下:教育部的周先生学识渊博、文笔犀利,经钱玄同教授引荐,现已正式兼作我《新青年》编辑,希望同学们今后多多向周先生请教!”
  同学们向周树人先生热烈地鼓掌。
  周树人先生微微笑笑,向同学们表示由衷的谢意,他声调不高,很沉稳,但嗓音雄浑,很有力度地说:
  “陈学长过誉了!豫才才疏学浅,实实不敢领受‘请教’两字,但豫才愿与同学们一起,相互为师,教学相长,恳望同学们不吝赐教为好!”
  “谦虚了!太谦虚了!周先生太谦虚了!”陈独秀摇摇头,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好了,再不客套了!现在我来就今天讨论的中心内容说两句,这次玄同先生和半农先生演出的这幕‘双簧戏’,实不相瞒,是仲甫与两位先生共同策划的。大家知道,封建文化专制现已成了阻碍我们社会前进的绊脚石,就像昨天我在课堂上给同学们讲的那样,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人们止不住漾出一阵轻微的嬉笑。
  陈独秀接着讲道:“孔家店就是这又臭又硬的茅厕里的石头堆砌起来顽固的堡垒。孔学就是一种拼命地维护腐朽的封建专制制度的邪说。关于这一方面,过去,我,守常先生、适之先生,以及玄同先生、半农先生等,曾多次给同学们讲过。别的不说,就那‘三纲”之说吧,儒者三纲之说,为一切道德政治之大原。君为巨纲,则臣于君为附属品,而无独立之人格矣;父为子纲,则子于父为附属品,而无独立之人格矣;夫为妻纲,则妻于夫为附属品,而无独立之人格矣。率天下之男女,为臣,为子,为妻,而不见有一独立自主之人者,‘三纲’之说的实质就在此。这种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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