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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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6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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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武不得不承认,钟上位只来了天竺半个月,对天竺的理解却比呆了几年的自己深刻得多,谁让他这几年干的全是强盗劫匪一类的活计,以至于产生了拳头包打一切,连种姓制也会在拳头面前低头的错误认识呢。
方武很爽快地让贤:“好吧,接着要怎么办,全听老钟你的。”
钟上位昂首挺胸,整个人散发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凌厉气息(当然也有那股味道的功劳),自信地道:“我们就得调整在古林格姆县的统治策略……”
钟上位提议,将承包的柴明达尔权分包给当地有名望有实力的刹帝利地主和婆罗门贵族,只留下少部分土地直接管理。这样需要打交道的就只有少数当地人,而这些当地大佬得了实惠,待遇比在莫卧儿王朝时代还好,不仅会认同他们的统治,还会帮着维持当地的秩序,如此他们甚至不需要供养太多的土兵。
方武跟牛宝成等人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让本地人坐大,不是什么好事吧?
钟上位嗤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华夏子民的骨头已经够硬了,可鞑子一来,那些读书人,那些大地主,那些大商人,还不是摇着尾巴地迎上去?只要保证他们的利益,甚至还让他们得更多利,他们唤着主子叩着头,别提有多乖顺了。我们华夏人都如此。天生就是贱骨头的天竺人会有不同?”
虽然这话很难听,可确实有道理。方武等人不得不赞同这条路子,推翻了在本地建起全面统治的设想。
这毕竟是之后的事,眼下的乱子要怎么解决?
钟上位老神在在地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嘛。派个天竺人去找其他婆罗门,把我们的决定说清楚,让那些婆罗门或者刹帝利出面来赶走这些乱民。”
方武和牛宝成同时翘起大拇指,钟老爷果然见地不凡。
之后事情的进程应证了钟上位的“英明”,本地若干婆罗门贵族和刹帝利地主听说华人老爷们要把柴明达尔权分包给他们,一个个都颇为激动。这不仅意味着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佃农。跟莫卧儿时代不同的是,柴明达尔权所包含的土地还是私有的。
原本只有小块田地,本身就过得入不敷出的几个婆罗门贵族一下跻身为有几十顷田地的地主,格外积极,亲自从乡间赶来,只是露个面,就把那些乱民赶走了。
接下来的工作简单了,划分税权。签立合约,借机还召开了县里扩大化的“潘查亚特”【1】。钟上位吸取了珊瑚州的经验,觉得给本地人一个类似地方议院的舞台。上下层可以更有效地进行沟通。
钟上位这一系列措施很快就成为英华管治孟加拉的模板,从古林格姆县推广到其他地区。在郡县以下通过柴明达尔权将地方权贵凝聚为一个既得利益阶层,再通过潘查亚特制跟英华殖民当局达成良好的沟通。孟加拉之所以成为英华忠实的附庸,乃至日后成为英华侵吞整个印度的坚固桥头堡,就来自今日之策。
此时的钟上位当然并不知道自己作了多么伟大的铺垫,潘查亚特大会后,方武觉得给了当地人甜头,还得让当地人领教一下大棒,免得这帮人恃宠而骄,不把他们这“殖民当局”放在眼里。
问题简化为:包括之前对抗他们的那个刹帝利地主。以及少数顽固派依旧负隅顽抗,虽然可以动员已经团结在他们身边的当地人去镇压,可方武还是想显示自己的力量。
这一点钟上位也表示赞同,问题是,在本地招募的土兵显然不可靠。
正头痛这事时,又一队拿到柴明达尔权的承包商路过古林格姆。领头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瘸了一腿的中年汉子,气息沉冷无比,似乎历练更甚于方武乃至钟上位等人。
在天竺这异乡之地,华人相见都觉亲切,钟上位和方武作为东道主,热情款待了来人。得知他们这么快就在当地打开了局面,那个自称“周易仁”的承包商无比佩服,低头虚心请教,还留下了一些军械作为酬谢。
听到他们苦于手下无可用之兵时,周易仁还给了他们招募西北面锡克人和廓尔喀人的路子,这些人不仅勇武,对雇主又很忠心,而且还跟孟加拉人不对盘,用这些人震慑当地人是不二之选。
送别了周易仁后,钟上位和方武还在感慨来天竺搏浪的都是豪杰人物,队伍里的杀手冷冷道:“他不叫周易仁,真名是周昆来……”
两人拧着眉毛想了好一阵,猛然恍悟,周昆来!?三合会的大佬,谋害汪瞎子和朱一贵的幕后真凶!?这家伙居然也潜逃到天竺来,过起新生活了。
纠结了好一阵,两人心有默契地同时摇头,方武还叱道:“别张嘴乱说,你怎么可能认识周昆来!?”
周昆来的浑水他们可不敢趟,干脆无视吧,反正跑到天竺的周昆来也已经是周易仁了,就算有什么歹心,害的也是天竺人。
杀手低声嘀咕着:“当年我可是他的手下……”
一个多月后,从西北来的二百廓尔喀雇佣兵狠狠收拾了少数反对者,古林格姆县人心归服,甚至大多数人都开始称华人老爷是友善而仁慈的统治者,婆罗门贵族以及刹帝利地主们也开始将华人视为“黄刹帝利”……
大局砥定后,钟上位开始盘算起自己的产业,他也作为一个小承包商,单独包下来三十顷田地,准备种靛蓝。不懂怎么种没关系,靛蓝本就是孟加拉特产之一,当地有不少人懂怎么种。而销货出路么,直接找李顺就好,那家伙该也在珊瑚州呆得骨头发痒,正好拉他过来凑一脚。李顺在扶南跟染料商路有密切来往,搭上他那条线就成。
一切都安排妥当,钟上位终于记起了旧仇,他作为异族,不可能孤身在乡间庄园建宅子,只能跟方武等人一同住在县城。而古林格姆县城的脏乱差让他实在难以忍受。
方武非常惊讶:“修路?挖水渠?建茅厕,教当地人卫生守则?引进天庙?老钟,你脑子没烧坏吧,真当这里是自家的产业了?咱们可是能捞多久就捞多久,何必花这些冤枉钱,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夫?”
钟上位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我受不了(钱也是为了我的身心健康,在这个大茅厕里再呆下去,我可要活活被毒死了!”
钟上位不止是为环境,他脑子里更绷着一根弦,珊瑚州的经历告诉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别人分沾点好处,自己就能得更大的好处。而要请祭祀来建天庙,更被钟上位视为拓业的根本依凭,他已经跟李顺一样,成了天庙的虔诚信徒。
鉴于钟上位的“非凡识见”,方武也只能附骥。反正修路挖水渠建茅厕也花不了多少钱,给些粮食就能募来大批劳力,而建天庙也只需要延请天庙祭祀,出点工本而已。有了天庙,就有人教当地人华语,也利于自己的统治。
于是当地千百年来都没出现过的情形在县城里上演,烂泥路改建为三合土路,挖掘水渠,建水井和净水池,造茅厕,甚至以后还要建医院。钟上位和方武等人为了改善自己的待遇,大兴土木,在当地搞基础建设,当地人对华人老爷的印象也骤然转变,好感节节攀升。
只是华人老爷颁布的一些法令很有些不爽,当街排便就要重罚……
不过婆罗门贵族和刹帝利地主们则开始更高看华人一眼,看,华人老爷讲求洁净,这证明他们也是高贵的种族,我们服从华人老爷的统治也是有道理的。
十月,出了宅院,踩在三合土地面上,看着征募的清洁工不停清扫街道,扫走一坨坨粪堆,钟上位发出了低沉而满足的感慨,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终于淡了不少。
正在抒发情怀,脚下忽然又有了异感,钟上位头皮发麻,还以为自己又踩着了什么,低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当地人正趴在脚下,如鸡啄米般行着吻脚礼呢。
钟老爷是为自己着想,可不是造福天竺人,他憎恶地甩着脚,就像是又陷足粪堆似的。那几个当地人惶恐地膝行退开,更行起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天竺人……真是贱啊,想不明白。”
钟上位再想到自己在庄园里给佃农定下三分之二地租时,首陀罗佃农们一副如释重负,甚至还隐带感激的神色,就觉得浑身又起鸡皮疙瘩。老天爷对华夏还是仁慈的,要是华夏也沦落到这种地步,自己对鞑子也是这般自甘下贱到骨髓里,真如字面上那般“做牛做马也毫无怨言”,还简直就是比地狱还恐怕的情形。(未完待续。。)





第十八卷 第九百一十九章 人间天国的真相
泡书吧 更新时间:2013110 19:07:15 本章字数:5500

又近年关,还有大半个月,就要迎来圣道治世的第二十四个年头,李克载交卸了西洋舰队以及西洋大都护府的职务,即将回国。想到能跟父母兄弟团聚,跟香港天庙里那位小天女重逢,他心中就揣着一团热火。而姐姐已怀有身孕,在新的一年里,自己的辈份也将升格,李克载更有一种光阴如梭的唏嘘。
这让他面对孟加拉当地要人时,心态更为平稳,气质更为成熟。
临行前父皇交给了他一桩政治任务,以皇太子的身份巡视孟加拉,联络英华与孟加拉的关系,增进这块新得殖民地对宗主国的感情。
因此他来到达卡,进驻经过改造,更名为“坎德宫”(坎为西,寓意以德治西方的孟加拉)的拉勒巴堡,接受孟加拉人的觐见。坎德宫也被当地人称为唐宫,将作为英华皇室行宫。
这还是李克载第一次以皇太子身份露面,由此可知英华对孟加拉的重视。也意味着他正式踏足政治舞台,除了继续一步一个脚印地在海军服役外,还身兼政治使节的特殊身份。
坎德宫的大殿里,李克载身着华丽的九章袞冕,接受数百孟加拉当地婆罗门贵族和刹帝利实权人物的朝拜。孟加拉总督宋既身着大红朝服,陪同接见。
身着传统服饰的天竺人学着华夏规矩三拜九叩,可即便礼仪官纠正了无数次,这些天竺人依旧像拜婆罗门神明般地五体投地,双臂前伸。让李克载暗自发笑。
接着李克载发现这些人的排列顺序似乎很有问题,有不少衣着朴素之人跪拜时显得颇为激动,一看就是没历过大世面。竟然排在最前面,而那些之前已经单独接见过的大人物还拖在后面。
“殿下,前面是孟加拉婆罗门家族中最古老几家的代表。他们虽然已经败落了,可他们的血脉依旧是最高贵的。其他人不敢排在前面,怕污染了他们。”
李克载身边一个大包头用流利的华语解释着,这个叫辛格的天竺人是锡克教徒,因为华语流利,对当地事务非常了解,很早就服务于西洋公司,现在则被李克载相中。成了他的私人侍从。
用天竺人当侍从乃至管家已是在孟华人的惯例,天竺人对主家的忠诚,以及办事的细致获得了华人的一致好评。孟加拉总督宋既不仅自己用上了天竺管家,还遣了几个回国内去伺候自己的亲族。
李克载点头,他也看出来了,排头几个婆罗门的肤色确实比后面的浅一些,天竺人照肤色分种姓的外相确实无误。
他半开玩笑地问:“我的肤色可比他们深呢。等会赏赐东西时,他们会不会觉得被我污染了。”
辛格赶紧抱胸鞠躬:“尊贵的殿下,您是东土大唐天子的儿子,在天竺这里,您的血脉比任何人都高贵。大家将您视为神明之子。也就只有婆罗门有权接受您的触摸,刹帝利和吠舍那些等级的人,跟您的任何接触都是对您的污染。”
李克载嗤道:“辛格,我记得你可是个吠舍啊……”
辛格露出狡滑的微笑:“作为殿下的侍从,我所担负的神圣使命,已经净化了我的血脉。”
李克载朝这家伙投去白眼,谁说天竺人种姓制牢不可破的?在某些方面,天竺人也特别善于作自我调整。现在孟加拉都将华人普遍视为“黄刹帝利”就是例证,当然,这调整也是针对外部,而非针对内部的。只有少数像辛格这样攀着高枝的,才可以借外力在某些诚无视种姓制。
李克载有心继续试探,语带鼓动地道:“等你以后随着我立下功劳,在英华有了爵位,我就让你回来当大贵族,娶婆罗门的女儿,让婆罗门亲吻你的脚。”
辛格脸上绽开意味极其复杂的微笑,深沉地道:“殿下,能一辈子都服侍您,这就是最大的荣耀。我还希望我的儿子也能服侍您,我的孙子服侍您的儿子……”
这一招转移话题之中,蕴涵着对天竺种姓制牢不可破的无奈,尽管辛格可以“狐假虎威”,但他的吠舍出身不仅在当地人眼里洗刷不掉,在自己心中都难以摆脱。
李克载嘴里数落道:“没出息”,心里却道,天竺人都是你这德性,那简直太妙了!
辛格继续转移着话题:“我们锡克教虽然反对种姓制,反对婆罗门教的各种神明和他们尊奉神明的仪式,但也认同梵我归一。活着就是修行,必须学会承受苦难,苦难才是启迪灵魂的源泉,富贵只会带来无尽的贪欲,让灵魂脱离了神明的指引。在这一点上,我们锡克教跟婆罗门教没什么区别。”
李克载点头:“除了苦难还有轮回什么的,你们锡克教跟我们天庙其实也有很多相通之处。”
辛格再深深行礼,表达对主人睿智的叹服。
锡克教的根基是在孟加拉西北的旁遮普邦,这个教派是婆罗门教梵天信仰与伊斯兰苏菲教派糅杂而成的,信奉一神,同时又信仰业报轮回,算是叛出婆罗门教的支流与伊斯兰的融合。
英华入天竺,对这支力量格外注重,在整个天竺,也就数锡克教信徒最具反抗精神,对落后的种姓制和暴力统治尤为憎恨。但作为天竺人的一分子,种姓制还是深入到他们的潜意识里。就像辛格不愿意正面回应李克载的期许一样,作为主体都是吠舍和首陀罗的锡克教徒,在刹帝利和婆罗门面前依旧有着天然的自卑。
西洋公司最早就是依靠锡克教徒深入天竺的,雇佣军更是以锡克教徒为主,服务于华人的侍从和管家也是锡克教徒居多。由此锡克教徒的标志:大包头,在国内也就成了天竺人的象征。【1】
与另一个位面里。不列颠人只将锡克教徒当作最佳的雇佣兵乃至侍从管家人选不同,英华对锡克教徒的拉拢涵盖政治、经济和军事等各方面。如果说孟加拉是英华未来侵吞整个天竺的桥头堡,那么锡克教徒就是先锋尖刀。
古林格姆县城外一处庄园里。就穿着牛犊裤和粗麻衣的首陀罗佃农正在忙碌着。在山坡上刨渠挖坑,为栽种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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