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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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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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二呢?”念卿平静开口,对顾青衣道出的内情多少已经猜到,对南方的好感此前也听仲亨略略提过,只是不知他究竟与南方订下了什么条件。 
  “其二更是优厚。”顾青衣叹口气,“总理连委任状也已备好,只待他点个头便出任陆军总司令,统领北伐军事。一旦完成统一大业,军事大权握于谁手不言自明……这样的好事,偏有人还不识货。” 
  “于是你便找上我?”念卿深睫闪闪,惊诧神色好似听到最不可思议的笑话。顾青衣怀疑她没听清楚,又将出任陆军总司令这回事重说一遍,却只见念卿哑然失笑。 
  “原只当他是个武夫,不料还是奇货可居。”念卿戏谑地摁熄了香烟,站起身来看着顾青衣,“如果你想让我劝说仲亨,那可抱歉了,你怕是高估了我,也低估了他。”话不投机半句多,念卿歉然一笑,转身便要离开,身后顾青衣只不紧不慢补上一句,“你就这么甘心?” 
  到底是同类,或者说物伤其类,这一声“甘心”硬是绊住了念卿的步子。 
  见沈念卿转过身来,顾青衣松一口气,却见她定定瞧着自己,原本一双眼里嗔笑怒骂皆是文章,此刻却浮上一层空寂冷意。这神色,顾青衣并不陌生,因为每日镜中她也常见。不同风光底下,她们有着一样的软肋。于是顾青衣笑了,“你可知道北平的动作?那帮子人只会靠钱贿选,一说要打仗怕都怕死了,哪能真同霍仲亨翻脸。内阁已经放出话来,本省地盘奉上之余,还请督军大人赏脸入阁……老实说,这价码比之我们这头也不逊色。只是南边海阔天空,什么都是新的,由得你从头来过;而回了北平,入了内阁,霍督军就不是现在的霍督军。霍氏在北平有头有脸,人家元配虽没了,儿子家眷却是在的。沈小姐,敢问一句,您跟去北平打算屈身为妾,还是继续做个不见天日的情妇?” 
  若有人问,被刀子割上一记再撒满盐粒是什么滋味,那便是此刻的滋味了。 
  念卿低了头笑,在这样的时候仍有心情自嘲。偏偏顾青衣一张嘴似淬毒的匕首,生生要将人凌迟,“薄命怜卿甘作妾,沈念卿这名字果真要一语成谶么?” 
  该回答她什么?依着一副傲骨,冷冷反击说,“天地之大,我自有干干净净的去处”;又或者说,“所谓名分,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这些话盘旋唇边、心头,是这样想着,却无法这样说出口。对着一个同类,一个或许看穿了她肺腑的人,念卿说不出这般冠冕堂皇的话。   
  执子之手(3)   
  如何能再骗自己,若说不想跟着他,那是假的;再多自由,再广阔的天地,没有他都是徒然;若说什么都不在乎,也是假的……劫后余生风波定,戏文里的英雄美人从此便可鸳鸯双栖,不问红尘,只留风流佳话在人间。可她呢,不见光的夜莺被高悬在阳光底下,唱罢了,歌完了,是躲回金丝笼里,还是振翅投向天空? 
  生死契阔容易,人间烟火难捱,相爱是两个人的事,相守却是另一回事。 
  “一朝恩尽红颜老,你真的不为自己打算?”顾青衣语声轻微,念惯戏文的人总带着些妩媚腔调,幽幽眼神更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令念卿一时恍惚,疑是身在戏中。 
  可是她的戏,早已经唱完了。戏台上的云漪已经谢幕,往后活在世间的是沈念卿,真真切切活在这凡俗世间,识进退,知得失,做一个简单女子。 
  “我没什么打算。”念卿笑得恬淡,脸庞逆着身后变幻光晕,悄敛了明媚容华,“顾小姐是有志向的人,我很佩服,多谢你替我设想周到。念卿孑然一身,去留无足挂齿,往后若有机缘,我们或可成为朋友。”顾青衣凝视她,惋惜之色溢于言表,“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人。” 
  念卿扬眉一笑,“我向来不是。” 
  一曲间歇,舞池里人丛尚未散开,却见顾青衣与沈念卿款款相携而来,两个女子或柔媚或清丽,一似庭花,一似秋月,映得满堂华彩尽失颜色。 
  饶是如此夺目,却只有那些个洋人和几个留洋回来的新派小姐肯同她们寒暄说笑。风尘女攀上再高的枝头也还是风尘女,仕绅夫人们是万万不屑于她们结交的。在场男士俱是城中头面人物,再是神往也不敢在今日场合下流露殷勤。只有顾青衣的男伴陪在二人身边,态度殷勤,风采焕然,时有妙语如珠引得佳人展颐。 
  稍停,舞曲又起,严氏公子朝念卿翩翩一欠身,含笑邀她共舞。念卿莞尔将手递出,猝不及防却被一人从身后接过。霍仲亨不知何时离开了众人层层簇拥,已来到念卿身后,正目光温润地瞧着她,一点笑容若有若无浮现。他这副神色瞧在旁人眼里只道是温情款款,惟独念卿暗自叫苦……霍仲亨笑着向严公子说声抱歉,却将念卿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不由分说携了她步入舞池。 
  舞曲缠绵回旋,念卿小心跟着他的步子,低头等着被他责问。半晌未见动静,他只是轻轻揽着她,舞步趋止流连,专注而沉默。她与顾青衣相见,他瞧在眼里,心中自然是明白的。但是他一笑揭过,并不过问,仿佛只当是两个女人的闺阁闲话。可见,他是真的信她了……念卿心中感动,悄然握紧了他的手,静静依偎在他臂弯,只觉四肢百骸都是绵软。 
  “我说了不算,定要亲眼见过才相信。”霍仲亨虽是笑着,言语却毫不留情面,“这下眼见为实,该安心了?”顾青衣这件事上,原本没有谁理亏,被他这么一揶揄倒叫念卿啼笑皆非。 
  “方才顾小姐问了一句话,倒让我答不上来。”念卿眸光莹然地瞧着霍仲亨,看他扬眉静听下文,便学着顾青衣的懒懒语调说,“若是当日换她先遇上你,不知又会如何。”霍仲亨一怔,旋即朗声大笑,“孩子话,这种事又不是论资排辈,还讲究个先后。”念卿低头但笑不语,良久却叹息道,“到得太早是错过,到得太晚也是错过,冥冥中或许真有天意。”霍仲亨眉头一皱,听到这话颇不是滋味,什么叫到得太早也是错过!当下臂上一紧,将她箍在怀中,冷冷斥道,“哪来那么多错过,整日尽会胡思乱想!”他光火的样子看得念卿窃笑不已,越发同他戏谑起来,未说几句却见他垮下脸色,闷声道,“别闹了!” 
  念卿敛了笑容,被他突然端肃的神色惊住。 
  迷离变幻的灯色下,她仰起脸来一瞬不瞬望着他,似乎被他语声吓住,隐在浓睫阴影下的眸子透出一丝紧张。霍仲亨见她这般神情,越发忐忑,暗自又将许铮骂了一遍——这小子的馊主意若是搞砸了事,定要踢他去马房,刷上一个月的马!   
  执子之手(4)   
  好端端学什么洋人做派,这种事拿来大眼瞪小眼地问上一遍,还有什么意思。中国人讲的是含蓄,花前月下终身暗许,何其美好的意境。偏偏许铮一口咬定沈小姐是新派人,要当面弄上这么一套才叫罗曼蒂克……见鬼的罗曼蒂克!霍仲亨黑着脸,斩钉截铁开口,“念卿,我有礼物给你!” 
  竟有人送礼送得如临大敌,念卿愕然之下,却听得他问,“当日你在这里送我两件礼物,可还记得?”当然,她当然记得,一件礼物是她弹给他的曲子,另一件礼物便是她自己。霍仲亨将念卿左手一握,“这便是我的回礼!” 
  冰冷的硬东西套入无名指上,念卿怔忪低头,见银白指环托起光华璀璨的一粒石头在指间闪闪发光。无名指,他将这石头套在她的无名指……耳边突然静了,连乐声也不见,仿佛一切声音都静止了下来。他怎么能套在这里,这可要闹笑话的……念卿下意识便要摘下戒指,却被霍仲亨一把攥住。他声色俱厉说了一句什么,念卿没有听清,一时间只觉仓皇尴尬。见她低了头还要去摘,霍仲亨终于暴怒,“给我收下,不许摘!” 
  这一次,周遭是真的静了下来。 
  众人都被霍仲亨这一声怒斥惊住,乐手们不敢再弹奏,众人面面相觑,四下里鸦雀无声。念卿终于魂魄归位,一口气还未喘过来,已被霍仲亨一手拽住,阔步登上大厅前方台阶。 
  “众位,本人在此宣布两件事情。”霍仲亨开门见山,半句场面话也没有,“其一,解除本省戒严,恢复南北交通,全面停止四省战事。无论南北,都是中华版图,手足相争伤在自身,本人衷心希望停止内战,重启南北和谈!” 
  话音落,全场静,旋即掌声如雷。 
  只有不爱打仗的百姓,没有不爱打仗的军阀。有仗打,才有地盘可抢,有钱财可刮。人人都猜霍仲亨到底会帮北边打南边,还是帮南边打北边,不管帮哪一头,都少不了他的好处。 
  但是霍仲亨说,不打,哪一边都不打。 
  加上本省在内,四省地盘都已落入霍仲亨手中。四省战事全面停止,无异于隔断了全国战局,哪一头想再闹大都是不易,要么就此僵持,要么坐下来和谈。 
  一定有人不乐意,但也一定有更多人抚额相庆——譬如眼前众人神色各异,或震动或激越或失望,掌声却依然久久不息。毕竟,期望战事平息,南北统一才是国民真正的意愿。 
  念卿一时间忘了心中震动,情不自禁为他鼓掌。 
  霍仲亨转头看她,微微一笑,蓦然将她的手牵住。念卿一窒,只见他面向众人朗声说道,“其二,宣布一件私事——本人与沈念卿小姐正式宣布订婚。”   
  云谁之思(1)   
  “然后呢,然后呢?”桂珍姐兴奋得满脸通红,紧逼着念卿追问不休,“督军还说了什么?那些人脸上都是什么表情?”一整下午她就没有消停过,逼得念卿啼笑皆非,“好桂珍,你饶了我,那些真的不记得了!”叫惯了陈太,一时改口颇不习惯,念卿不肯叫她桂珍姐,只是一口一个桂珍地叫。桂珍姐不满地笑啐,“没大没小,少来敷衍我,那种场面是个女人都会记上一辈子,我才不信你不记得!” 
  念卿笑盈盈只作没有听见。回想当时情形只觉身在梦中,一切都是影影绰绰,那些人都有什么反应,谁哗然、谁震动、谁欢喜、谁祝福,似乎同她都没有关系。彼时只记得,他紧紧牵着她的手,掌心温暖坚定,再也不曾放开。 
  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就这样将手交到他手中,无名指套上他的戒指,小小一圈,圈出一个新的天地。从前人们相信,无名指有一条血管通向心脏,套住这手指就套住了一个人的心,这便是婚戒的由来。指间光采闪烁,念卿抬手迎上光线,看晶莹剔透的小石头折射出幻丽色彩,仿佛梦里光景。 
  萍姐推门进来,连唤了两声沈小姐,却见念卿自顾出神,唇边噙一抹淡淡笑意,压根就没听见。桂珍亮开嗓子唤了声“霍夫人”,惊得念卿回首一怔,霎时颊上飞红。萍姐忍笑道,“送礼服样子的人来了,请沈小姐下去看一看。” 
  订婚宣布得突然,索性连订婚宴也免了,直接将婚期定在半月之后。许铮直笑说督军是他见过最心急的新郎官,若不是碍于沈小姐的体面,最好连这些过场都省了,直接将人抢入督军府去。这一来可将督军府上上下下忙了个脚底翻天,婚礼相关琐事无数,从礼堂布置、礼宾喜帖到新人礼服,都得赶在十天之内置备就位。单礼服这一桩,就叫全城最出名的四家裁衣店各送十套样子,又从英国订了最新式的婚纱,其他首饰鞋子捧花通通都要全新订制。 
  四十套礼服眩目铺开,将小客厅映得五色缤纷,流光溢彩。喜红、灿金、宝蓝、绛紫;苏绣、蜀绣、湘绣、粤绣;订珠、串银、挑龙、绣凤;中式、西式、传统式、改良式……直把人看了个眼花缭乱。念卿不喜欢太过浓重富丽,挑了几款都是轻约典雅的,令桂珍直嚷着太素了。 
  其中有件茜红色小礼服令念卿眼前一亮,“念乔穿这款一定可爱极了。”萍姐一面记下来,一面问尺寸如何改,念卿沉默了下,淡淡说,“送过去给她试了尺寸再改。” 
  当日兵变之后,关押在薛晋铭别墅的宋念乔和程以哲都被解救出来。程以哲受了些刑囚,伤势并无大碍,念乔倒是毫发无伤。起初风波未定,霍仲亨将念乔暂时安置在小公馆,随后念卿醒来,当晚便宣布订婚。直到次日晚上,念卿才单独去了小公馆,与念乔谈了整晚,回来时仍是单独一人。霍仲亨问她为何不接妹妹过来,念卿只说念乔性子内向,一时还不习惯。 
  桂珍看一眼念卿神色,试探说,“两姐妹总这么分开住着也不方便,还是把念乔小姐接过来吧。”念卿笑一笑,不置可否,转身专注挑选礼服。桂珍忍不住抱怨道,“你让那小妮子一个人待在那边,也不管束。那姓程的从前招惹你,现在没了指望便去搭上念乔,瞧着就让人讨厌!” 
  念卿仍是笑着,不紧不慢道,“这话可不公道,念乔自己喜欢人家,怎么能怪程先生。原先我不许他们来往,是碍于当时处境,他们两人有缘患难,若真能两情相悦也是好事。” 
  “这话可真不像你说的。”桂珍皱眉看她,转念一想却又笑道,“是了,如今自个儿恩爱,果然看什么都顺眼。”念卿也不解释,含笑背转了身,眼底却有一抹无奈掠过。 
  到底人长大了,不比得小时候打上一架也不记仇。纵然是姐妹,一旦生分了,也再回不去往日的亲密。最熟悉的亲人突然换作另一个人,从贫寒女子到督军夫人,连带着周遭一切都改变;生母的旧事揭开,任是谁也难以接受;原是相依为命的两姐妹,如今凭空多出一个霍督军、一个程先生,生生替代了彼此最亲密的位置……短短时日,变故频生,总要给彼此一些时间慢慢接受。   
  云谁之思(2)   
  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及了程以哲,便有仆人来通报说,程家二小姐求见。 
  桂珍嗤笑一声,“我说吧!” 
  程以哲无罪开释之后,因敢于执言,又受人迫害,一时成了正义人物,受到霍督军公开褒奖。他本人出狱之后,因伤病未愈,一直深居简出。念乔去程家看望了他两回,立时便有言语传开,程家自然也乐于攀上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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