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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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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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肆毫不客气地损着段雨悠,这些资料当然也是段宏时泄露的。
段雨悠千辛万苦地压住跳过去一脚踹上李肆那张破相脸蛋的冲动,努力展开笑颜道:“既如此,小女子更不敢shì奉在天王身边,徒招天王憎厌。”
“可惜啊……”
李肆摇头,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悲怆。
“就算你长得跟东施无盐一般,我还是得娶你。”
他看向段雨悠,很认真很严肃地说着。
“我们都没有选择,我是一国之主,而你也非凡人。”
没有选择……说得真没错,段雨悠绝望地苦笑,正是意识到了这点,她软硬兼施拖了这么久,还是不得不来无涯宫见李肆。
英华一国,就是段宏时和李肆这对师徒联手创出的,而两人的关系已远非一般师徒。李肆出外时,段宏时经常全权代理国务,身上虽无一官半职,地位却比国师还遵崇,甚至有人说过“英华有二主,老主学,少主策”这话。
如果段宏时是孤家寡人还好说,可现在段家一大家子都逃到了广东,虽然做官的不多,多是开书院当夫子,但影响日渐扩散,已经成为英华一股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特别是段雨悠的父亲段允常,现在领着段宏时的一帮弟子,正在筹建国子监,一旦日后掌了国子监,未来阁臣的位置怎么也不会跑掉。
段宏时一直向李肆推销自己,并非是想让段家借着这层关系而得大富贵,谋的反而是段家日后的平安。至少段雨悠是这般理解的,段宏时年逾七十,一旦离世,段家独独吊着,不但李肆不放心,段家自己也不放心。把她嫁给李肆,借着这层姻亲关系照拂一二,段家也不至沦为他人的政斗工具。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有些事……就只能从了老天。”
李肆随口说着,他本来想说“生活就像xx,既然反抗不了,那就闭眼享受吧。”
“从了……老天?”
段雨悠正在怔忪,这话却jī起了她的滔天怒气。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段雨悠愤然摇头,之前在黄埔书院听到的那清凉嗓音似乎又在耳边回荡。
“李天王,李肆,你行这逆天之事,让整个南方陷入熊熊战火,百万人流离,千万人不知前路,还有更难测的灾厄握在你手中,不知何时而起,你怎么就不能忍?”
她越说越jī动,话题也骤然扩展。
“不管什么鞑子不鞑子,辫子不辫子,草民只求度日。若是问天下黎民,平生最大一愿是什么?他们会说是赶跑鞑子,剪掉辫子?不他们就求得衣食,可安居,无刀兵,避灾厄。皇上……康熙治政五十多年,这后三十年已是天下安靖,你为何又要与我叔爷造反?”
见李肆偏头皱眉地看着自己,段雨悠起身立定,挺胸昂首。
“你会说这是小女子之见,可你别忘了,天底下有一半人都是小女子另一半的大男人,也全都是小女子的父亲、丈夫和儿子”
段雨悠这一通气刚撒出去,正有些后怕,见李肆眉头皱得更紧,心中霍然一动,这未尝不是让他厌恶自己,进而主动推了这门亲事的大好机会。
“我看那白衣山人说得没错,你啊,跟我叔爷一道,都被钱迷了眼,以为那上面真有什么天道。为了什么天道,人心都可尽皆不管,而华夏亿民,不过是那虚无缥缈大事业的铺路石,命运该定的牺牲”
自觉已经刺到了李肆心底深处,却又不至于让他理智尽失,段雨悠闭嘴直视李肆,示意自己绝不屈服,又刻意放开压制,让自己肩头的微微哆嗦能落在李肆眼中,以此强调自己本是弱者。
说到那“白衣山人”的时候,李肆眼中还闪起了一丝怒气,可接着他却呵呵笑开了。
“别装了,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天下亿民?书中自有胭脂香,书中自有潘安郎,对你来说,书都比自己xìng命重要,怎可能关心天下?”
段雨悠真想现在就回去锤自己叔爷和父亲一顿,他们到底把自己多少sī密都卖给了李肆啊。
“你……你也别装了,你对那白衣山人,本就气得要死,却还要假装大度,只能忍气吞声,你才是真正的伪君子”
被揭了老底,段雨悠索xìng也骂开了。
“哟……你可就说错了,对那黑心小人,我自有处置,别忘了,我李肆不是活菩萨,而是李恶霸。”
李肆嘴里啧啧有声,朝段雨悠摇着手指。
“那你刚才对那人说……”
段雨悠不解,刚才那被打了二十大板的,该就是越秀时报的主笔雷震子,这次“白衣山人案”的罪魁祸首之一,李肆刚才很明白地说,不会杀,甚至不会抓那白衣山人。
“雷襄受了他牵连,都被我打了二十大板,你觉得他会被打多少板?”
李肆摇头,这姑娘是伶俐,就是不怎么懂……
“可你……不会打在明处?”
段雨悠眨巴眨巴眼睛,出口的话让李肆眼角一跳。
“暗中处置了,让想跳出来借题发挥的人抓不到把柄。明面上只处置主事人雷震子,显出你虽不追言责,却也不会任人唾骂的作派,这等皮里阳秋的手法,翻开史书,满篇皆是。”
之前在外偷听了半截,段雨悠自是心中有数。
“虽未中,却不远矣……”
李肆点头赞许,这姑娘还真从书里读出了名堂。
“你看,我们还是有共同语言的,你我之事,你也别急,咱们慢慢来。”
听到了这话,段雨悠长出了一口气,不鼓足心力,本事尽出,还真没办法让李肆对自己另眼相看。
“自九秀去主持通事馆后,我身边就没谁能在文书之事上帮我,雅秀那小丫头……太怕我了,再在我身边待着,怕她迟早要得一天三晕,你来试试吧。”
李肆像是征询,语气却不容拒绝,段雨悠无奈地低叹,她能说不么?
“也罢,我就看看,你的这个国,到底是不是那白衣山人所骂的商贾之国。”
段雨悠这么想着。
“听起来你挺赞同那白衣山人所说的话,那你就跟着我看看,在他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李肆却是这么对她说道。
草清第三百五十五章 你我皆非凡人(正文)





第二卷 第三百五十六章 催雨行动
泡书吧 更新时间:2012126 22:03:22 本章字数:4402

第三百五十六章 催雨行动
“真是会享受,这一桩倒是旁人绝难及的。”
肆草堂内堂隔壁有好几间宽敞小厅,装设颇为怪异,宽大的高背椅几乎将人三面包裹,身下背后的触感绵软中又有韧度,厚重木桌在身前扇形铺开,不管是写字还是读书,都分外舒适。
段雨悠陷在座椅里,深深叹息着,若是自家有这样的陈设,阳光还透墙而下,暖暖洒着,那该多舒服……
长长睫毛正要落下,身侧伺候着的六车嗯咳一声,她可是深知自家小姐,见小姐一脸娇慵,准是又犯困了,这可是李天王分派给小姐你处置文书的地方,天王可就在外面的主厅里呢李天王还给小姐你布置了功课,怎么能在这里海棠春睡呢?
眼睫飞眨着,段雨悠凝起了心神,李肆封了她一个“肆草堂文书”,她还以为是李肆用来拉近两人关系的缓兵之计。却没想到那家伙是认真的,当场就塞了一大堆文书过来要她处理。安雅秀也如见了救星一般,把手头上的事情全塞了过来,接着如蒙大赦一般地逃出了肆草堂。
看看李肆交下的任务,段雨悠暗自呻吟一声,这般功课,可是要了她这懒人的小命了……
大大小小一堆卷轴,最初她还以为是画卷,展开最大的一幅,却是一张奇奇怪怪的表格,看这表格必须从左到右不说,纵横线条如此密集,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差点让她当场就晕了过去。
李肆给她作过简单解说,她看了老半天才勉强消化,这表格由左到右是一条什么“时间轴”,起点是年初,终点是年末,细致到了每一旬。
表格左侧下方是一桩桩待办事务,每桩事务都画着两条线,蓝的一条纵贯全年,该是事前的计划,红的一条就到当前这一旬日。蓝条上不同时间段标注着不同人名,那是事务具体经办人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做的报告。红条上对应的点则是实际报告的状况,旁边还有李肆的批注。每个点都有编号,可以据此去查经办人所提交的文报。
这些待办事务看得段雨悠心跳不已,乡试,会试,书院,报纸,国子监……直到她看到蒙学、县学、府学和翰林院、弘文馆等机构的条目,这才惊觉,这一幅书卷,竟然是英华所有待办文事的事务表,上面甚至还有中书厅文教署的筹建事宜。
一张表就如纲目一般,将所有人所有事串在了一起,段雨悠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那什么“钱上的天道”,这根本就是拿操持帐房的手法来统管国事嘛。
接着她惊出一身冷汗。这可是绝密国政,李肆就放心让她一个小女子来操持?
“这些条目可不是秘密,条目之下的诸项事宜才是秘密,而你只负责整理这一桩条目下的文书档案。”
李肆指着表格最下方,像是新添上去的条目说,段雨悠一看,“催雨行动”。
“天王何苦为了我一个小女子乱了国政……”
段雨悠咬牙切齿地说着,催雨?
“你想什么呢?”
李肆有趣地打量着她。
“风声正起,雨点却迟迟未落,我李肆从来不是坐等事情上门之人,老天不下雨,我就让它下当然,下多大,下多久,就是我说了算。”
段雨悠冰雪聪明,当时就想到了白衣山人的事。
“这总表之下,每一条目还有一张细表,列出要办的事,哪些人办事,什么时间要办到什么事。你具体要办的,就是将我想到的诸项谋划开列成表,再将经办人的回报编纂成文档,好让我可以随时检视这件事情的进展。”
李肆的交代很清楚,段雨悠所作的工作,就是借用这一套总细表格,将整件事情归纳为条理清晰的文档,并不是要实际掌管事务。
“这白衣山人……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天王处心积虑,怕是大题小作了吧。”
段雨悠语带讽刺地说着,这家伙心眼还真小,骂了他一通,他就当作国政大事一般地谋划起来,不知道那白衣山人要遭怎样的料理。
“他不过是个线头,我一直等着的线头,虽然其人不足为道,此事也火候不足,但也勉强能用。”
李肆浅浅笑着,段雨悠感觉那笑容就像是找到了羊牯的放贷商人,暗道自己可想错了,这家伙心眼不是小,而是只有一条缝,他居然将这白衣山人当作了潜藏敌党的冰山一角,要深挖猛刨,一究到底,这是要兴大狱了么?
“小姐”
神思悠悠,段雨悠的眼瞳又开始迷离,六车再唤了一声,她才压住了睡意,狠狠瞪了一眼六车,正要训她一顿,却看到李肆正立在身前。
“办事吧,忙起来就没睡意了。”
没理会既惶恐又懊恼外加幽怨的段雨悠,李肆径直开口吩咐,催雨行动的谋划,由此一桩桩在段雨悠眼前呈现。
“行动的第一阶段目标,是让所有跟白衣山人有同感的士子们挖出来。第二阶段目标,是分清他们的根底,促其各自结成一派,第三阶段是调动各方力量,对这些人分门别类进行处置,以便绝害扬利。”
“我对越秀时报的处置是此事的起点,颁布《英华出版法》是重要的时间点,之后会试再是重要的时间点,年底中书厅文教署成立后,此事就要终结。”
听到这,段雨悠心弦震动,原来这家伙真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将这一案跟英华一国的文教大政揉在了一起。可这么一来,不就也跟北面那康熙皇帝一般无二,要搅得天下人心动荡么?
“真是风雨将起啊……”
由自己想到国政,都是一种袖手以待,难以抗拒的无力感,段雨悠低低叹道。
“你怕风雨?”
李肆摇头。
“风雨中自有韵律,睡起来可格外香甜呢。”
他意有所指地笑道。
金秋十月终至,南北都在翘首以待的人心,终于稍稍落地。北面的康熙正驰骋草原,神姿焕发,仿佛年轻了三十岁一般,而南面,李肆也终于对“白衣山人案”有了进一步反应。
雷襄此前已在无涯宫被打了板子,无数人亲见,浑身鲜血淋漓的雷襄被拖出宫门,连带越秀时报也被停刊。但这处罚该只是正在火头上的李肆随兴而为,并不算正式处置。
十月初,天王府发布谕令,宣布《越秀时报》“谤君不尊”,“败文坏德”,停刊三月整改,越秀书院山长雷襄以文犯禁,终生再无参与科举的资格。
这处置让所有人迷惑不解,初看很是严重,英华立国后,还从无因言治罪的先例,现在越秀时报骂了一通,办报人就被剥了士子最在意的前途,再不能参加科举,读书又有什么用?很多人都在猜测,不定雷襄要潜逃北归。
可细细看这处置,却又觉得无比轻微,骂了一通君王,还骂的是英华立国根本,这报纸居然只是停三个月,之后还能再办。甚至板子全打在了办报人雷襄身上,对那白衣山人不闻不问?
谕令发出后,前两天大家都还在嚼,还在等着后续有什么处置,可等来的却是李肆出巡广西的消息,众人才明白,这就是最终处置。
这下各方人马都不乐意了,工商和朝堂地方的官员们都觉处罚太轻,即便英华要兴宋治,不因言杀人,可这等谩骂君王,诋毁国政之语,怎么也该封报抓人吧,现在却是轻轻一板子下去。工商不说,官员们都在想,要是自己治下再出这等悖逆之事,工作可难做了。
士子之流也很不高兴,你李肆不是说要兴宋治么,那白衣山人又没针对你个人,只是谈的国政,你就要停报,还把雷襄那般重处,你这是说一套作一套,以后士子们还敢谈国政么?
安静了十来天的越秀后山终于热闹起来,广州工商招呼了上千工人伙计,堵到了越秀书院的门口,泼狗血,挂条幅,高喊“腐儒误国”。而数百读书人也涌了过来,本是表态支持越秀时报,跟这帮工商“走狗”撞上,两方人马唾沫冲天,鞋帽来往,鸡蛋菜叶横飞,到最后终于爆发了流血冲突。
“主笔,咱们以后该怎么办?”
外面闹得欢,越秀书院里,面朝下趴在床上的雷襄却是神态怡然,他的娇妻雷氏虽还两眼泛红,面容却已没了当初那般惊惶,款款大方地为上门讨教的书院诸人斟茶倒水。
他们夫妻镇定了,书院诸人心头却是没底,他们的越秀时报说是停办三个月,可瞧外面的热闹劲,很难说就是最后的处置,就看北面清廷的过往历史,不定都有下狱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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